《我是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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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儿子-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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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树林说,你写你的,我吃我的,不碍我事儿。

杨帆说,可是你碍我事儿,吃面动静儿太大,影响我思路。

杨树林说,好吧,我出去,你写吧。说完端着碗出去了。

杨帆说,麻烦你把门带上行吗。

杨树林过来拉上门,没关严。

杨帆说,你留个缝什么意思啊。

杨树林说,给你透透气,让你写作文有个清醒的头脑,关严了空气混浊。

杨帆自己关严门,说,用不着。

杨树林吃完面,刷了俩人的碗,看了会儿电视,觉得杨帆差不多该写完作文了,就去敲门。

杨帆在里面说,进来。杨树林推门而入。

杨帆说,怎么突然敲门了,你以前从来不敲。

杨树林说,不是怕打扰你吗。

杨帆说,真怕打扰我你就别老一趟一趟的,还敲起门来,好像我在里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杨树林说,行,那我以后不敲了,推门就进。

杨帆说,你还是敲吧——敲门什么事儿?

杨树林说,作文写完了吗。

杨帆说,写完了,干嘛?

杨树林说,给我看看。

杨帆说,为什么?

杨树林说,我是你爸,检查一下你的作业,是我的权利和义务,再说了,我还能指导指导你,作文本呢。

杨帆不情愿地拿出作文本,杨树林打开,在一旁看起来,时而紧蹙眉头,若有所思,时而摇头咂嘴,轻声叹息。

杨树林看完合上作文本,看架势有一肚子话要说。杨帆故意不看他,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杨树林忍了一会儿,没忍住,说,你不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杨帆说,不想。

杨树林:别客气,又不是外人。

杨帆说,不是见外,真的不想听。

杨树林说,我觉得你应该听听,毕竟我经历的事儿比你多,看得比你远一些。

杨帆说,以后的吧,我数学作业还没写呢。

杨树林说,有问题还是及时解决吧,别过夜。

杨帆见杨树林不说点儿话不痛快,便成全他:那你说吧,言简意赅,今天数学作业留得多。

杨树林清了清嗓子,说,我觉得吧,有几个问题,首先,要切题,要题目是《我眼中的某某》,你选择的是北京——这个选择是正确的,没有选南京,因为你没去过南京,北京是你熟悉的——那么就要写你眼中的北京,而不是别人眼中的,写你身边熟悉的事情,以情感人,杜绝编造,情是从哪来的呢,从真实中来。

杨帆在一旁听着,杨树林说,你别光听,拿笔记记,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杨帆不记,说,你就往下说吧。

杨树林说,其次,文笔不够华丽,你应该多用一些修辞手法,比如拟人、排比、比喻,多用一些生僻的字词,一般人看了不认识,认识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这样就显得你有学问。

杨帆发出哼的一声。杨树林说,你哼什么,我说的不对吗。杨帆说,对,我刚才鼻子难受,你说完了吗。杨树林说,没有。杨帆说,那就继续说。

杨树林说,再次,再次……然后想了想说,再次,以后仔细点儿,少写错字别字。

杨帆说,还有再再次吗。

杨树林说,我想想,嗯,没有了。

杨帆说,那我可以写数学作业了吗。

杨树林说,我刚才说的话对你有帮助吗。

杨帆说,听实话吗。

杨树林说,当然,有就说有。

杨帆说,说了跟没说似的。

杨树林有些失望,但还是对自己充满信心,说:现在我说的话你还理解不了,慢慢消化,需要个过程。

本来杨帆不想和杨树林再就这个话题进一步展开讨论,但杨树林在离开杨帆屋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你现在的作文差强人意,让人看了觉得挺没劲的,你得努把力了,我发现这个问题不是一天二天了。

这句话伤及杨帆的自尊心,他不能忍受了,说,你老说我东西没劲显得你牛逼怎么着,我告诉你,我不这么认为。

杨树林见杨帆急了,又补充了一句才出门: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晚上杨帆在外屋看着电视洗着脚,杨树林悄无声息地溜进杨帆的屋,拿起桌上的东西就看。杨帆最近开始写起日记,没想到杨树林会进来看,写完本没收好,随手放在桌上,打算等睡觉前把还想说的话写进去再收。杨树林看到杨帆的日记,来了兴趣。

杨帆擦脚的时候,发现杨树林没了,警觉地回过头往屋里看,见他正捧着自己的日记本看得津津有味,勃然大怒,上前抢过日记,说,看别人的日记是不道德的行为,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也好意思。

杨树林不以为然,说,我看你日记没什么不道德的,我是你爸,要掌握你思想的萌动,刚才我要不看你的日记,我还不知道你对我有意见。

杨帆说,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不用你管。

杨树林说,子不教,父之过,我不能犯错误。说着又翻桌上的东西。

杨帆收好日记本说,翻吧,没觉得不要脸你就翻。说完出了屋。

杨树林说,你别拿话激我,今天我还就翻了,给你来个彻底扫荡,看看你沾染了什么不正之风。拿起杨帆的书包,来了个底儿朝天,把里面的东西倾倒一空。

杨帆在一旁看着,满腔愤怒,对杨树林充满鄙视。

杨树林边检查边说,我知道你恨我,我这是为你好,你现在正处于思想波动期,很容易受社会上不良风气的影响,我的任务就是帮你矫正。

杨帆记得,书包里只有书本,昨天看的那两本古尤和全庸的黄色武侠小说已经还给同学,心想,看你一会儿什么都找不着还说什么。

但是有一样东西杨帆忘记了,不仅忘记从书包里拿出来,都忘了有这么一个东西了——鲁小彬给他的避孕套。

杨树林把杨帆的书包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能拉开的拉锁全部拉开,能打开的纽扣一律打开,最终从书包侧兜里掉出一个避孕套。

杨树林拿起看了看,当认出是什么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喜悦,因为他抓住了杨帆的把柄——在翻出避孕套之前,杨树林心里也嘀咕:万一一无所获怎么办。

杨树林的嘴角掠过一丝胜利的微笑,随后表情严肃起来,他想,如果真是杨帆的,那么这小子干的事情已经超过自己预想的程度,太可怕了。

杨树林举着避孕套说,这是什么。

避孕套的出现也吓了杨帆一跳。

杨树林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

杨帆心想,明知故问,好像你没用过似的。

杨树林扭曲着脸说,你你你,你气死我了。抡起手,给了杨帆一个嘴巴。

杨帆捂着脸,被杨树林的突然一掌打蒙了。

杨树林说,小流氓,你才多大,就开始这个。说完看了看手里的避孕套,不知道是将杨帆当成倾听对象,还是自言自语:还是外国牌子的。然后继续斥责杨帆:别以为你上高中了我就不打你。

杨帆被杨树林的家庭暴力激怒,觉得不还以颜色杨树林不知道天高地厚,内心斗争了片刻,还是亮出杀手锏:别以为你的事儿我不知道,你也没干什么好事儿,作案工具就放在柜子的倒数第二个抽屉角,围脖还在那呢,下回把围脖给人家送回去,别冻着。

杨帆的话让杨树林深受打击。杨树林一直认为自己在儿子眼里无懈可击,即使不是完美无瑕,也是一尘不染,却万万没想到杨帆对自己已经了如指掌,而自己还蒙在鼓里,努力维持着完美父亲的形象。先前十几年的努力,被杨帆的这句话付之一炬。

杨树林后悔没听沈老师的话,当初她曾告诫过他,把东西收好,别让杨帆看见。杨树林不听,说杨帆不会乱翻东西的,看不见,再说了,也不剩几个了,过不了多久就用了。现在看来,女人的细心还是很有必要的。

杨帆说完那句话,觉得自己占据了主动权,洋洋得意地看着杨树林,像翻了身的农民在地主面前膨胀了勇气,并做好批斗的准备。杨树林在杨帆面前变得渺小、软弱、无力。

杨树林把手中的避孕套放回书包的侧兜,并拉上拉锁。

杨树林说,从今以后,我不管你了,你好自为之。

杨帆没接他的话,心想,你还真不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人,早晚会食言的。

此后的一个星期,杨树林果然说到做到。每天下了班做完饭,就自己看电视,看困了就睡觉,在家说的不多的几句话都是在接电话的时候。学校需要交钱的时候,杨树林就把钱摆在桌上,有沈老师给他通风报信。杨帆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自己干什么事儿的时候杨树林不会再来打扰了,而且他确实也没什么需要和杨树林说的话。

大约过了半个月,杨树林养成对着电视说话的习惯。《新闻联播》结束时,播音员看着电视外面说,欢迎收看,再见。杨树林也对着电视说,好的,再见。看电视剧的时候,当杨树林先于主人公知道潜伏的危险,而主人公仍毫无所知并靠近危险的时候,杨树林会冲着电视喊道:别去,危险!看足球的时候,当中国队一次次被对手突入禁区而自己却无所作为的时候,杨树林对着电视骂道:怎么那么笨啊,白吃那么多农副产品了——之前杨树林看了一个介绍中国男足运动员伙食的节目,桌上全是肉蛋奶。

杨帆获得了极大的自由,放学不用立即回家了,爱玩到几点玩到几点,回去晚了也没人问干什么去了,写不写作业都行,晚上被人叫出去也没人管,几点回来都行,只要带上钥匙。

有时杨帆放学后会去陈燕家,陈燕家搬楼房了,两室一厅,俩人在陈燕的屋里写作业,写完说点儿各自学校好玩的事儿,然后杨帆想做点儿上回在电影院里做的那种事情,但因为是在陈燕家,客场,加上光线又挺亮,陈燕的心也不在这事儿上,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不占,便放弃了。聊到一半,陈燕去上厕所,厕所和卧室一墙之隔,杨帆能听到从墙那边传来的声音,这种声音让杨帆心跳加速。上完厕所回来,陈燕状态如初,杨帆却很难为情,涨红了脸。陈燕问他怎么了,杨帆说没事儿,这楼房的暖气就是比平房的炉子热,烤得慌。

晚上杨帆常被同学叫出去,他家旁边是一趟公共汽车的终点站,公共汽车的门关不严,他们就随便扒开一辆车的车门,在里面抽会儿烟,或者坐在司机的位置上,搬着方向盘玩会儿,有的人会坐在售票员的座位上,翘着二郎腿,胳膊搭在玻璃上,探出脑袋,嘴皮子不动地吆喝:进站了进站了,靠边儿靠边儿!玩够了,他们就各回各家。

杨帆回到家的时候,杨树林有时候已经睡了,有时候还在看报纸,杨帆不管他,自己倒水洗脸洗脚,然后上床睡觉,有时候睡前看点儿不健康的读物,还很小心翼翼,怕杨树林说话不算数,又来行使做父亲的职责。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直到被出版社寄来的一个包裹打破。那天杨树林自己在家,收到一个包裹,是出版社寄来的,收件人写的是杨帆,里面的东西摸着像一本书,杨树林的第一反应是:这小子邮购了不健康书籍。于是烧了一壶开水,用蒸汽熏信封,熏了一会儿,信封开了,杨树林掏出书检查。

是一本高中生作文选,杨树林心想,这小子什么时候爱看书。随手翻了翻,从书里掉出一张汇款单,上面写着稿费二十元,收款人后面印着杨帆的名字。

杨树林不相信书里会选上杨帆的作文,翻到目录看,果然清晰地印着“杨帆”两个字,所属的学校也正确。杨树林翻到杨帆的那篇作文,正是上回他看过的那篇《我眼中的北京》。读了一遍全文,杨树林没什么印象了,感觉行文中有自己教导过的影子,于是一种荣誉感和成功感油然而生。

杨树林看了三篇,觉得杨帆写得确实不错,入选理所应当,当然,自己更是功不可没,于是放下书,去菜市场采购,要为杨帆和自己庆祝。

杨帆回家后,看见桌上的作文书,旁边摆着出版社的信封,敞着口。这时候杨树林左手一只鸡,右手一条鱼,胳膊上还挎着一篮子菜进了门。

杨帆质问道:谁让你拆我信的。

杨树林笑嘻地说:这种好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啊。神态之自然看不出和杨帆之间有丝毫隔阂。

杨帆说:擅自拆他人信件是犯法的。

杨树林举起手里的条鱼说,给你买了条胖头鱼,补补脑子。

杨帆说,你不是说不管我了吗。

杨树林又举起手里的鸡说,三黄鸡,炖个汤。

杨帆还想说点儿什么,见杨树林装傻,便拿起作文进了里屋。杨树林也拎着东西进了厨房,没一会儿,传出香味儿。

杨树林喊杨帆吃饭,杨帆说你先吃吧,我不饿。杨树林说不饿也得按时吃饭,对身体好,再说了,今天这顿饭就是给你做的,赶紧过来,趁热,凉了就不好吃了。见杨树林主动冰释前嫌,杨帆也不想让父子关系太僵硬,有个台阶便下了,搬了把凳子坐在桌前。

杨树林把鱼头夹到杨帆的碗里:多补补脑子,写出更好的作文来。还要给杨帆夹菜,被杨帆拒绝,杨帆说我自己来。

杨树林倒了一盅二锅头,咂了一口,问杨帆喝不喝,杨帆摇摇头。杨树林说喝点儿吧,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杨帆还是不喝,杨树林没再勉强,开始询问作文的事儿:你们班几个人的作文被选中了。

杨帆说,班里就我一个,学校有仨。

杨树林说,你们学校没表示表示吗。

杨帆说,表示什么。

杨树林说,给学校争得荣誉了,学校不发个奖状给点奖学金什么的吗。

杨帆说,不发。

杨树林说,我们厂的先进工作者还发奖状涨工资呢。

杨帆没说话,继续啃鱼头。

杨树林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杨帆说,明天是星期日,我打算在家睡觉。

杨树林说,我说的是长远的。

杨帆说,没打算,该干嘛干嘛。

杨树林说,不想在写作方面有所造诣吗。

杨帆说,没想过。

杨树林说,你已经有了很好的开始,坚持下去,说不定能成功。

杨帆说,成功什么。

杨树林说,写作啊。

杨帆说,我还是喜欢数理化。

杨树林说,你的数理化至今没在奥林匹克竞赛获过奖,作文已经出书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走写作这条路。

杨帆说,到时候再说,我吃完了。撂下筷子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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