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报仇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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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报仇看电影-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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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她说,她觉得她和时代脱节了。

这就对了。每个时代捧在手上的都是青年人,兢兢业业奉行的,是青年人的价值观。一个人,如果一直跟得上,一直在潮头,一直兴致勃勃,像打了鸡血,几十年如一日,倒有点不寻常,有点妖异。

几十年,绝不如一日,这中间,有无数变化、反复、波动,即便在同一天里,内心也云蒸霞蔚瞬息万变。“几十年如一日”即便作为修辞,也还是不够恳切。这是个圈套。就算当事人愿意静止不动,还有时代在一边催逼。所以人最渴念的幻境,也是漫画和美剧必备的,就是一个时间静止、拥有无数平行空间的幻境。豆豆一直六岁,丁丁永远年轻,白雪永远不会成为一只流哈喇子的老狗,《欲望都市》中的几个女人,永远光鲜美丽,《六人行》里的六个朋友,永远欢聚一堂,分享青春的甜糖。那些显示了时间流逝,人生进展的情节,例如结婚、生孩子,除非收视率下降,或者负责扮演他们的演员在现实中的真身再也无法承载这个幻象,否则绝不会出现在剧情里。

但在美剧以外的世界里,在不是作为漫画人物存在的我们这里,盛年过去,与时代脱节是迟早的事。适当地脱离时代,适当地老去,适当地显露真身,都是迟早的事。只看当事人是不是愿意接受。

所以,看到一个人这样自然地承认自己与时代脱节,坦然地接受自己的盛年已去,而且这个人还是倪萍,让许多人附加在脱节感上的犯罪感减轻了一点。

我也要勇敢地承认,iPod上很久没有加新歌了(音乐追求的停止是最能显示脱节度的金指标);《风云决》上映,在电影院里,周围的年轻人放声大笑,而我茫然四望,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那也就不必强笑,就不如带着还剩3。5G空间的iPod,静静沉入时代的最深处。

倪萍 一九七九年

所谓「皮格马利翁效应」

又到了年底,我原来的单位大概又在忙着组织冬季培训班了。管理学的培训班肯定少不了,从商学院请来的教授,大概又要讲一遍皮格马利翁的故事。

那个擅长雕刻的塞浦路斯国王皮格马利翁,爱上了自己倾注全部精力、热情来爱恋雕塑出的美丽少女加拉泰亚。他每天凝望、痴守,倾注思念及爱慕,终于感动爱神阿芙洛狄忒,她于是赋予雕像生命,让加拉泰亚成为皮格马利翁的妻子。皮格马利翁的故事和由此萃取出的“皮格马利翁效应”,年年冬天讲一遍,领导者要传递积极的期望给下属,老师要寄予积极的期望给学生:凡事都要往好处想,对人生要赋予美好期望,肯定能获得回馈。

老教授如果看过萧伯纳戏剧改编的电影《窈窕淑女》,大概也会欣喜若狂,直接拿来播放,完全可以省却宣讲的辛苦。故事中的语言学家希金斯教授,在街头遇到了卖花女伊利莎,为了证明他的观点,为了说明仅仅是语言和仪态的改造,就能造就一个贵妇,于是和别人打赌,将伊利莎作为试验品进行改造。在这个过程里,他爱上了她,尽管他本来是憎恶婚姻和女性的,但对于自己塑造出来的完美女性,似乎大可以网开一面。

“皮格马利翁效应”似乎总有好结果——但仅限于电影和商学院教授的课程里。现实中的例子恰恰相反,流行音乐界的制作人和女歌手的关系,就仿似皮格马利翁和加拉泰亚,他们对她们倾注期望,帮助她们塑造形象,渐渐爱上她们。例如李宗盛和林忆莲,区丁玉和陈慧娴,李正帆和赵咏华,还有陈佳明和许美静,但所有的恋情都以失败告终,尤其是许美静,她最后疯掉了。陈佳明对许美静有期望,但许美静对陈佳明何尝没有期望?她何尝不期望他专一、守信,何尝不希望他回馈她的不顾一切、泥足深陷、飞蛾扑火?她也相信她的期望会落实,但显然“皮格马利翁效应”没有逆向发生,她的期望全部落空。

可见,“皮格马利翁效应”只是强势那一方对弱势方的效应,是强者对弱者期望的印证。在情感关系中,它通常是男人对女人的效应——那个神话中的人物性别设定已经说明了这种效应的基本模式。它之所以产生效力,与其理解为是弱势方的积极回应,倒不如说,弱势方不回应都不行。强者对弱者的期望,支配者对被支配者的期望,无论如何都会落实,而反过来,一定不行。是的,我们也曾对这个世界赋予期望,我们至今也在凝望、痴守、爱慕、信任,我们期望房市不要如此凶残,相信食物不会有毒,但这些期望均没有落实。所以,制作人和歌手的感情都不长久,因为“皮格马利翁效应”是不平等的效应,是单方面契约。我们跟这世界那种情人般的关系,也都不会长久,因为我们的期望从来都石沉大海。管理班上的老教授们,大概从来都不会深入探讨,所谓“皮格马利翁效应”,到底是什么效应。

倾国倾城的只是机遇

我常想,多年前的某一天,如果李康生常去的那家电玩店停电,现在的他,会是什么样?

他可能结婚、生孩子,在某个公司谋得一个职位,安安静静地上班。或者自己开起一家店铺,唯一没有变化的,是他现在照旧四十一岁。但现实的情况是,1991年,导演蔡明亮在西门町的那个电玩店里发现了他。他祖籍湖南,生于台北,高中毕业后,参加大学联考落榜,从此开始打工。他做过保险,当过服务生,平时经常去电玩店,就在那里,在人声鼎沸的电玩店里,蔡明亮看见了他。以他内向的性格,被陌生人反复打量,可能会感到十分不自在,他可能别过头去,也可能横了蔡明亮一眼——这照旧是我的猜想。

遇到蔡明亮之后,他成为蔡明亮的安托万——不,比安托万更完整地将人生交付给了电影,他主演了蔡明亮的全部电影,《青少年哪吒》、《爱情万岁》、《河流》、《洞》、《你那边几点》、《天桥不见了》、《不散》、《天边一朵云》,以及最新的《脸》,并在1994年凭《爱情万岁》获法国南特影展最佳男演员大奖。他也出现在其他导演的电影里,王童的《无言的山丘》、林正盛的《春花梦露》、许鞍华的《千言万语》。他甚至有了自己的导演作品,2003年导演的《不见》和2004年导演的《帮帮我》,都曾在电影节上获奖。

而与他同时被发现的,还有陈昭荣,他那时正在餐厅勤工俭学,遇到蔡明亮后,与李康生一起主演了《青少年哪吒》。他现在是台湾电视界的“本土一哥”。

如果电玩店那天停电,如果那个餐厅那天没有营业,这一切恐怕都不会发生。但我感兴趣的不是命运的偶然性,而是,当机遇送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也顺利地接了过来,并且胜任了它。当时如果不是他们,也有可能是别人,接过机遇,改写人生。我不否认他们的资质,但有这个资质的大有人在,就是说,其实谁都可以,只要相貌、智力在水准之上,只要得到某个机遇,即便那个机遇与自己一向的理想、经验离题万里。

我们的想象还可以继续蔓延下去,如果十五岁的流浪儿特吕弗没能结识安德烈·巴赞,他能否成为后来的特吕弗呢?当然我们知道,在那之前,特吕弗就对电影满怀热爱,并试图创办电影俱乐部,但如果他没得到这个机遇呢?如果林青霞在她十八岁的某天没去西门町大街上逛街呢?——我们都知道,她就是在那里被星探发现的;如果张家口市赤城县宁堡乡东栅子村的女孩魏敏芝在张艺谋为《一个都不能少》挑选演员的那天,没去上课,或者没有因为大声说话而引起注意呢?我们也知道,她后来出国去夏威夷杨百翰大学读书,曾以流利的英语主持这个学校的合唱团音乐会。

我们不知道如果电玩店那天停电、西门町那天下雨,他们现在会怎样。但却知道,换个人,一样胜任他们所得到的机遇。从没有倾国倾城的人,倾国倾城的只是机遇。

琼瑶未必当真

有朋友打算做服装生意,熟人在背后嘲笑她:“她从来不是穿衣服,她是被衣服穿了,怎么还做服装生意?”

当真有本事的人,都是不会被自己所做的事情拿住的人——上山打老虎而不会被老虎吃掉,演疯子而没有当真成了疯子,把别人拉去传销而自己只是做做讲师。例如琼瑶。前两年《又见一帘幽梦》热播,并且创下1。99%的收视率,“位列同时段全国市场第一。”关于她的那些评论又来了,简直听得人耳朵起茧子,人们说她矫情、肉麻、自恋、不现实、热爱幻想,她让紫菱仅仅凭着漂亮得到一切,几乎算是不人道。

可是女人,女人都有一点不现实,一点热爱幻想、一点自恋、一点肉麻、一点矫情吧。恋爱中的女人,尤其如此,恋爱中的一切人,也都是如此。琼瑶完全掌握了女人的心理,做的就是女人生意,你希望女主人公漂亮?好,我就把她写漂亮。希望她瘦?她就纤腰盈握。希望她是来历不明、气息纯洁的神仙姐姐?那我就让她是孤儿,绝对没有家庭关系拖泥带水。希望成为男人生活的重心?那我就安排两个男人同时喜欢她。还不满意?三个也没问题。总之,她像一间服装店,可以胖显瘦,矮显修长,进门的时候给你打绿光,出门的时候打橘红的光,让你容光焕发。她自己就是女人,她知道女人要什么。

至于她自己?她从不是她笔下楚楚可怜做着绿窗幽梦的女主人公。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纪,从作家到电影监制到电视剧制片人,她始终是先锋。她清醒地知道人们要什么,自己能给什么。她的婚姻就不说了,堪称史上最经典个案之一,至于事业——她把手下的明星认做干儿干女,她是台湾电视界少数几个新剧出笼可以不用上通告的制片人,她是她世界里的慈禧太后。对于她大力宣扬的那些事物,爱与梦,她是很相信但又不大相信,既沉浸其中,又成功地抽身而去。她是把爱情当衣服穿,而没有被爱情穿了。

有本事的人,都是很相信又不大相信的人,绝不会人戏不分。就像琼瑶电视剧里最受欢迎的女明星刘雪华,在戏里,眼睛动辄就雾蒙蒙了,私下里却是麻将好手;就像曾经为琼瑶电视剧唱过主题歌的孟庭苇,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背景音乐几乎都是她那些忧郁的歌,私下里,她活泼得很。

只有没本事的人,才动不动当真,从戏里哭到戏外;自己卖花,头上就戴朵大红花;看上几本音乐家传记,就当真以为吸毒可以带来灵感;以为挥刀自宫,就能练就葵花神功。

熊不是泰迪熊

熊不是泰迪熊

《灰熊人》二零零五年

赫尔佐格的纪录片《灰熊人》,讲述了野生动物保护者蒂莫西·崔德威尔(Timothy Treadwell)最后五年的故事。

自1989年在阿拉斯加见到灰熊后,蒂莫西·崔德威尔就致力于灰熊保护的行动。他不设防地生活在动物保护区里,写书、拍照、拍摄纪录片,成立“熊人协会”。2003年10月,他和女友的遗体在保护区附近的宿营地被人发现——现场迹象表明,他们遭到了灰熊的攻击,这也是发生在该地的第一桩灰熊吃人事件。

《灰熊人》里,甚至有他被熊吃掉时的声音片段。而在片尾,赫尔佐格说了一段话,大意是:“在崔德威尔拍过的每头熊的脸上,我没看到任何对亲密关系的认同,没看到任何理解,没看到任何怜悯。我只看到了自然界中压倒一切的冷酷。那里没有一个所谓的灰熊的神秘世界。这些空洞的凝视仅仅代表了它对猎物的兴趣。但是对于崔德威尔来说,这些熊就是朋友,是救星。”他了解熊么?不了解。他至多了解泰迪熊。这个长期被酗酒和抑郁症困扰的人,只是一厢情愿地把自己的美好想象赋予那个灰熊世界。对他来说,那是一个善意的、温和的、生气勃勃的世界。人和动物在长期的相处中,建立了某种跨越物种的亲密关系。他在城市里、在人和人的关系中得不到的一切,似乎在那里都能得到补偿与救赎。但事实并非如此:自然界压倒一切的照旧是冷酷,熊,并不是泰迪熊。

熊不是泰迪熊,狼也不是大灰狼,星座也不过源自我们在星球之间强行拉上的连线。几年前的一系列灾难,也让我们若有所悟:山不是我们的壮丽山川,雪也不是我们加上了美好后缀的雪花,一切含情脉脉的修饰,都属于人类的强加。人对自然,一面冷酷无情,一面又有“钟情妄想症”。患有这种精神病的人常常以为,某个人是为他笑的,是为他回首的,是为他写博客的;而我们也常常以为,鸟是在歌唱,海豚是在舞蹈,狼是一个孤独的王子,加上了拟人的手法,一切都显得柔和和易于理解了。直到撞上南墙。

我们既不了解熊,也不了解自然,更不了解头顶的星球。甚至,也不了解让我们泪水涟涟的那个人、那个偶像、那个体制、那种所谓信仰。我们只是将熊拟人化为泰迪熊,再去理解,给体制赋予善良的光环,硬去设身处地,我们只是一厢情愿地,被自己的感动所感动。我们习惯了向自己并不了解的一切人和事示好,全然不顾那些“压倒一切的冷酷”。

而真实的世界,就此被掩盖在这种感伤主义的帘幕之后。

你竟惋惜一篮樱桃

前几年上映的《007:量子危机》中,有这样一组镜头。

詹姆斯·邦德追着一位特工,进了一幢古老的大楼,在旋转楼梯上,撞到了一位正用吊篮运送樱桃的老太太。老太太因此失手,樱桃砰然坠地,并且摔得稀烂。这戴着大眼镜,看起来有点像老巫婆的老太太,又无奈、又痛惜地说:“又掉下去了!”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影院里于是稀稀拉拉地起了笑声。我几乎可以断定,编导安排这一幕,就是为搞笑的,就是为显示他的张弛有度的。是啊,和身手矫健、健壮性感的詹姆斯·邦德相比,她是多么可笑啊。不论她的相貌,还是她的装束,或者她所面临的窘境和她的这种惋惜,都是多么可笑啊。邦德是去拯救世界的,是去解决阴险的大财阀制造的水源危机的,与之相比,那一篮子樱桃真是不足惜,那老太太的惋惜真是滑稽。

想起许多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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