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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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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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灵不远,今来见弟,必有事故。”相桃曰:“感贤弟记忆,初登仕路,奏请葬吾,更赠重爵,并棺椁衣衾之美,凡事十全。但坟地与荆轲墓相连近,此人在世时,为刺秦王不中被戮,高渐离以其尸葬于此处。神极威猛。每夜仗剑来骂吾曰:‘汝是冻死饿杀之人,安敢建坟居吾上肩,夺吾风水?若不迁移他处,吾发墓取尸,掷之野外!’有此危难,特告贤弟。望改葬于他处,以免此祸。”角哀再欲问之,风起忽然不见。角哀在享堂中,一梦一觉,尽记其事。

  天明,再唤乡老,问:“此处有坟相近否?”乡老曰:“松阴中有荆轲墓,墓前有庙。”角哀曰:“此人昔刺秦王,不中被杀,缘何有坟于此?”乡老曰:“高渐离乃此间人,知荆轲被害,弃尸野外,乃盗其尸,葬于此地。每每显灵。士人建庙于此,四时享祭,以求福利。”角哀闻言,透信梦中之事。引从者径奔荆轲庙,指其神而骂曰:“汝乃燕邦一匹夫,受燕太子毒养,名姬重宝,尽汝受用。不思良策以副重托,人秦行事,丧身误国。却来此处惊惑乡民,而求祭把!吾兄左伯桃,当代名懦,仁义廉洁之士,汝安敢逼之?再如此,吾当毁其庙,而发其冢,永绝汝之根本!”骂讫,却来伯桃墓前祝曰:“如荆轲今夜再来,兄当报我。”归到享堂,是夜秉烛以持。果见伯桃哽咽而来,告曰:“感贤弟如此,亲荆轲从人极多,旨土人所献。贤弟可柬草为人,以彩为衣,手执器械,焚于墓前。吾得其助,使荆轲不能侵害。”言罢不见。角哀连夜使人束草为人,以彩为衣,各执刀枪器械,建数十于墓侧,以火焚之。祝曰:“如其无事,亦望回报。”

  归到享堂,是夜闻风雨之声,如人战敌。角哀出户观之,见伯桃奔走而来,言曰:“弟所焚之人,不得其用。荆轲又有高渐离相助,不久吾尸必出墓矣。望贤弟早与迁移他处殡葬,兔受此祸。”角哀曰:“此人安敢如此欺凌吾兄!弟当力助以战之。伯桃曰:“弟,阳人也,我皆阴鬼:阳人虽有勇烈,尘世相隔,焉能战阴鬼也?虽茎草之人,但能助喊,不能退此强魂。”角哀曰:“兄且去,弟来日自有区处。次日,角哀再到荆轲庙中大骂,打毁神像。方欲取火焚庙,只见乡老数人,再四哀求曰:“此乃一村香火,若触犯之,恐赂祸于百姓。”须舆之间,土人聚集,都来求告。角哀拗他不过,只得罢久回到享堂,修一道表章,上谢楚王,言:“昔日伯并粮与臣,因此得活,以遇圣主。重蒙厚爵,乎生足矣,容臣后世尽心图报。”词意甚切。表付从人,然后到伯桃墓侧,大哭一场。与从者曰:“吾兄被荆轲强魂所逼,去往无门,吾所不忍。欲焚庙掘坟,又恐拂土人之意。宁死为泉下之鬼,力助吾兄,战此强魂。汝等可将吾尸葬于此墓上右,生死共处,以报吾兄并粮之义。回奏楚君,万乞听纳臣言,永保山河社稷。”言讫,掣取佩剑,自则而死。从者急救不及,速具衣棺殡殓,理于伯桃墓侧。

  是夜二更,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喊杀之声,闻数十里。清晓视之,荆轲墓上,震烈如发,白骨散于墓前。墓边松相,和根拔起。庙中忽然起火,烧做自地。乡老大惊,都往羊、左二墓前,焚香展拜。从者回楚国,将此事上奏元王。元王感其义重,差官往墓前建庙,加封上大夫,赦赐庙额曰“忠义之词”,就立碑以记其事,至今香火不断。荆轲之灵,自此绝矣。土人四时祭把,所祷甚灵。有古诗云: 。。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с○m

  古来仁义包天地,只在人心方寸间。二士庙前秋日净,英魂常伴月光寒。

第八卷  吴保安弃家赎友

  古人结交惟结心,今人结交惟结面。结心可以同死生,结面那堪共贫贱?九衢鞍马曰纷纭,追攀送谒无晨昏。座中慷慨出妻子,酒边拜舞犹弟兄。一关微利己交恶,况复太难肯相亲?君不见,当年羊、左称死友,至今史传高其人。

  这篇词名为《结交行》,是叹末世人心险薄,结交最难。平时酒杯往来,如兄若弟;一遇虱大的事,才有些利害相关,便尔我不相顾了。真个是:酒肉弟兄干个有,落难之中无一人。还有朝兄弟,暮仇敌,才放下酒杯,出门便弯弓相向的。所以陶渊明欲息交,越叔夜欲绝交,刘孝标又做下《广绝交论》,都是感慨世情,故为忿激之谭耳。如今我说的两个朋友,却是从无一面的。只因一点意气上相许,后来患难之中,死生相救,这才算做心交至友。正是:“说来贡禹冠尘动,道破荆卿剑气寒。”

  话说大唐开元年间,宰相代国公郭震,字元振,河北武阳人氏。有侄儿郭仲翔,才兼文武,一生豪侠尚气,不拘绳墨,因此没人举荐。他父亲见他年长无成,写了一封书,教他到京参见伯父,求个出身之地。元振谓曰:“大丈夫不能掇巍科,登上第,致身青云;亦当如班超,傅介子,立功异域,以博富贾。若但借门第为阶梯,所就岂能远大乎?”仲翔唯唯。适边报到京:南中洞蛮作乱。原来武则天娘娘革命之曰,要买嘱人心归顺,只这九溪十人洞蛮夷,每年一小搞赏,一年一大搞赏。到玄宗皇帝登极,把这犒赏常规都裁革了。为此群蛮一时造反,侵扰州县。朝廷差李蒙为姚州都督,调兵进讨。李蒙领了圣旨,临行之际,特往相府辞别,因而请教。郭元振曰:“昔诸葛武侯七擒孟获,但服其心,不服其力。将军宣以慎重行之,必当制胜。舍侄郭仲翔,颇有才干,今道与将军同行。候破贼立功,庶可附骥尾以成名耳。”即呼仲翔出,与李蒙相见。李蒙见仲翔一表非俗;又且当朝宰相之侄,亲口嘱托,怎敢推委。即署仲翔为行军判官之职。

  仲翔别了伯父,蹋随李蒙起程。行至剑南地方,有同乡一人,姓吴,名保安,字永固,见任东川遂州方义尉。虽与仲翔从未识面,然素知其为人,义气深重,肯扶持济拔人的。乃修书一封,特道人驰送于仲翔。仲翔拆书读之,书曰:

  吴保安不肖,幸与足下生同乡里,虽缺展拜,而慕仲有日。以足下大才,辅李将军以乎小寇,成功在旦夕耳。保安力学多年,仅官一尉;僻在剑外,乡关梦绝。况此官己满,后任难期,恐厄选营之格限也。稳闻足下,分忧急难,有古人风。今大军征进,正在用人之际。倘垂念乡曲,录及细微,使保安得执鞭从事,树尺寸于幕府,足下丘山之恩,敢忘街结?

  仲翔玩其书意,叹曰:“此人与我素昧乎生,而骤以缓急相委,乃深知我者。大丈夫遇知己而不能与之出力,宁不负傀乎?”遂向李蒙夸奖吴保安之才,乞征来军中效用。李都督听了,便行下文帖到遂州去,要取方义尉吴保安为管记。

  才打发差人起身,探马报:蛮贼猖獗,逼近内地。李都督传令:星夜趱行。来到姚州,正遇着蛮兵抢掳财物,不做准备,被大军一掩,都四散乱窜,不成队伍,杀得他大败全输。李都督恃勇,招引大军,乘势追逐五十里。天晚下寨,郭仲翔谏曰:“蛮人贪诈无比,今兵败远遁,将军之威己立矣!宣班师回州,道人宣播威德,招使内附;不可深入其地,恐堕诈谋之中。”李蒙大喝曰:“群蛮今己丧胆,不乘此机扫清溪洞,更持何时?汝勿多言,看我破贼!

  次日,拔寨都起。行了数日,直到乌蛮界上。只见万山叠翠,草木蒙茸,正不知那一条是去路。李蒙心中大疑,传令:“暂退乎衍处屯扎。”一面寻觅土人,访问路径。忽然山谷之中,金鼓之声四起,蛮兵弥山遍野而来。洞主姓蒙名细奴逻,手执木弓药矢,百发百中。驱率各洞蛮酋穿林渡岭,分明似鸟飞兽奔,全不费力。唐兵陷于伏中,又且路生力倦,如何抵敌?李都督虽然晓勇,亲英雄无用武之地。手下爪牙看看将尽,叹曰:“侮不听郭判官之言,乃为犬羊所侮!”拔出靴中短刀,自刺其喉而死。全军旨没于蛮中。后人有诗云:

  马援铜柱标千古,诸葛旗台镇九溪。何事唐师皆覆设?将军姓李数偏奇。

  又有一诗,专咎李都督不听郭仲翔之言,以自取败。诗云:

  不是将军数独奇,悬军深入总堪危。当时若听还师策,总有群蛮谁敢窥?

  其时,郭仲翔也被掳去。细奴逻见他丰神不见,叩问之,方知是郭元振之侄,遂给与本洞头目乌罗部下。原来南蛮从无大志,只贪图中国财物。掳掠得汉人,部分给与各洞头目。功多的,分得多,功少的,分得少。其分得人口,不问贤愚,只如奴仆一般,供他驱使:砍柴割草,饲马牧羊。若是人口多的,又可转相买卖。汉人到此,十个九个只愿死,不愿生。却又有蛮人看守,求死不得。有惩般苦楚!这一阵厮杀,掳得汉人甚多。其中多有有职位的,蛮酋一一审出,许他畜信到中国去,要他亲戚来赎,获其利。你想被掳的人,那一个不思想还乡的?一闻此事,不论富家贫家,都畜信到家乡来了。就是各人家属,十分没法处置的,只得罢了;若还有亲有眷,挪移补凑得米,那一家不想借贷去取赎?那蛮酋忍心贪利,随你弧身穷汉,也要勒取好绢一十匹,方准赎回;若上一等的,凭他索诈。乌罗闻知郭仲翔是当朝宰相之侄,高其赎价,索绢一千匹仲翔想道:“若要干绢,除非伯父处可办。只是关山迢递,怎得畜个信去?”忽然想着:“吴保安是我知己,我与他从未会面,只为见他数行之字,便力荐于李都督,召为管记。我之用情,他必谅之。幸他行迟,不与此难,此际多应、己到姚州。诚央他附信于长安,岂不便乎?”乃修成一书,径致保安。书中具道苦情及乌罗索价详细:“倘永固不见遗弃,传语伯父,早来见赎,尚可生还。不然,生为俘囚,死为蛮鬼,永固其忍之乎?”永固者,保安之字也。书后附一诗云:

  箕子为奴仍异域,苏卿受困在初年。知君义气深相悯,愿脱征骖学方贤。

  仲翔修书己毕,恰好有个姚州解粮官,被赎放回。仲翔乘便就将此书付之,眼盼盼看着他人去了,自己不能奋飞。万箭攒心,不觉泪如雨下。正是:眼看他鸟高飞去,身在笼中怎出头?不题郭仲翔蛮中之事。

  且说吴保安毒了李都督文帖,己知郭仲翔所荐。留妻房张氏和那新生下未周岁的孩儿在遂州住下,一主一仆飞身上路,赶来姚州赴任。闻知李都督阵亡消息,吃了一惊,尚未知仲翔生死下落,不兔留神打探。恰好解粮官从蛮地放回,带得有仲翔书信,吴保安拆开看了,好生凄惨。便写回书一纸,书中许他取赎,留在解粮官处,嘱他觑便畜到蛮中,以慰仲翔之心。忙整行囊,便望长安进发。这姚州到长安一千余里,东川正是个顺路,保安径不回家,直到京都,求见郭元振相公。谁知一月前元振己薨,家小都扶枢而回了。

  吴保安大失所望,盘缠楞尽,只得将仆、马卖去,将来使用。复身回到遂州,见了妻儿,放声大哭。张氏问其缘故,保安将郭仲翔失陷南中之事,说了一遍。”如今要去赎他,争亲自家无力,使他在穷乡悬望,我心何安?”说罢又哭。张氏劝止之,曰:“常言巧媳妇煮不得没米粥,你如今力不从心,只索付之无亲了。”保安摇首曰:“吾向者偶畜尺书,即蒙郭君垂情荐拔;今彼在死生之际,以性命托我、我何忍负之?不得郭回,誓不独生也!”于是倾家所有,估计来止直得绢二百匹。遂撇了妻儿,欲出外为商,又怕蛮中不时有信畜来,只在姚州左近营运。朝驰暮走,东趁西奔;身穿破衣,口吃粗粝。虽一钱一粟,不敢妄费,都积来为买绢之用。得一望十,得十望百,满了百匹,就畜放姚州府库。眠里梦里只想着:“郭仲翔”一字,连妻子都忘记了。整整的在外过了十个年头,刚刚的凑得七百匹绢,还未足干匹之数。正是:

  离家千里逐锥刀,只为相知意气饶。十载未偿蛮洞债,不如何日慰心交?

  话分两头。却说吴保安妻张氏,同那幼年孩子,孤孤粝粝的住在遂州。初时还有人看县尉面上,小意儿周济他:一连几年木通音耗,就没人理他了。家中又无积蓄,捱到十年之外,衣单食缺,万难存济,只得并迭几件破家火,变卖盘缠,领了十一岁的孩儿,亲自问路,欲往姚州寻取丈夫吴保安。夜宿朝行,一日只走得一四十里。比到得戎州界上,盘费己尽,计无所出。欲持求乞前去,又含羞不惯;思量薄命,不如死休,看了十一岁的孩儿,又割舍不下。左思右想,看看天晚,坐在乌蒙山下,放声大哭,惊动了过往的官人。那官人姓杨,名安居,新任姚州都督,正顶着李蒙的缺。从长安驰骚到任,打从乌蒙山下经过,听得哭声哀切,又是个妇人,停了车马,召而问之。张氏手搀着十一岁的孩儿,上前哭诉曰:“妻乃遂州方义尉吴保安之妻,此孩儿即妄之子也。妄夫因友人郭仲翔陷没蛮中,欲营求干匹绢往赎,弃妄母子,久住姚州,十年不通音信。妻贫苦无依,亲往寻取,粮尽路长,是以悲泣耳。”安居暗暗叹异道:“此人真义士!恨我无缘识之。”乃谓张氏曰:“夫人体忧。下官汞任姚州都督,一到彼郡,即差人寻访尊夫。夫人行李之费,都在下官身上。请到前途馆驿中,当与夫人设处。”张氏收泪拜谢。虽然如此,心下尚怀惶惑。杨都督车马如飞去了。张氏母子相扶,一步步涯到驿前。杨都督早己分付驿官伺候,问了来历,请到空房饭食安置。次日五鼓,杨都督起马先行。驿官传杨都督之命,将十干钱,赠为路费;又备下一辆车儿,差人夫送到姚州普棚驿中居住。张氏心中感激不尽。正是:好人还遇好人救,恶人自身恶人磨。

  且说杨安居一到姚州,便差人四下守访吴保安下落。不一四日,便寻着了。安居请到都督府中,降阶迎接;亲执其手,登堂慰劳。因谓保安曰:“下官常闻古人有死生之交,今亲见之足下矣。尊夫人同令嗣远来相觅,见在驿舍,足下且往,暂叙十年之别。所需绢匹若干,吾当为足下图之。”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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