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筏重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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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筏重洋-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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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在地平线上出现的许多天以前,就能发现这些岛的位置。

    中午时分,我们从望远镜里可以看见岸上的草木中,有许多翠绿的还没有长
成的椰树,树梢紧挨着,矗立在靠海的、舞动着的、浓绿的低矮树林的上空。椰
林前的海滩上,亮晶晶的沙上,好几块大珊瑚石散乱地躺着。除了在椰林上空飞
翔的白鸟,再没有其他生命的迹象。

    到下午两点,我们已距小岛极近,开始贴着恼人的礁脉,绕岛航行。

    艾立克当领航员,站在厨房箱子顶上,对两个掌着沉重的橹的人发号施令。
我们的计划是: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靠近这危险的礁脉。在桅顶上,我
们不断有人望,看看礁脉中有无缺口,可以让我们的木筏溜进去。水流现在推送
我们沿着礁脉前进,并不捣乱。那松动的龙骨板,可以使我们和风向成20°角航
行,角度靠左靠右都行,风是在对着礁脉吹。

    赫曼和我坐着橡皮艇出去,小艇用绳拴着,绳子系在木筏上。当木筏向里抢
风而驶的时候,我们在它后面顺着绳子荡开去,荡得紧靠着轰鸣如雷的礁脉,能
够瞥见透绿的水墙从我们这里翻滚而去,并且看见浪潮又自己吸回来,使礁石赤
裸,看去像是一道破败的,用赭色的含铁矿石构成的壁垒。我们沿边望去,纵目
所及,没有见到有缺口的地方。艾立克便收紧左边的帆索,调整风帆,拔松了龙
骨板,舵手也跟着摆动橹柄,“康提基”就掉头向外驶去,离开这危险地带,等
下次伺机再来。

    每次“康提基”向礁脉驶进又荡出来的时候,我们坐在拖着的橡皮艇里的两
个人,总是提心吊胆,因为每次我们都走得太近,浪潮越抛越高,越激越猛,我
们都觉得浪潮的冲击带有神经质了。每次,我们都相信这一次艾立克靠得太近了,
这一次再没有希望把“康提基”拉离巨浪——巨浪正牵引我们冲向魔鬼般的红色
礁脉。但是每次艾立克都巧妙地一转动,使“康提基”脱离了吸力的掌握,又安
全地驶向大海。我们沿岛滑驶的时候,都离得很近,岸上的一切都看到了,但是
那天堂般的美丽我们无从享受,因为中间拦着这一道泡沫飞溅的护城河。

    在约三点钟的时候,岸上的椰林开了一个口……岛内有一片最好、最漂亮的
咸水礁湖,像是丛山中肃静浩渺的大湖;周围是临风摇曳的椰树,闪闪发光的海
浴沙滩。这诱惑人的绿色的椰林岛,本身是一道宽阔、柔软的沙土环带,围绕着
这殷勤好客的礁湖。然后环绕全岛又有一个圈—就是那赭色的、尖刀林立的圈,
守卫着通向天堂之门。

    我们整天沿着安格图岛曲折航行,岛上的美景近在咫尺,就在小屋门外。阳
光晒在椰林上,在岛内一切是天堂,到处是欢乐。我们的航行渐渐成为例行公事,
艾立克拿出他的六弦琴,站在甲板上,戴一顶极大的秘鲁遮阳帽,弹着琴,唱着
热情的南海歌曲。同时班德就在筏边上摆出一顿丰富精美的晚餐。我们打开一只
从秘鲁带来的古老椰子,吮饮椰汁,来向挂在岛内树上初生的、新鲜的果子致意。
整个气氛——根深蒂固的、向我们招手的、明亮翠绿的椰林,绕着椰林尖梢飞翔
的白鸟,晶莹剔透的礁湖和那柔软的沙滩,这一切和平景象,加上红色礁脉的残
暴,浪涛之声如炮火连天、金鼓齐鸣—都给了我们六个从海上来的人以异常深刻
的印象,使我们终生不忘。毫无疑问,我们现在到了岛的另一面。我们不可能再
看见一个比这更货真价实的南海之岛。不管是登陆还是不登陆,无论如何我们已
到了波利尼西亚。一望无际的海洋永远留在我们后面了。

    在安格图外海这欢乐的一天,是我们在木筏上的第九十七天。说来真够奇怪,
我们曾在纽约计算过,从理论上考虑,在理想的情况下,我们能到达波利尼西亚
最近的岛的绝对的最少的时间,也是九十七天。

    五点左右,我们经过两所椰叶做顶的茅屋,都在岸上树林中间。没有炊烟,
没有人迹。

    五点半,我们又向礁脉行驶。我们已经驶过了岛的南海岸的全部,正渐渐驶
近岛的西端,最后还要看一看,希望在我们经过这岛以前,还能找到一个进口之
处。太阳正西沉,我们向前看去,阳光太强,难于睁眼。但是我们看到,在岛最
后一道岬之外几百码,浪潮冲击礁石之处的上空,有一道小小的彩虹。这道在我
们前面的岬,现在成为一个暗影。我们看见岬内的海滩上,有一团不动的黑点。
突然之间,其中有的慢慢向水边移动,另有几点向林边飞奔。他们是人!我们大
着胆子尽可能驶近礁脉。风停了,我们觉得只差分毫,便能驶入岛后避风的地方。
这时,我们看见有一条独木艇下水了,两个人跳在艇里,沿着礁脉的另一边划桨
前进。他们一路划去,然后艇头向外一转,从礁脉的一个缺口中射出,直奔我们
而来。我们看见浪潮把这独木艇高高举入空中。

    原来礁脉的缺口就是这里,我们惟一的希望在这里!现在我们也能看到全村
是在椰林之中,但是日影已经越来越长了。

    那两个在独木艇里的人在挥手。我们热烈地挥手回应着。他们加速划来。

    独木艇碰靠到木筏边,这两个人跳上来,我们就放心了一些,因为其中有一
个满面笑容,伸出一只棕色的手,用英语叫道:

    “晚安!”

    “晚安,”我吃了一惊,答道,“你说英语吗?”

    这人又笑,点点头。

    “晚安,”他说道:“晚安。”

    “安格图?”我问道,手指着这岛。

    “安格图。”这人点头说是的。

    艾立克骄傲地点点头。他对了。我们所在之处,正是他从观测太阳判断出来
之处。

    “买买黑油大。”我尝试着说道。

    /* 34 */第四部分:和波利尼西亚人在一起驶到南海群岛(3 )

    根据我在法图黑伐岛学来的知识,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要到陆地上去”。

    他们两人都指着礁脉上看不见的进出口。我们掉转橹柄,决定一试。

    正在这时候,从岛的内部吹来的风更大了。礁湖上空覆盖着一片雨云。风威
胁我们,要强迫我们离开礁脉。同时我们看到,“康提基”所处的角度不够,怎
样掌舵也不能驶到礁脉缺口的入口处。我们想把木筏停住,但是锚索不够长,够
不着海底。现在我们只能靠划桨了,而且必须在风把我们吹走之前,赶快划去。
我们飞快地把帆卸下,每人拿出一把大桨来。

    我想把另外两把桨给这两位岛民,他们这时正站着,吸着我们给他们的香烟。
他们却大摇其头,手指着航路,脸上很困惑的样子,我做手势告诉他们,我们一
定都要划才行,并且重复这句话:“要到陆地上去。”然后这两个中间比较不拘
谨的那个弯下身来,用右手在空气中做一个摇动机器的样子,说道:

    “波儿儿儿儿—!”

    毫无疑问,他是要我们发动引擎。他们以为他们是站在一只装载过重的、希
奇古怪的船的甲板上。我们带他们到筏尾,让他们用手去摸摸木料下面,来说明
我们是没有推进器、没有螺旋桨的。他们惊呆了,便熄灭了香烟,赶快跑到筏边
和我们坐在一起,一边四个人,靠着外缘的木料,插桨入水。就在这时候,太阳
一直落到岬后的海里去了,从岛内来的风更大了。看上去我们一寸也移动不得。
这两人面有惧色,跳回独木艇,划得不见踪迹。天色渐晚,又是我们单独在一起
了,拼命划着,要使木筏不再漂向外海。

    夜色笼罩海岛,四条独木艇从礁脉后面跳跃而出。不久,木筏上出现了一群
波利尼西亚人,都要握手,要香烟。

    我们赶快用绳子一头拴住四条独木艇的艇尾,一头系在“康提基”筏头。这
四条结实的小艇布成扇形,在木筏之前,像一队拉雪橇的狗。纳德跳上橡皮艇,
和独木艇在一起,也作为一条拉橇狗。我们其余的人拿了桨,坐在“康提基”两
边的木料上。一场和东风对抗的斗争开始了。东风一向是在后面吹送我们,这样
的斗争还是第一次。

    这时月亮未升,一片漆黑,风又大。村人在岸上堆起树枝,生了一堆大火,
指示我们穿过礁脉上缺口的方向。从礁脉上传来的雷鸣般的浪涛声,在黑暗中包
围我们,像是一片咆哮奔泻无休无止的瀑布。起初,这声音越来越响。

    我们看不见前面在独木艇里拉着我们的一队人,但是我们听见他们在兴高采
烈地纵声高唱波利尼西亚战歌。我们能听出纳德在和他们一起唱,因为每次当波
利尼西亚的歌声停息了,还听到纳德单独一个人的声音,在波利尼西亚的合唱中,
唱着挪威民歌。为了索性闹成一片,我们在木筏上的人也参加,唱起《汤姆。布
朗的婴孩鼻子上长一个粉刺》。白种人和棕种人一起大笑着,高歌着,努力划桨。

    我们太高兴了。九十七天,到了波利尼西亚。

    但是疾风怒号。我们划得四肢酸痛了。我们没有被吹走,但是那堆火并没有
离得近些,从礁脉上传来的雷鸣还和以前一样响。歌声渐渐停息了,四周渐渐静
止了。大家用尽气力划去。火没有动,我们随波起伏,火花上下跳跃。三个钟头
过去了,现在是晚上九点。渐渐地,我们顶不住了,我们累了。

    我们设法使他们懂得,我们需要岛上多来几个人帮助。他们解释道,岸上人
很多,可是他们全岛只有这四条能在海上行驶的独木艇。

    纳德乘着橡皮艇从黑暗中出现了。他有一个主意:他可以坐着橡皮艇划去,
多装几个人来。在这很不得已的时候,橡皮艇里可以挤上五六个人。

    这主意太危险,纳德并不了解当地情况。在一片漆黑中,他决不可能摸索前
进,到那礁脉的缺口处。他又提出,可以带岛民的领班一起走,领班能带路。我
也不觉得这计划安全,因为岛民并无经验来操纵一条笨头笨脑的橡皮艇,驶过既
狭窄又危险的缺口。

    纳德去找领班,在黑暗中不见了。过了一会儿,纳德并没有和领班一起回来。
我们高声叫他们,却没有回音。前面的波利尼西亚人是一片笑闹声。纳德在黑暗
中不见了。这时候我们知道出了事。在种种嘈杂混乱之中,他误解了我的意思,
和领班划向岸上去了。我们的大叫毫无用处,因为这时纳德所在的地方,其他的
声音都被礁脉上的雷鸣盖住了。

    我们立刻拿起灯,由一个人爬上桅顶,用灯光打信号:“回来,回来。”

    但是没有人回来。

    走了两个人,又有一个人在桅顶上不断打信号,木筏渐渐向后漂,我们其余
的人真觉得累了。我们抛浮标下水,一看,我们是在慢慢移动,移向错误的方向。
火渐渐小了,巨浪之声弱了。我们离开椰林的下风头越远,那永恒不变的东风把
我们抓得越紧。我们现在又被它吹着,情况几乎和在大海上一样。我们渐渐了解
到,一切希望都没有了——我们在向外海漂去。但是我们一定不能放松划。我们
一定要竭尽全力,阻止木筏后漂,等待纳德安全地回到筏上来。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半小时过去了。火越来越小,当我们滑到浪谷下面
的时候,火一点也看不见了。远远的巨浪之声,还隐约听得见。现在月亮已升,
我们看见岛上椰林的尖梢后面,刚透出一些光亮。天空似乎有雾,云遮着半边天。
我们听见岛民开始轻声说话,彼此交谈。突然间,我们注意到有一条独木艇把绳
子解开,扔在水里跑了。另外三条独木艇里的人既累又心慌,也不怎样在划。
“康提基”继续在大海上向外漂。

    不久,余下的三根绳子松了,那三条独木艇靠到筏边来。有一个岛民走上木
筏,头一甩,静静地说道:

    “油大(上陆地)。”

    /* 35 */第四部分:和波利尼西亚人在一起驶到南海群岛(4 )

    他关切地望着火。现在这火好久也看不见,只是偶尔火花似的一闪。我们漂
得很快。巨浪已经听不见,只是波涛还像往常一样咆哮,“康提基”上的绳索也
咯吱着、呻吟着。

    我们送给岛民许多香烟,我赶快写了一个便条请他们带回去,如果找得到纳
德的话就给他。便条上写道:

    “带上两位岛民坐独木艇前来,橡皮艇拖在后面。不要独自乘橡皮艇回来。”

    我们估计,如果岛民认为可以出海,那他们一定愿意帮助,带着纳德坐独木
艇前来;如果他们认为不能出海,那纳德一个人乘橡皮艇到大海上,想追上漂走
的木筏,简直是发疯。

    岛民拿上便条,跳进独木艇,消失在黑夜里。我们最后听见的声音,是我们
第一次碰见的那位朋友,在黑暗中彬彬有礼地清亮地叫道:

    “晚安!”

    在这大海上,风在全力吹着,我们四个人再划也没有用。但是我们继续从桅
顶上发灯光信号。我们不敢再发“回来”,而是不断地把灯一闪一闪。周围漆黑,
月亮只从云缝中偶尔露面。我们头顶上的云,一定就是安格图的烟云。

    到了十点钟,我们把和纳德再见的最后一线希望也放弃了。我们静静地坐在
筏边上,啃着几块饼干,同时轮流到桅顶上打灯光信号。有康提基画像的巨帆没
有挂上,灯光信号看上去像是一道光溜溜的投影。

    我们决定,在没有知道纳德的踪迹之前,灯光信号打通宵。我们硬是不相信
他被巨浪吞没了。纳德总是脚踏实地,不管它是重水还是巨浪。他一定活着,没
错。倒霉的是把他甩在太平洋中的一个偏僻小岛上,流落在波利尼西亚人之中。
这事情真糟糕!经过了这样长的航程,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是打一个转,把一个人
放在一个遥远的南海上,然后又开走了。

    这时是十点半。班德刚从摇曳的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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