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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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色-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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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秦敛昨天晚上告诉我,他会在二十日之内回来。
  父皇曾评价秦敛,说他是个目标明确意志坚定头脑冷静思想睿智的人,也是个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很风生水起的人。生为太子,是他的幸,大概也算是王室的幸。而倘若天意并非如此,倘若秦敛是生为外戚,那南朝大乱也并非没有可能。
  父皇看人鲜少有错。那么既然秦敛说会在二十日之内回来,那就必定可以相信他会在二十日之内回来。
  秦敛出征前一晚,他从身后拢住我,手指一寸一寸抚摸我的皮肤,遇到肉多的地方就会停下来轻挑慢捻,我想躲,反倒愈发贴进他怀中;而他的鼻息拂过我的头发我的后颈,温热而均匀,我尽管十分昏昏欲睡,但这一切都让我睡不着觉。
  我在心中叫苦不迭,但不敢反抗,因为他这分明就是变相的惩罚。都是因为他在睡前多嘴地问了一句“我出去穆国你会想念我么”,而我更加多嘴地回答了一句“应该不会吧”,于是秦敛就开始了一整个晚上的折腾。
  临近天明的时候,他即将出征,而我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我抓住他的手虚声道:“太子殿下……”
  秦敛懒懒地应:“嗯?”
  我翻过身,努力睁大眼,很诚恳地望着他,很诚恳地对他道:“你此去穆国,我会想念你的,我一定会想念你的。我说到做到。”
  秦敛一夜没睡眸子依旧清明湛然,此时单手撑起额角,手指卷上我的头发,漫不经心道:“那你打算怎么想念我?”
  我想了想道:“我会日日夜夜都向佛祖祈祷,祈求你早日平安归来。”
  秦敛笑了一声:“别跟我谈佛祖,我不信那个。换一个。”
  我又想了想,道:“关于夫君出征,妻子在家若想念,就该日日烧香拜佛盼君归,话本上就是这么讲的啊。哦对了,还有一种,就是日日拈针女红,可惜我不会女红,没法给你织锦袍。这就没有办法了。”
  秦敛瞧我一眼,微讶:“你竟不会女红?”
  “不会女红又不在七出之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啊……”我理直气壮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觉得咱们还是跳过去吧。”
  秦敛瞧着我不做声,我再接再厉:“哎呀,你听外面有公鸡在打鸣,你要起床了。”
  秦敛瞥我一眼,道:“宫中没有养鸡。”
  我:“……”
  我本以为这个话题就讨论到那一晚为止,但我没想到秦敛如此的锲而不舍,他出征后的第二日我便收到了一只信鸽,脚踝处绑着秦敛的来信,打开来是沉稳内敛的漂亮字迹,全信寥寥几字,全部用来嘱咐我好好抄写四书五经,以表达我对他承诺过的思念之情。
  我无法想象出抄写四书五经和想念秦敛有什么联系,想了半天想出的唯一共同之处就是这两件都是我不想做的事。并且我觉得很奇怪,秦敛在千里之外呈给圣上的奏折走的都是八百里快马加急的陆道,为什么他不能将给我的信件也一并交给信驿,偏偏还要另外委托信鸽这样的航空道。
  并且我一直觉得信鸽是一个很神奇的物种,于是我提笔回复时,绝口不提四书五经,而是满篇都关于信鸽的种种疑问:这个信鸽飞那么久就不会觉得饿吗?它怎么知道要飞到哪里去?如果你蒙着面改了装它也能像狗一样把你从人群里认出来然后把信件交给你吗?……
  如此种种写了一整页,我托信鸽再送回去以后,秦敛大概被我的行为闪到,连续五日都没有再送信回来。

  第 十一 章

  、
  秦敛虽然真的很讨厌,但是他不在东宫而信鸽也没有回信的这几日,我又觉得日子过得很无趣。
  琴棋书画诗歌茶酒那些东西都是用来给外人显摆的,用作消遣就会很无聊。而东宫的女官内侍们都被秦敛□得一板一眼,低眉顺眼得比八哥鸟还要安静听话百倍,除了差遣他们服侍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阿寂也不是一个好玩伴。阿寂从小到大比我过得还要死板,每天除了习武认字就是吃饭睡觉,她甚至连水漂都不会打一个。并且从以前在苏国到现在来南朝,只要我稍微露出那么一点想要逾矩的苗头,只要被她提前发现,她必定会恭恭敬敬又清清冷冷来一句:“公主殿下,请不要这样。”或者是另外一句:“公主殿下,你该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了。”总之若和她讲话,就一定要做好欲哭无泪的准备。
  以前在苏国,我并没有这样无聊。因为每天都有一个“要成为多才多艺的公主”这样的目标压在头顶,除去喝药休息的时间便是在学习。女官会抱来一摞摞的相关书籍,内侍会引着我去见形形□的老夫子。而每当学得太枯燥的时候,苏启总是会带着阳春白雪的笑容适时出现,不动声色地支开胡子眉毛一大把的迂腐老头子们,然后领着我一起去那些下里巴人的地方玩一玩。
  然而自我来南朝,细想一下,虽然秦敛实在阴险狡诈,但我这些日子里可以说得上话的人好像也只有他一个。所以现在秦敛不在,我自己呆在东宫就变成了一件很痛苦的事。
  秦敛出征第八日,圣上在朝堂之上命内侍宣读了秦敛八百里快马送达的奏折。穆国国君原本妄图命一队轻骑兵走小路纵火烧掉南朝大军的粮草,结果反倒是中了埋伏,被安插了细作预先得知状况的秦敛一举歼灭。随即穆国军心大乱,秦敛乘胜追击,如今已经挥兵直逼穆国都城之下。
  我一直都认为,人若是想好好活着,就不要试图和秦敛比心计;而假如非比不可,就不要试图占秦敛的便宜,能不吃亏就已是极不错的结果。在我看来,这位穆国国君大概是急昏了头。这本就是一场预算不过二十天的战争,即便是真的烧光了南朝的粮草,也不会迫得南朝撤兵。除了逼得南朝将士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让自己的国家加速灭亡之外,一点好处都没有。
  由此可见,穆国国君大概也是个读死书死读书的人。历史上以少胜多让人津津乐道的战役虽不是很多,但也不是没有,可他偏偏就挑了一个最不适合的来作范例,并且这个范例恰巧以前还被秦敛模仿并且大获全胜过。
  这就好比是玩捉迷藏,第一次第二次都藏在同一个地方,第三次再藏在那里就不管用了。所以偷袭粮草这件事,也是具有有效次数的。第一次已经记载于史书之上,第二次为秦敛所效仿,那它第三次如果还能成功,那才是怪事一桩。
  奏折被念到最后,收尾的一句话让秦敛的形象在圣上和臣子的心中又光辉了一层:七日后父皇寿辰,祝父皇福寿安康,儿臣定不辱使命,在此之前必拿下整个穆国国境。
  内侍尖细的嗓音一落,一群老臣子们也哗啦啦跪下开始跟着秦敛一起祝贺南朝千秋万代,圣上福寿安康。
  今天的大殿之上,真是一派玉宇呈祥。
  按道理讲,秦敛若想万无一失地在七日之内拿下穆国,那这几日必定是要忙碌之至分^身无暇的。然而我却在当天下午收到了第二封来自秦敛的信,依旧是绑在信鸽的脚踝上,依旧是闲庭信步般只见清贵优雅不见匆忙凌乱的字迹。
  本来我因他这样忙碌还肯拨冗挂念东宫感到了欣慰和高兴,然而当我拆开信笺浏览完毕后,我那些欣慰和高兴顿时就化成了一地枯黄随风而逝了。
  秦敛在信中写道:“我出征七日,某人一天之内把明珠公主养的金鱼喂死五只;撕坏书房书架上手抄孤本一本;私自出宫四次,期间还去了赌坊一次;还从别处抱来一只猫养在东宫。这些事情还请某人殿下好好解释一下?”
  我:“……”
  我看完后一下子就泄了气。眼角余光瞥到趾高气昂站在窗台上一脸无辜的信鸽,很有种把它拍晕了给猫咪当晚膳的冲动。
  敢情秦敛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也还是能遥控这边的一切。那个混在东宫之中给秦敛通风报信的探子一定不要让我知道是谁,否则我连他也一并拆了和鸽子肉煮来吃。
  这个探子显然不是合格的探子。通风报信又不是写话本,讲究的是全面真实,且详略得当。而他明显既没做到全面真实,也没做到详略得当。我虽去了赌坊,然而并没有赌钱;我虽喂了金鱼,然而金鱼是一夜之间被冻死的,跟我无关;至于抱来猫和撕坏书这样芝麻粒大的小事,还至于和秦敛这样的大忙人汇报吗?!
  然而偏偏就是因为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我若是真的提笔一件件解释又会显得我太计较。并且秦敛想听的明显不是我的解释,他就是想要我一个认错的态度而已。
  我决定不予回信以示抗议。把信鸽扔给一边的女官,摸了摸柔柔弱弱“喵喵”叫的雪白小猫,叫来阿寂吃晚膳去了。
  只是鉴于秦敛的这封来信,让我次日打算再度摸出宫的计划不得不搁浅。不过我却没有感到太无聊,因为三皇子殿下突然驾临东宫,让我得以观摩了一次话本里男追女经典桥段的现实版。
  花前柳下,微风拂面,秦楚一身月白华袍,捏着折扇绕到阿寂面前,眼含脉脉语带花香地道:“阿寂姑娘,吃了么?”
  阿寂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面色凉如水地道:“回三皇子殿下,公主尚未用膳,奴才没有先用饭的道理。”
  秦楚的一双桃花眼亮得就像是碧波粼粼的湖水一般,又向前迈了一步,轻快道:“正好我也还没用膳。干脆我带你一起出宫去吃,你说好不好?”
  阿寂又后退一步,依旧恭敬低着头,语气寒得可以冻成冰:“谢谢殿下好意。宫有宫规,奴才不得公主允许,不能私自出宫。”
  “你家公主自然不会不允你。”秦楚摇摇扇子,又跟着进一步,一双眼珠一瞬不瞬地粘在阿寂的身上,柔声道,“东宫规矩多,你和你家公主千里迢迢来到南朝,可有不适应的地方?”
  阿寂再后退一步:“多谢殿下关心。奴才没有不适应的地方。”
  她的话说完,我在秦楚再度情难自禁地跟着迈上去之前闭上了眼,然后在心中默念了一二三,然后果然就听到了大物件落水不小的“噗通”声音。
  阿寂太狠了。她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把秦楚引到了池边,眼睁睁地把他从风骚狐狸变成了落汤公鸡。连我都不敢这样对秦敛。
  秦楚个头不小,如此一头扎进去,压坏了池里好几株开得正亭亭的荷花。南朝男子基本都识水性,但鉴于秦楚没有防备,所以从池中站直的时候,手中的折扇已经不见,脑袋上还顶着半片荷花叶,仍旧显有几分狼狈。
  阿寂依旧站在池边,冷眼看着宫女内侍们一窝蜂涌上去嘘寒问暖,依旧站得笔直巍然,一动不动。
  我忍不住叹口气。男追女隔座山,这话还真是半点没错。只可惜我没有这份幸运,还没有享受被爱慕的过程就已经嫁给了秦敛。
  秦楚的脾气实在很好,比秦敛苏启之流要好上不知多少倍。阿寂做到这个份上,他都还没有恼羞成怒。先是慢条斯理地出了池子,再慢条斯理地摘下头顶上的叶子,然后慢条斯理地拎起已经湿透的前襟,再然后慢条斯理地捻了捻自己的指尖,最后慢条斯理地抬步离去。走到门口还不忘停下脚步,对着快站成一尊雕像的阿寂回眸一笑。
  我几乎要对他表示敬意。如此落魄之下还能做到这样的潇洒,这样的风度,这样的泰然,实在是很能配得上风流贵公子这样的称号。
  我原以为是我原来低估了他,到次日才发现我只是前一日高估了他。秦楚秦楚,朝秦而暮楚。我本以为这个名字就是他的性格,次日才发现秦楚这个名字就和后半夜做的梦一样,都应该是反着理解的。
  秦楚在第二天大清早又不请自来,捏着一把崭新折扇,扇骨雕琢得颇精巧,玉冠和服饰也换得更为华丽,踏进门来的那一刻,让我立刻就想到了只有在求偶时节才肯放下身段开屏起舞的雄孔雀。
  秦楚摇一摇扇子,嘴角带笑客套道:“太子妃殿下好。”
  实话讲,我是真没想到他的自信心能重塑得这样快这样好,仅一夜之间就能恢复到足以伤心地重游。只好跟着客套:“三皇子殿下好。”
  秦楚道:“阿寂姑娘在么?”
  我就知道他会问这个,于是很利索地撒谎道:“她不在。我放她出宫去了,大概夜里才会回来。”
  我本以为这样说了秦楚就会告辞走人,没想到他后面跟着的话却是:“如此甚好。我正有关于阿寂姑娘的事想同太子妃殿下请教。本担心她在场会不方便,如此甚好。”
  我:“……”
  秦楚没有注意到我的内伤,自顾自坐下,然后一脸虔诚求知欲地道:“敢问太子妃殿下,阿寂姑娘喜欢什么花?”
  我道:“这个问题你亲自去问阿寂比问我要更好一些吧?”
  秦楚道:“没办法,她不肯说嘛。我昨天已经问了她,她说她从来都不喜欢花。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可能不喜欢花呢?谎话,谎话。”
  然而事实是,阿寂从不说谎话。她说不喜欢花,那便是真的不喜欢花。一者是她对花香过敏,闻多了会头疼;二者她从小就被教导要清心寡欲,在她的习惯里,一直以来都没有很喜欢,只有不喜欢。
  我把这些说给秦楚听,秦楚“啊”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阿寂她昨天那样对我,原来是我问错了方式惹她恼怒。”
  我撑着腮望着秦楚,心中很感慨究竟是何等的皇家教育才能既培养出像秦敛那样独断专行睿智冷静的英明储君,又能培养出像秦楚这样宽于待人严于律己的傻孩子。明明阿寂就是纯粹嫌弃他这个人,与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没有什么关联。
  我道:“三皇子殿下,阿寂为人直接,不懂客套,也没有那些七七八八有的没的心思,她要是真的嫁进了康王府,肯定应付不来那么大一家子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到时候自己受个委屈或者让别人受个委屈,鸡飞狗跳什么的估计也是少不了的。”
  秦楚理所当然道:“阿寂既然嫁给我,自然不会让她操心那些烦心事。康王府比东宫简单多了,肯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这个太子妃殿下不用担心。现在咱们还是讨论一下阿寂她平日里都不喜欢哪些事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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