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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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人-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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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上哭声一片。

他没有哭。他看到吴主任被整过容的面部,比生前更生动,吴主任闭着眼睛,对这结局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他发现记者乔在会开到一半时就出去了。他看见会场外驶来一辆摩托车,记者乔坐在上面,头发飘扬着像一面黑色的旗帜……

一连很多天晚上他都出现在大学校门口,他在等那个黑眼睛女孩。

不知是第几天了,他突然看见了那个女孩,女孩穿着牛仔裤,衬衣扎在腰里,很青春地往外走。他几步跑过去,冲女孩叫道:

“喂!”

女孩停下脚步看他。

他说:“你叫什么?”

女孩说:“你是问我吗?”

这时他看见女孩似乎冲他又笑了一下,他说:“你不认识我了?”

女孩说:“我真的不认识你!”

他说:“不可能,就在对面,你冲我笑……”

女孩有些受到羞辱的样子,脸胀得通红,鼓涨的胸起伏着:

“见鬼,我什么时候冲你笑了?!”

他有些急,伸出手抓住女孩的肩膀,女孩惊叫一声。

他想说:“我就是对面那个人。”话还没等说出来,他的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拳,接着他耳旁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臭流氓。”

他摇晃了一下,抬起头看见那个高个男生正站在他面前,小公鸡一样地昂着头。他想解释什么。

这时他又挨了一拳,他两眼一黑,鼻子一热,他摇晃了一下,然后很慢地跌倒在地上,他听到一群女人的惊呼,这时他凶狠地在心里骂了句:“该死的女人们——”

接下来,他觉得鼻子里有一股温热的东西汩汩流出,渐渐地在他周围汇成了一条小河。他想,我要死了。

他想到梦里爬着的那座又陡又秃的山,拥挤人群里的女人,捅了他一刀,又捅了他一刀……

此时的感觉和那时的一模一样。

我真的要死了,他感到浑身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他的鼻孔里,欢畅地流着,像一曲奏响的音乐。

这时,他清醒地想到,自己死了,身上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呢?他在身上摸着,在贴身的口袋里他终于摸到了那张折叠得好好的小纸条,小纸条上写着:

老地方,下午4:00我等你。即日!

他又背诵了一遍。

然后他不再动了,静等着警察的光临,然后搜他的身。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2·

片警杨杰的一天

片警杨杰每天起床的时间都很早,他早起床的原因是,他要把早餐做得很丰富,饭做了,菜也炒了。这在杨杰的左邻右舍里,杨杰这种做法是绝无仅有的。现在国人的早餐已经很西化了,不是牛奶就是点心,即便中式的也不外乎馒头稀饭。

杨杰这么做,不是他在自找麻烦,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杨杰的儿子小兵两岁那年,杨杰的妻子,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心脏出现了问题,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心脏病很严重需要做搭桥手术,人命关天,杨杰便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去医院为妻子做手术。妻子是街道小厂的工人,效益很不好,别说出医疗费,就是工资也是发了这月没下月的,一切费用都要靠杨杰自己承担。不幸的是,妻子心脏手术没能成功,结果脸色苍白的妻子都没能走下手术台,便撒手扔下了杨杰还有两岁的儿子小兵。

后来是小兵的姥姥在照料这一家,姥姥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一直不太好。在小兵五岁那一年,姥姥又突然中风,从此姥姥也躺在了床上。

杨杰每天要到所里去上班,早出晚归的,没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岳母和儿子。杨杰的工资不高,请不起保姆,于是照顾岳母的重任便落在了儿子小兵的头上。五岁的儿子已经很懂事了,年幼的脸上,时时地流露出刚强和坚毅的表情。

杨杰每天都把早餐做得很丰富,早晨一家三口吃一些,剩下的杨杰放在锅里,中午的时候,杨杰无法回家,便由小兵热了,和姥姥一起吃。

姥姥在床上已经躺了有大半年了,她无法离开床,中风之后,六十多岁的身体再也不听召唤了。但头脑一直清酲。外孙小兵对姥姥的吃喝拉撒全面地负起了责任。这一切,小兵都能做到,姥姥以前有一双鞋,现在姥姥不能穿鞋了,小兵便趿拉着姥姥的一双大鞋,忙这忙那,踢踢踏踏的声音也是从这屋响到那屋。姥姥说:小兵,把便盆拿来。小兵便踢踏地跑过来,钻到床下把便盆塞到姥姥的被子里,完事之后,小兵又踢踏地去卫生间倒便盆。过一会儿,姥姥又喊:小兵,把姥姥的小杯端来。又是一阵踢踏。

中午的时候,姥姥又悠长地喊:小兵,咱们开饭了。小兵便走向灶台,他够不到煤气灶,便搬了个小凳站在上面,打开燃气。接下来他一直站在那里等着,过一会儿他喊:姥姥锅冒气了。姥姥就说:再等等,让饭菜热透再关火。小兵就等。火终于关了,锅里仍是热气蒸腾的样子,他吸着气,哈着手,左闪右躲地把饭菜端到姥姥的床前,他先用勺喂姥姥,姥姥说:小兵吃。接下来,姥姥吃一口,小兵也吃一口。姥姥的泪水就一点一滴地流下来,小兵就奶声奶气地说:姥姥乖,不哭。姥姥的泪水就更加的不可控制了。

小兵趁姥姥睡着的时候,他也会开一会儿小差,他跑出家门,走到小区的幼儿园门前,以前小兵就在这家幼儿园,自从姥姥瘫在床上后,小兵便离开了心爱的幼儿园。小兵异常缅怀幼儿园的生活,于是他抽空就去幼儿园看一看,他扒着铁栏杆向里面望,那些小朋友在老师的引领下,正在玩各种游戏,唱歌,做操,滑滑梯……这些游戏都是小兵以前最爱做的。小兵就那么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终于清醒过来,又急三火四地踢踏着脚步往家里跑。姥姥见到外孙,知道外孙干什么去了,泪水又一次流了下来。

杨杰吃完早饭,把一切准备好之后,就要上班去了。他还没出门,岳母就叫住了他。岳母说:杨杰,这日子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你也该找一个人了。自从杨杰的妻子去世后,很多人都为杨杰张罗过婚事,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成功。杨杰听岳母这么说,只是笑一笑。

岳母又说:都是我拖累了你和小兵。她说到这儿,又要哭出来。

杨杰就说:妈,你不要老说这样的话,这事不是让咱家赶上了么?

岳母就悲泣地说:我咋不早点死呀,帮不上你们的忙,还拖累你们,我是个老不中用的呀。

杨杰就叫了声:妈。

岳母就这么一个女儿,早些年老伴就去世了,孤儿寡母的这么多年也挺不易的。杨杰谈恋爱的时候,岳母对他就很好。杨杰没有多少时间和岳母说什么了,便开门走了出去。他打开门,岳母又叫了一声:杨杰——杨杰回了一次头,他看见岳母正望着他,他说:妈,你还有事么?

岳母没有说话,杨杰又冲儿子小兵说:儿子,有事给爸打电话。

儿子清脆地答应了。

杨杰便急三火四地往所里奔去。

所里上午的工作是这样安排的,第一要研究小菊的问题,第二要欢送老所长退休。小菊的事己经困扰所里好长时间了,一个多月前,杨杰在一家商店门前发现了小菊。那会儿小菊已经昏死在商店前的台阶上,很多路人都在围观。小菊是饿昏过去的,杨杰把小菊带到所里后,喂了小菊一些吃食,小菊便清醒过来。刚开始问她什么话也不说,后来熟了,她才说了一些情况。人们在小菊那里了解到,小菊今年十二岁了,家是河南人,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但她一直不说家里的具体地方,这事就有些麻烦,想把小菊送回去的想法一直搁浅着。一个多月来,小菊只能吃住在所里,所里的人便轮流着陪着小菊。

后来厮混熟了,小菊就说出了离家出走的一些真实原因。小菊说自己的老家很穷,后来就有许多女人走出家门,走到大城市里去,刚开始都是一些年轻的女孩子,小的十六七岁,出去了一阵,就有钱寄回来,刚开始钱不多,后来就多了。家里的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先是翻盖了房子,接着就换了家具,日子就变得富丽堂皇起来。没有出去的年轻女人,便再也守不住清贫了,纷纷走出村庄,走进大城市。女人们走了,剩下了一些年老的女人和一些男人。渐渐,村里的男人和年龄大的女人对那些年轻的女人开始说一些闲话了,他们说这些女人时,表情是不屑的,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小菊对那些年轻女人究竟出去干什么,也不太清楚,但她从大人们的眼神和话语里明白了这些年轻女人在外面肯定干的不是光彩的事。十二岁的小菊已明白一些男男女女的事情了。

后来,事情就发生了变化。先是邻居家的三婶也出去了,三婶和母亲的年龄差不多大,后来母亲在三婶的蛊惑下,也出去了。家里就剩下父亲和她。父亲是个老实人,管不住母亲,只能唉声叹气,小菊也没有能力阻止母亲,后来她就离家出走,她一离家出走,母亲便回来了。刚开始她出走,只限于家乡的小城镇,她又没什么经验,很快又被送回来了。这样稳定了一段时间,母亲便又一次离开家出去了。父亲就又叹气,母亲曾对她和父亲说,自己在外面没有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只给人家当保姆,或者卖花。但满村的风言风语,让父亲无言以对,父亲只能唉声叹气。小菊也无法面对同学和老师那种目光,她幼小的心灵遭到了空前的伤害。于是她就一次又一次出走,只有这样,母亲才能回来。几次三番之后,小菊的出走越来越远了,她学会了扒火车,后来又学会了不说出自己家里的地址,这样,人们就没办法把她送回去了。这样一来,她的母亲就无法远离家乡,小菊用自己的流浪,换回母亲在乡人们面前的清白。

小菊是杨杰捡回所里的,关于小菊的事,他肩上的担子似乎比别人又多了几分。他和同事们已经给河南方面发了无数份传真,也打了无数次电话,但一直没有结果。派出所是办公的地方,小菊长时间这么呆下去,肯定不是个办法,所里的人都很着急,杨杰更急。但小菊死活不说出家里的地址,这事情就有些麻烦。

杨杰上班后,所里又一次专门开了一个研究小菊问题的会议,讨论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最后一致决定让杨杰出面再找小菊谈一次。小菊是杨杰捡回的,平时小菊也最信任杨杰,杨杰也最操心小菊的事。杨杰在这之前无数次找小菊谈过。但都没有什么结果,事已如此,杨杰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只能打动小菊,希望在小菊嘴里打听到小菊家的地址。

在小菊的脸上已经看不到花骨朵般的表情了。小菊来所里一个多月了,很少见她笑过,白天,小菊就坐在一角,静静地望着进进出出的人们,不问她话,她便什么也不说,有时屋里没人,有电话来,她便去接,冲电话里的人说,谁谁办事去了,让他(她)过一会儿再打过来。晚上,她就住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很早便起床了,起床后,她就里里外外地打扫卫生,然后用热得快把水烧开。小菊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办公室静下来的时候,小菊就看课本。小菊离家出走,也没有忘记把自己的课本带在身上,在所里一个多月,她仍坚持学习。杨杰和其它同事一有时间就帮助小菊学习功课。每天,杨杰一看见小菊,他就会想起儿子小兵,心里就多了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杨杰找小菊说话的时候,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人,大家都躲出去了。这样就提供了小菊对杨杰更加信任的氛围。一个多月来,杨杰已经说不清多少次这么面对小菊了,他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可小菊就是不说家里的住址。杨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杨杰抓着头发,样子很愁苦,小菊端坐在他的面前,神情很大人似的望着他。

小菊说:杨叔叔,你让我去你家照顾弟弟和姥姥吧,我能照顾他们。

杨杰曾把小菊带回家里过,小兵很喜欢小菊姐姐。杨杰听小菊这么说,心里就多了份温暖,还有些发酸。但他还是岔开话头说:小菊,你爱妈妈吗?

小菊点点头。

杨杰又说:妈妈也一定爱你,你离开家这么长时间,妈妈该有多着急呀。

小菊就低下头,一副隐忍的样子。

杨杰说:听叔叔的话,回家吧,叔叔去送你。

小菊抬起头说:不,我一回家,过不了多久,妈妈还要出去。

杨杰说:妈妈出去做工,是为了供你上学,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菊眼里含了泪,哽咽道:杨叔叔,你不知道同学们的话有多难听,我没法去学校,老师也看不起我。

杨杰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望着小菊,此时他眼前的小菊似乎不是个孩子,而是个大人。

许多次了,杨杰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能说服小菊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管小菊,那样的话,小菊就会冻死饿死在街上。

杨杰默然地走出办公室,在过道里他吸了支烟,最后才走进会议室。全体人员正围坐在会议室里欢送老所长退休。杨杰进门的时候,他看见老所长正摘除肩上的肩章,然后老所长把自己的手枪和肩章郑重地放在桌面上,老所长眼里已经含了泪。

老所长哽着声音说:从今天开始,我就退休了。

老所长是个好人,他从部队转业,直到退休一直在派出所工作,也就是说,老所长自从参加工作便一直和行武打交道。这么多年,没立过大功,也没出现过大的差错。派出所不同于刑警队,整日里和所属的管区居民打交道,没有遇到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有什么大案要案需要他们去处理,他们只负责一方治安,工作就很平淡。但老所长一直热爱自己的工作,都差不多把所里当成自己的家了。老所长在众人的掌声中,郑重地向大家敬了个礼,此时,有两滴泪顺着老所长的脸颊滚落下来。欢送老所长的仪式就算结束了。大家陆续地走出会议室。

杨杰望着老所长,似乎看到了若干年后,自己也将摘去肩上的肩章和众人道别,这么想过之后,他心里竟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老所长看见了杨杰,想起了什么似的走过来,拉住杨杰的手说:今天中午的事你别忘了,好好谈一谈,你家里这种情况,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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