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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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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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卡尔梅科夫紧握着拳头,重又向前走去,像匹受伤的马,摇摇晃晃。他们来到水塔边。卡尔梅科夫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们不是什么政党,而是一群可恶的社会小贼!谁在领导你们——是德国人的总司令部!布尔——什——维克……哈哈!

全是些低能儿。你们的党,是一群败类,被人收买,简直是……一群无赖!无赖!

……出卖了祖国!我真想把你们全都吊在一根横梁上绞死……哦,哦,哦,哦!这个时刻会到来的!……你们的那个列宁不是三十个德国马克就把俄罗斯出卖了吗?!

……他抢了百八十万——就逃之夭夭啦……这个流刑犯!“

“给我靠墙站住!”本丘克拉着长声,结结巴巴地喊道。

杜金大吃一惊,慌张起来。

“伊利亚。米特里奇,等等!你要干什么?等等!……”

本丘克气得脸都变了样,非常难看,面色发青,他跳到卡尔梅科夫面前,照着他的太阳穴上猛击一拳,脚踏着从卡尔梅科夫头上飞下来的军帽,把他拖到水塔的黑砖墙边。

“站好!”

“你于什么?!……你!……你敢!……你敢打死我!……”卡尔梅科夫挣扎着,怒吼道。

脊背重重地撞在水塔墙上,他挺直了身子,明白过来:“你要枪毙我!”

本丘克弯下腰去,手忙脚乱,使劲往外拔手枪,因为扳机挂住了口袋里子。

卡尔梅科夫向前迈了一步,迅速扣好军大衣上的全部扣子。

“开枪吧,狗崽子!开枪吧!你看看吧,俄罗斯军官是如何从容就义……我就是临死……”

于弹砰的一声打进他的嘴里。沙哑的回声在水塔后面一阶一阶地盘旋升向高空。

卡尔梅科夫在迈第二步的时候就踉跄了一下,左手抱住脑袋,倒了下去,身于弯成一个很陡的半圆形,然后把几颗被血染黑的牙齿吐到胸前,甜滋滋地吧咂了一下舌头。等他的脊背挺直,贴到潮湿的石子上。本丘克又打了一枪。卡尔梅科夫抽搐了一下,翻身侧卧,像一只睡着的鸟,把头扭到肩下,发出一阵短促的呜咽声。

在第一个十字路口上杜金追上了本丘克,“米特里奇……你这是干什么,米特里奇?……你怎么把他打死啦?”

本丘克紧紧地按着杜金的肩膀,用坚毅的目光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非常安逸。

但有些疲惫地说道:“不是他们杀死我们,就是我们杀死他们!……没有中间的道路。要血拼到底。你死我活……明白了吗?卡尔梅科夫这类人,就必须像对付毒蛇一样把他们消灭、镇压。对那些为怜悯这些毒蛇而流泪的人也要开枪……明白了吗?

为什么要流眼泪呢?要硬起心肠!变成凶狠的人!如果卡尔梅科大掌握了政权的话,他会嘴里叼着香烟,把咱们打死,可是你……唉,你这个爱哭的好心人!“

杜金的脑袋摇晃了半天,磕打着牙齿、不知道为什么两只穿着明成红褐色皮靴的大脚也莫名其妙地乱踏起来。

他们俩沿着寂静无人的狭窄街道沉默地走着。本丘克偶尔回头看看一乌云在他们头顶低空的黑暗中翻滚着,向东方涌去,昨天的雨水洗过的一弯新月,像只澄绿的斜眼睛,从一小块八月的天空窥视着人间。近处的十字路口上,一个步兵战士和一个肩上披着白色头巾的女人紧挨在一起站在那里_战士抱住那个女人,把她往自己怀里拉着,在低声说些什么,她却双手撑住他的胸膛,脑袋向后仰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嘟哝说:“我不信!我不信,”接着就压低声音娇滴滴地笑了起来。

第四卷 第十八章

八月三十一日,克伦斯基召去的克雷莫夫将军在彼得格勒自杀了。

克雷莫夫所属部队的代表团和指挥人员都赶到冬宫去自首。这些不久以前还想用战争来对付临时政府的人,现在却来向克伦斯基大献殷勤,向他表白自己的忠诚。

克雷莫夫纪律紊乱的部队还在进行最后挣扎:一部分军队由于惯性作用,还在向彼得格勒运动,但是这种运动已经毫无意义,因为科尔尼洛夫的叛乱已近尾声,像腾起的烟火似的反革命火花已经熄灭,而且共和国的临时执政者——这些日于里,他那肥硕的脸颊的确显得大为瘦削了,——已经在像拿破仑一样,抖动着两条裹着皮绑腿的腿,在政府的例会上大谈其“政局完全稳定”了。

在克雷莫夫自杀的前一天,阿列克谢耶夫将军接到了任命他为最高统帅的命令。

一向举止得体、注意细节的阿列克谢耶夫了解自己处境的恶劣和暧昧,开始他坚决拒绝,但是后来还是接受了这一任命,惟一希望,就是借以减轻科尔尼洛夫和那些曾或多或少参与组织民政府叛乱的人们的不幸。

三十一日,他在路上用直通电话和大本营联系,想弄清科尔尼洛夫对他接受任命和即将上任所持的态度。令人厌烦的商谈断断续续,一直拖到深夜。

同一天,科尔尼洛夫那里也召集了一次参谋人员和亲信们的会议。对于他提出的关于继续与临时政府进行斗争的合理性问题,大多数出席会议的人都主张继续斗争。

“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请谈谈您的高见吧,”科尔尼洛夫对鲁科姆斯基说,因为他在整个会议过程中一直保持沉默。

鲁科姆斯基的话虽说得很委婉,但是坚决反对继续自相残杀。

“投降吗?”科尔尼洛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涧道。

鲁科姆斯基耸了耸肩膀。

“问题自身会自然而然地得出结论。”

谈话又继续了半个钟头。科尔尼洛夫一言不发,显然,他在竭力使自己保持镇定。会议不久就散了,过了一个小时,他把鲁科姆斯基请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来。

“您是对的,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他把手指头弄得咯吧咯吧直响,昏暗的、好像撒上了一层炭灰的灰白色眼睛瞅着旁边的什么地方,疲倦地说道,“继续顽抗不仅愚蠢,而且简直是犯罪。”

他用手指头敲了半天桌子,谛听着什么——也许是在谛听自己琐碎的思绪;沉默了片刻,问道:“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什么时候到?”

“明天。”

九月一日阿列克谢耶夫来到了大本营。当天晚上,他根据临时政府的命令,逮捕了科尔尼洛夫、鲁科姆斯基和罗曼诺夫斯基。在把被逮捕者送往‘大都会饭店“(在那里他们将被置于守卫的监护之下)之前,阿列克谢耶夫与科尔尼洛夫密谈了二十分钟;科尔尼洛夫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非常激动,几乎不能自制。

罗曼诺夫斯基想要走到科尔尼洛夫跟前去,但是被科尔尼洛夫的妻子挡住了。

“请原谅!拉夫尔。格奥尔吉耶维奇要求谁也不要到他跟前去。”

罗曼诺夫斯基瞥了一眼她那神色沮丧的脸,就赶紧走开,眼睛激动地眨着,眼眶下面立刻黑了一片。

第二天,西南线总司令邓尼金、参谋长马尔科夫将军、万诺夫斯基将军和特别军团司令埃尔杰利将军也都在别尔季切夫同时被捕。

在贝霍夫的一所女子中学里,科尔尼洛夫的注定要失败的反革命行动可耻地结束了。结束了,可是又在策划新的行动;未来的国内战争和向革命展开全线进攻的计划难道不就是在这所女子中学里出笼的吗?

第四卷 第十九章

十月底的一个早晨,利斯特尼茨基大尉接到了团长的命令——率领连队徒步到皇宫广场去。

利斯特尼茨基给司务长下了命令后,就赶忙穿起衣服来。

军官们都打着呵欠,骂骂咧咧地起床了。

“什么事?”

“布尔什维克在找事!”

“诸位,谁把我的子弹拿走啦?”

“开到哪儿去!”

“你们听,是在放枪吗?”

“哪有什么枪声?是您阁下耳朵的幻觉!”

军官们都来到院子里。连队已经站成纵队。利斯特尼茨基率领着哥萨克快步从院子里走出去。涅瓦大街渺无人迹。的确有的地方偶尔响起零落的枪声。一辆铁甲车在皇宫广场上巡行,士官生在巡逻。街道荒凉。寂静。一队士官生和几个第四连的哥萨克军官们在冬宫门日迎接哥萨克。军官中,有一位是连长,他把利斯特尼茨基叫到旁边去,问道:“全连都带来了吗?”

“是的。怎么啦?”

“第二连、第五连和第六连都不肯来,拒绝执行命令,不过机枪队跟着我们在一起。哥萨克怎样!”

利斯特尼茨基轻轻地挥了一下手。

“糟糕!第一团和第四团的情况怎样?”

“这两个团没有来。他们不来一您知道,今天布尔什维克可能要动手吗?鬼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他伤心地叹了日气,“真想奔回顿河去,躲开这是非之地…

…“

利斯特尼茨基把连队带进院子。哥萨克们把步枪架起来以后,就都在宽敞的、像操场似的院子里散开。军官都凑到远处的厢房里。他们抽着烟,聊起天来。

一个钟头以后,开来了一团士官生和一个妇女突击营。士官生据守在皇宫的走廊里,机枪也拖到那里。妇女突击队员就聚集在院子里。闲逛的哥萨克们走到她们面前,开起下流的玩笑。下士阿尔扎诺夫拍了拍一个穿着短大衣的短头发女人的脊背,说道:“大婶,你就在家养孩子好啦,怎么于起老爷们的事来啦。”

“你自己去养吧!”声音沙哑的、很不客气的“大婶”顶嘴道。

“我的乖乖!你们也跟我们一起来并肩战斗啦?”旧教徒兼色鬼的秋科夫诺夫纠缠着女突击队员说道。

“揍他们,臭流氓!”

“撇腿的战土!”

“乖乖地呆在家里多好!瞧,用得着你们哪!”

“上造的双筒猎枪!”

“从前面看——是个兵,可是从后看一看——不知道是个神甫,还是他妈的别的什么玩意儿……简直使人恶心!”

“喂,你这个女突击队员!把你的屁股收一收,要不然我可就要拿枪托子打啦!”

哥萨克瞅着妇女们,哈哈地笑着,倒也快活,但是将近正午,快活的气氛消逝了。女突击队员们分排从广场上抬来粗大的松木柱子,封锁宫门。指挥她们的是一个男人相的胖女人,穿着很合身的军大衣,挂着一枚乔治勋章。铁甲车在广场上开始巡逻得更加频繁,士官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把一些装着子弹和机枪弹带的手提箱搬进皇宫。

“喂,乡亲们,当心点儿吧!”

“原来咱们是要打仗啦?”

“你以为——来干什么?你当是把你带来调戏女突击队员的呀!”

同乡们——布卡诺夫斯克和斯拉谢夫斯克的都围到拉古京身边。他们在商量什么事情,来回跑动。军官都不知道溜到什么地方去了。庭院里除了哥萨克和女突击队员以外,别无他人。紧靠宫门的地方放着几挺机枪手扔下的机枪,机枪的护板闪着湿漉漉的暗光。

傍晚,飘起了小雪。哥萨克们开始不安起来。

“这是他妈的什么规矩:把我们领了来,扔在院子里,连饭都不管?!”

“应该去把利斯特尼茨基找回来。”

“去找,去找!他在皇宫里,而士官生却不放咱们弟兄进去。”

“应该派个人去找炊事车——叫他们送饭来。”

于是,派了两个哥萨克去找炊事车。

“你们不要带枪去,不然的话,人家会缴你们枪的,”拉古京建议说;等候了两个钟头的炊事车。可是,不用说炊事车,就连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原来是谢米诺夫团的步兵把从院子里开出来的炊事车给拦回去了。黄昏时分,原先聚集在宫门附近的女突击队员们散成密集的散兵线;她们卧倒在木柱下面,开始越过广场向什么地方射击起来。哥萨克们没有参加射击,在抽烟,闲得无聊。拉古京把连队召集到宫墙边,不时担心地打量着皇宫的窗户,说道:“听我说,乡亲们!咱们在这儿没有什么事可干。应该撤出去,要不然咱们就要无辜遭殃。他们一开始对皇宫进攻,咱们呆在这儿干什么?军官——连影子都不见啦……难道咱们就该死,就该在这儿白白送命吗?回营房去,别在这儿蹭墙皮啦!至于临时政府……它对咱们有啥用呀?!乡亲们,你们说哪?”

“咱们从院子里一往外撤,赤卫军就要用机枪扫射。”

“他们会砍掉咱们的脑袋!”

“不见得……”

“那就自己好好想想吧!”

“不行,咱们还是在这里老老实实呆到底吧。”

“咱们简直像牛犊子一样——喂饱了往牲口棚里一赶。”

“各走自己的路吧,我们排撤啦!”

“我们也撤!”

“派几个人去找布尔什维克说说——叫他们别碰咱们,咱们也不动他们。”

第一连和第四连的哥萨克也凑了过来。大家商量了一下。每连派一个人,三个哥萨克走出宫门。一个钟头以后,他们领来三个水兵。水兵们跳过堵在宫门口的一堆方木,穿过院子,故意装得很随便的样子;他们走到哥萨克跟前,互相寒暄了一阵。一个留着黑胡子的漂亮的水兵,穿着敞怀的帆布上衣,海军帽歪在后脑勺上,挤到哥萨克人群中去。

“哥萨克同志们!我们是革命的波罗的海舰队的代表,我们是来建议你们,撤出冬宫。你们没有必要来保护别人的资产阶级政府。叫资产阶级的鬼儿子们——士官生去保护它吧。没有一个步兵愿意来保护临时政府,而且你们的弟兄——第一团和第四团的哥萨克——已经跟我们合作啦。谁愿意跟着我们走——就请站到左边去!”

“等等、老兄!”第一连的一个威武的下土走出来说。“跟着走——我们是非常高兴的……不过赤卫军会把我们枪毙吧?”

“同志们!我们以彼得格勒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名义保证你们绝对安全。谁也不会伤害你们。”

黑胡子的水兵旁边站着另一个身材短粗、脸上有点浅麻子的水兵。他扫了哥萨克们一眼,转动着像牛似的粗壮的脖子,拍了拍自己紧绷在制服里的高胸脯,说道:“我们护送你们!弟兄们,用不着疑神疑鬼的,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彼得格勒的无产阶级也不是你们的敌人,敌人是这些……”

他笑着,翘起大拇指向皇宫一指说道,露出了细密的牙齿。

哥萨克们犹豫踌躇起来,女突击队员们走过来,听了一会儿,瞅了瞅哥萨克们,重又走回宫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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