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洛和香以前都是街道小厂的工人,他们是返城知青,能在街道小厂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况且街道小厂的效益一直不错。事情的变化是任勤友来小厂当厂长之后。据说任勤友是本市某局长的什么亲戚,所以任勤友就来街道小厂当厂长了。没多久,街道小厂便倒闭了,把小厂视为生命的大洛和香便失业了。
小厂倒闭那些日子,派出所门前聚集了许多失业的人,他们呼吁把任勤友绳之以法,理由是,任勤友把小厂搞黄了。证据是,任勤友这个王八蛋,在厂子里大吃二喝,还乱搞小厂的女人。据工人们说,任勤友这条骚狗把小厂稍有些姿色的女人差不多都搞了一遍,任勤友这么搞人心就散了,小厂就黄了。
那些日子,大洛和香,还有其它失业的人们情绪很激动,他们盼望派出所能为他们伸张正义。
在这期间,有关部门连同检察院一起对任勤友的问题调查过,大吃二喝是有的,但搞女人的问题没查出什么证据,执法人员很慎重地找一些女人谈过,她们一律义正辞严地否定自己曾被任勤友搞过,她们都信誓旦旦地说:任勤友是搞了不少女人,但绝不是自己。这样一来,事情摆在执法人员面前,他们很为难。事情就拖了一阵,又拖了一阵。那些失业的人们每天都聚集在派出所门前,打听着案情的进展。
当他们得知,任勤友的问题证据不足,又另行安排工作之后,聚集在派出所门前失业的人们都痛哭失声。他们一边呼喊着:青天在上!一边流着失望的泪水。弄得派出所的人们也跟着泪水涟涟。
事情远没有结束,失业的人们把小厂视为第二生命,他们失去了工作,便失去了另一条生命。
那一天,任勤友慌慌张张地来到派出所报案,他说:失业的工人组成了一个敢死队,要炸死他,为首的就是大洛。
周大庆接到报案后赶到大洛家时,香正在给那些破纸箱、废报纸分堆。他们失业以后,靠拾破烂维持生计。周大庆走进小院时,香头也没抬,周大庆不太相信任勤友的话,于是他就问香:大洛呢?
香用手指了指屋里,周大庆就走进了里间,大洛正坐在床上,很从容地往易拉罐里装一种黄色的粉末。
周大庆站在床旁看着大洛。
大洛一边忙着一边说:我要炸死那个王八蛋。
周大庆说:大洛你要这样的话就违法了。
大洛说:违法的事你们管不了,我来管,炸死他个王八蛋。
周大庆就坐在床边吸了支烟,看着大洛很仔细地往易拉罐里装炸药。
后来在法庭上大洛仍是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样子,他承认要炸死任勤友。派出所的人在大洛的家里搜出了许多自制的“易拉罐炸弹”。
大洛被判刑了,在郊区的北大洼劳改农场接受改造。
大洛被判刑,香就疯了。
疯了的香仍没忘记拾垃圾,她要独自担负起十三岁女儿的生活。疯了的香和以前的香果然就不是一个人了,她穿得破破烂烂,披头散发,满脸污垢。她肮脏地穿梭在垃圾堆之间,她在寻找着能够变卖的东西。香还唱歌。香有一副好嗓子,当年在文艺宣传队的时候,她扮过铁梅,现在她家里还有一幅梳着长辫子、举着红灯的铁梅剧照。现在的香一边拾垃圾一边唱歌,香的嗓子依然很好。
每月的15号,香都要去探监。每次去,周大庆都陪着香一同前往。香一个人去北大洼派出所的人不放心。况且大洛和香都是他们这一片的居民,改造好大洛也是派出所的责任。
每个月15号这一天,香都变得很奇怪,她能准确无误地记着15号这个日子。每个月的15号,她都准时来到派出所。这一天的香是打扮过了,穿了一身很干净的衣服,头发洗过了,很流畅地披在肩上,脸也洗过了,很整洁也很文静的样子,看不出香有半点疯的样子,这就让所有看到香的人都感到很奇怪。
周大庆每次陪香去龙大洼,都是乘郊区车去。
公共汽车不紧不慢地驶进了郊区,正是盛夏,路两旁的庄稼生长得很好,周大庆每次走出城市心情都很好。
香这时突然对他说:大洛再有一个月就该出来了。
大洛在狱中表现得很好,连续被减了两次刑。他在狱中还给派出所写过信,汇报自己思想改造体会。
周大庆算了算大洛服刑吩日子,他点了点头,这时他惊讶地看了眼香,他觉得此时的香一点也没疯。
香又说:你看那花儿开得多美。
周大庆向车窗外看去,他看到的是满眼的庄稼,不见哪里有花儿。他看了眼香,他看见香一脸的泪水。
到了北大洼劳改农场,他们很顺利地见到了大洛。15号是探监的日子。
大洛每次见到周大庆总是感激地冲他笑笑说:辛苦了!然后他就小心地看香,生怕香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
香每次看见大洛神情总是痴痴的,那样子恨不能把大洛装在眼里,然后带走。
大洛就说:香,再有一个月咱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香说:咱们家的小桂考上高中了,是重点。
大洛的眼睛里有很亮的东西一闪,大洛真诚地说:这两年真是让你辛苦了。
香说:大洛你知道么,遍地的花儿都开了。
大洛听了香这话,脸一下就白了,他直勾勾地望着香说:香,你不能,香……
香又说:遍地的花都开了,开得真美。
大洛更大声地说:香——
周大庆觉得这次会面该结束了,于是站起了身,冲大洛点点头说:我们该走了。
香也站起身,认真地说:大洛我告诉你,花儿就是开了,真的!
大洛脸上的肌肉突然抽搐了两下,喊着:香、香,花儿没有开……香、香……
大洛的一双目光一直幽幽地把香送到门外,一直到看不见。
回来的路上,香的心情似乎很愉快。她一路唱着歌,翻来复去唱的就是那一首《英雄赞歌》——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
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
为什么大地春常在,
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
香唱得很投入也很有激情,有两滴泪水一直悬在香的眼角,一车的人都怪异地望着香。
周大庆说:香,别唱了。
香不听,仍继续唱。周大庆想:爱唱就唱吧,陪香来北大洼是最后一次了,下个月大洛就该出狱了。这么一想,周大庆浑身有些轻松,心里又有些惆怅。
回到市里,派出所的人便快下班了。正在这时,周大庆的呼机又一次响起,呼他的是刘艳,刘艳在呼机上说:今天是建国的生日,你一定要来一定要来一定要来。
刘艳怕他不去,于是呼了他三个“一定要来”。
几天前刘艳就对他说过建国的生日,到时一定请他来家坐坐。当时他就答应了。看来他今天是非去不可了,建国是他的战友,又是同学,他不能不去。建国和刘艳又刚回到这座城市不久,他还没认真地去建国和刘艳家坐过一次。
这时,周大庆就想到了儿子小宝,看来他今天又无法接小宝了,又得辛苦崔老师了。好在他麻烦崔老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又想,明天无论如何要去街道认真地说一说崔老师的事,他觉得怪对不住崔老师的。
也不知尚晓娜回没回家,手术前就说好了,尚晓娜只在他家歇歇,然后就回家,以免被家人看出破绽。他同意了尚晓娜的观点。那时他就想,等这事过去之后,一定要和韩小乐和尚晓娜好好谈一谈。
这时,刘艳又呼了他一次,刘艳说:大庆来吧我等你!
他看了眼呼机,心里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于是眼前就出现了刘艳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这时他的心疼了一下。老婆的笑靥一同挤进他的脑海。老婆也就是那个样子了,记挂不记挂还是那个样子。
周大庆别无选择地向刘艳和建国家走去,刘艳似飘扬在晚风中的旗帜,立在阳台上,在向他招手、微笑。
他、建国还有刘艳三个人都是同学。那时的刘艳就很漂亮,被公认为校花。众女生中刘艳最鲜艳。刘艳的课桌就在他和建国的前面,那时的刘艳有一双又粗又黑的辫子,刘艳不时地把一双辫子甩来甩去,她的辫梢经常在两人的脸上掠过,带着一缕幽香,还有一种别样的心情。周大庆就觉得很愉快,似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在心头流过。他发现建国也是这样的,建国不仅愉快而且经常沉醉地盯着刘艳的后脖颈,她的后脖颈丰腴而又白皙,一层柔柔的绒毛散淡地生长着,再往下,就是浑圆的肩,肩的下部有时还可以清晰地看见乳罩带的轮廓。
两人看见了这些,四目相对,郝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然后就笑一笑。
不久,他和建国两人便参军了,在遥远的军营,他们一同想到了刘艳,然后他们就一起给刘艳写信。当然,他们给刘艳写信时都瞒着对方。刘艳便也给他们回信,她也装出只收到他们其中一个人信的样子,给周大庆回信到,她让大庆代问建国好;给建国回信时,她让建国代问大庆好。结果两人都没有代好,把一份秘密装在心间,他们都隐隐地觉得刘艳是属于自己的。
三年以后,周大庆退伍了。建国考上了军校留在了部队,刘艳便只和建国一个人通信了。起初的日子,周大庆经常去找刘艳,刘艳也不拒绝,然后两人说一些天高云淡的话,远没有写信时那么亲热,自然,她和大庆没有什么结果。
突然有一天,建国从部队回来了。又一个突然,建国就和刘艳结婚了。婚礼大庆参加了,三个人谁也没提当年写信的事,他们觉得都很快乐。
不久,建国就回部队了。
从那以后,建国和刘艳每年都能见上一两次,不是建国回来,就是刘艳去部队。住上一阵便又分开了,合合分分的,很有规律的样子。
那时,周大庆已经是名片警了。刘艳和建国结婚不久,周大庆便和现在的老婆结了婚。一切都很正常,似乎青春的浪漫已离他们远去。这期间,周大庆又和建国开始通信了,建国每封信的结尾都说:大庆请帮助照顾刘艳,拜托了。
其实不用建国说刘艳有困难他也会照顾的。除去同学关系不说,刘艳仍是这片的居民。于是三天两头的,他就去看一看刘艳。有时,他几天没去,刘艳也会给他打电话,刘艳在电话中说:大庆,来看看我吧,我一个人挺孤独的。大庆每次接到刘艳这样的电话,他都要去刘艳处坐一坐。那些日子,老婆刚做完人流,被医生宣判不能生育,他心里也挺苦闷的,也想找个人叙叨叙叨。
那天晚上,他如约来看刘艳。刘艳正独自一个人坐在台灯下喝啤酒,因为是台灯,光线较暗,周大庆坐下来时,感觉浑身很放松。刘艳也给他倒了一杯,他就像喝茶水一样喝光了。
他说:我老婆不能生育了。
她说:当初你就不该找她!
他听了这话,又狠狠地喝了口啤酒,有些发狠地说:不找她我找谁?
她不说话,瞟了他一眼,又瞟了他一眼。半晌她说:当初我也不该找建国,嫁给当兵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他听了她的话,不知为什么心跳陡然加快了。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
她又瞟了他一眼,突然站起身,从床下掏出一个盒子,然后又从盒子里拿出一扎用一根红绳系着的信。
她抬起头,他看见她的脸孔这时很红润,睡衣领口很低地开着,他还看见了里面饱满的双乳。他觉得口干舌燥,一口气喝光了杯中酒。
她说:这些都是你给我写的信。
他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想去接那些当年自已亲手写的信。他没有抓到信,却抓到了她的手,她的手又热又潮。她顺势就跌在了他的怀里,信散落在地上,他看见了当年自己的笔迹,这时他的心里充满了感动。
接下来,他连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那盏台灯熄了,后来又亮了,最后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她的住处。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去找她,她也没有来过电话。后来,他听说她去了部队,这次不是暂住,而是随军,住进了丈夫的军营。
前不久,建国和刘艳又双双回来了。这次是建国转业,建国是伤残之后转业的。建国是在南边排雷时受的伤,那时建国已经是营长了。本来用不着他亲自去排雷,他是去阵地上检查,走累了,坐在地上休息。坐下时没什么特殊感觉,只是觉得屁股有些硌,所以他只坐了一小会儿,起身的时候,地雷就响了。从此,建国不仅失去了双腿,骨盆也粉碎了,于是,建国就转业了。
建国转业以后,周大庆去看过。建国只剩下了半截身子,人整个只能半坐半靠在轮椅上,身下还插着导尿管。建国人显得很苍白,他就那么苍白地冲大庆微笑着。两人握手时,大庆发现建国的手软弱无力,像女人的手。刘艳似乎没什么变化,据说她随军后就没再工作过,养得白白净净的。建国回来,她也无法工作,她要照顾建国,部队发给他们的补助,足够他们生活了。
刘艳把建国的生日布置得很有气氛,桌上点着蜡烛,有蛋糕,还有各种颜色的饮料和酒。刘艳和建国对周大庆的到来似乎都很高兴。刚开始大庆和建国在桌旁说话,刘艳在厨房忙碌。后来刘艳叫大庆去帮忙。刘艳在厨房里低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哪。
怎么会!他看她一眼说。
她就笑一笑,伸出手在他脸上拍了一下,然后轻声说:没你什么事了,回去吧。
吃饭的时候,他一次次举杯向建国祝贺生日。建国也举杯。建国什么也不敢喝,只是抿一口,意思意思。他和刘艳两人都喝了不少,先是啤酒,后来是“干白”。喝了酒的刘艳愈加楚楚动人,不停地说笑。大庆就想起了那个有些模糊的夜晚。这么想着,他发现刘艳的一只腿寻了过来,裙下的腿是光着的,很温热地贴在他的腿上。刚开始,他的腿在桌下动了一下,碰到了建国的轮椅,他便不动了。她冲他笑着,又一次把腿伸过来,这次他没躲,也无处躲,就让她的腿很有内容地贴着自己的腿。
她笑着说:大庆,为了建国的生日,干杯!
建国说:你们干,我陪一口。
他说:干!
她的腿仍温热地贴在他的腿上。
那天,他不知喝了多少,他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但他记得刘艳送他到门口时,很冲动地把他抱住了,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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