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说它就是抵抗死亡纠缠之意,难道我用错了?”
苏启想了想,说:“老夫子对你这么说是对的,但你自己说就是错的。不过如果我来说就也是对的,但是如果再解释给你听就是错的。你懂了?”
“我不懂……”
“你不懂最好了。”苏启一脸欣慰,拿折扇敲敲我的肩膀,果断堵住我接下去的话,“总之记住这个词就是个类似人渣王八蛋之类不好的词,你以后不要用就是。”
“……”
于是我就这么被误导了许多年,直到我终于不再以他的话为至上真理,有了自己的辨认能力,才知晓原来抵死缠绵不是什么人渣王八蛋,苏启自己才是。
我想,如果我现在以“我和秦敛今晚的房事算得上抵死缠绵”来造句,大概不会被指为错误。
当今天晚上我用尽全力,反客为主地把秦敛压住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而后在看到我一颗颗颇为费劲地解开他的扣子的时候,淡淡地笑了一声:“要帮忙么?”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往日里秦敛在这个时候的作为。一般情况下他会手指灵巧地以快于我十倍的速度挑开一粒粒扣子,二般情况下则会不耐地用手撕开。我看看他,想了想,拿过一边的丝绸里衣盖住他的双眼,然后把剩余部分压在了枕头底下。
秦敛今晚反常的配合,我本来以为他到底会意思意思地反抗几下,没想到他竟然就像是乖巧的小白一样躺在原地任我宰割。我无视他微弯的嘴唇,又接着仔细回忆往日里秦敛挑逗我的动作。然后我照猫画虎,手指按上他的下巴,再然后俯身亲上去。
接着我听到有人叹了一口气,道:“你是小猫变的?咬得真疼。”
然后他的手在黑暗中准确握住我的五根手指,拉到他的喉咙处,又道:“亲这里。”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轻一些。”
“……”原来就算是现在,任人宰割的人还是我。我郁闷地瞅了他一眼,低下头把嘴唇贴到指定位置,既然不能用牙齿咬,只好微微张嘴,拿舌尖碰了碰。
很快我就听到闷哼一声,接着便是疑似几个磨牙的声音,秦敛低声道:“苏熙,你就是我的命。”
我愣了一下,觉得我该是听错了。就算是听对了,也该是我理解的意思错了。且不消说秦敛这个人在我面前基本不说真心话,就算是真心话,如今也没有用了。
我只是在疑惑他为什么要说这多余的一句话。就算他不说这句话,我也早已放弃杀他了,而假如我真的打算杀他,那他说这句话又有什么用呢?
秦敛没给我时间再继续想下去,他很快握住我的手腕,下一秒我就又如往常那般被他重新压在了下面。明明他刚才还在指责我用牙咬他,可现在他分明就在捏住我的下巴,狠狠啃咬我的嘴唇。
他的力道着实大,让我很快拧起眉,溜出一声呜咽。他停了一下,慢慢又变得温柔,舌尖抵开我的牙关,刷过牙齿和上颌,最后辗转在唇角处,像潮水一样一进一退。
“苏熙,”他在我两眼泪汪汪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手指抚上我的脸,慢慢地说,“你当真没话跟我说么?”
我在他的眼神底下想了想,道:“你能放弃算计苏国吗?”
他抿唇定定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轻声说:“不能。”
“你能让苏国那些被你挑拨起来的藩镇撤兵吗?”
“不能。”
“你能不娶赵佑仪吗?”
“不能。”
“你能别杀我吗?”
这次他停了一会儿,避开我的眼,仍是说:“不能。”
我的眼泪掉下来:“所以你让我说什么呢?”
第 二十四 章
第 二十四章、
秦敛的喉结动了动,过了一会儿低下头来,一点一点温柔地吻我。
今夜没有月光,芝麻似的星星点缀了整个蓝色天空盘子。我和秦敛的衣裳腰带绞成一团,在历经我压住他他压住我我再压住他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我的手攥住他的肩膀,眼泪在掉了五六颗之后就没有再掉下来,我安慰自己我的控制力相较初嫁来南朝时已经相当好了,我甚至在弯了弯嘴角笑了一下,然后手在他的胸膛上按了按,摸索到他跳动的心脏处,伸出指甲挠了挠,随之便看到他微微笑了笑。
秦敛笑起来的时候总是那么好看。有一点温柔,有一点纵容,还有一点不可触摸难以名状的风雅。
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我怎么可能会爱上这样一个冷心肠的人。然而,只是,他这个样子,我又怎么能不爱上他。
秦敛在我发怔的瞬间翻身将我压在下面,手指灵活地将两人仅存的一点衣料都勾去。
然后他温软的嘴唇覆上来,挨着我的牙齿吮吸辗转。温柔又放肆的感觉,如同芙蓉帐顶上那一派明红盛放流离,天旋地转。
次日的事情发展和我预料的有些偏差。田欣茹的确上吊自杀,却又被秦楚及时救下。田欣茹在针灸之下悠悠转醒,见到秦楚的第一反应是拔刀相向,大声呼号是他负了她。
听到这一段的时候我一度怀疑故事的真实性。首先,我很难想象田欣茹究竟是拥有何等神力,才能从床榻上凭空变出一把匕首来;其次,负了田欣茹乃至负了她全家的人再怎样也不该归罪到秦楚的头上,若是她开口诅咒我整个苏国皇室倒兴许还能有点说法。
秦楚和田欣茹本就是一桩缓兵之计的政治联姻。既然联姻的主题是政治,田欣茹就总该有一些为政治牺牲的自觉。
苏姿曾说,谁负了谁这种说法在大多数时候都有欠妥当。你若是付出得心甘情愿,那也就不要怪罪他人接受得理所当然。情^爱这件事,原本就与下赌无异,倾尽心血之前就该计算好值不值得,到头来若是真的血本无归,只能说你运气差眼光糟,却没什么理由指摘别人该不该对你回报。
田欣茹大抵没有这样一个姐姐对她指点过这些话,而她自己又没能拥有如此觉悟,于是到头来看到秦楚非但没有宽慰她反而去了桌案前开始写休书的时候,想到的只是拼尽全力往床头柱子上狠狠一撞,若非有旁人拖拽着,几乎就已经血溅当场。
我觉得田欣茹这样的做法有欠考虑,很不好。而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自杀,最起码也要自杀得体面。我想,若是苏启在这里,他肯定会把头摇一摇,再把唇角弯一弯,换上一副惋惜的神情,道:“南朝的人就是野蛮未开化,太冲动。白白让情感驾驭理智,难怪都这么愚蠢。”
这几日的太阳就像是书房里的小飞虫,只眨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从东边飞到了西边。
秦楚下了休书后不久,秦敛的诏书便快马到了康王府。
侍官端着架子站在院落中,把冗长的一大段念过去,到头来的意思只有一句:六日后阿寂嫁给秦楚,是为康王妃。
六日后,也是苏启大婚的时间。
听到消息的时候我正无趣地托着下巴看夕阳,那里火红一片,宁静安详,没有任何要变天的迹象。
阿寂仍是无声无息地站在我不远处,我回过神,对她笑笑:“你看,秦敛有多聪明。我都没跟他提过我想把你嫁出去的具体时间,他就给你安排到了不多不少的六天后。”
阿寂动动唇,神色渐渐攒出一片哀伤,没有说话。我想了想,把上次苏启来南朝带给我的绣囊从袖子里摸出来,递过去。
“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我道,“阿寂,你以后珍重罢。”
她望着我,突然眨了眨眼,又在泪珠掉下来之前迅速别过了头。
六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掌灯时分,阿寂身着红色的婚服来同我拜别。我看看她被衣裳映红的脸,像模像样地叹了一口气,道:“想当初我大婚的时候……”
话还没说完,身后就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回头一看,一屋子的人已经乌拉拉跪了一地。
秦敛走到我的面前,握住我的手,笑道:“你大婚的时候怎么了?我亏待你了?”
我低头看看他的手,手指修长,从宽大的袖袍中探出来,干净且有暖意。我再抬头看看他的面容,嘴角含笑,眉目清朗,依然是我最喜欢的模样。
我动动唇,语气平淡:“想当初我大婚的时候,陪我来南朝的一共四个侍女,如今死的死嫁人的嫁人,一个都没有了。到现在还陪在我身边的活物,就只剩下了阳台上的那只八哥。”
我的话音落下,屋子里刚刚直起腰的众侍女又都无声无息地跪了下去。
连向来努力装作低眉顺眼的阿寂都抬了头看向我。
我知道不该在这样的场合说这种话,更不该在这样微妙的局势之下如此无故顶撞。可我已经扮痴扮傻那么久,着实想在被人最后收拾之前先下手为强一把。
秦敛看看我,嘴唇微微抿起,笑容慢慢敛起来。过了一会儿,我自认很有自知之明地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
屋子里一下子静得只能听到吸气声。
我抬头看看秦敛,秦敛的表情已经换做了面无表情。我垂下眼,两手抄在身前,看他的衣袖垂下去,衣摆后退几寸,而后拂袖而去。
我微微叹口气,闭上眼,又睁开,道:“吉时快过了。挑下新娘的盖头罢。”
盖头被挑下时,阿寂仍在看着我。她扶着身边人的手,一步步小心翼翼踩下台阶,最后一步的时候顿了顿,隔着红色的盖头扭过头来,朝着我的方向望了片刻,又回过了头。
我看着她离开,一直到轿辇离开视线。她陪着我活了十几年,接下来的几十年的日子终于能真正属于她自己。
而回顾我活过去的十八年,却不晓得哪一天哪一年过得是真正舒心。我下了心血读过的兵法,学过的琴艺,练过的书法,都还没来得及卖弄给别人看,就要离开我所爱的人,这个世间。
若是早知如此,便该只吃喝玩乐,纵情恣肆,也不枉我来这世上走上一遭。
然而,命运总是比人更高一着。
我把其余人等干干净净打发开,阿寂离开的院子里便只余下一片寂清。我对着一壶清茶,摸出怀中那块秦敛曾经亲手戴上的玉坠,在手里捻了几十遍。百无聊赖地想,此刻除了这里,大概许多地方都是热闹的:阿寂和秦敛忙着在禄王府拜天地入洞房,苏启和秦绣璇忙着在苏国拜天地入洞房,苏国的藩王们忙着闭门谢客筹谋叛乱,秦敛和赵佑臣忙着给苏国的焦头烂额上再添一把火,赵佑仪则忙着半月之后的拜天地入洞房。
只有我一个人,闲得简直是罪过。
想当初在苏国时,苏姿曾经取笑苏启,说她身为他的妹妹都已出嫁一年多,他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摇着刚刚被别人供奉上来的象牙折扇笑道,急什么,不出两年,你们就该叫秦绣璇为嫂子了。
我那时还不晓得秦绣璇是何方人物,问苏启,他则继续笑道,没什么,一个人罢了。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嫁到南朝是为了挑起矛盾的,她嫁给我是为了平息内讧的。
苏启闲谈时极少提起政事,那日倒是肯开金口,为我和苏姿恶补了诸多朝堂之事。他说秦绣璇的父亲秦九韶知道朝廷迟早要削藩,自己先造反。不但野心膨胀,并且鬼迷心窍,竟与虎谋皮与南朝做了交易。若是秦敛能助他登极,他便允诺将苏国的一方土地割让给南朝。
我垂涎于他身上那块碧得可爱的玉佩,一动不动盯着,顺口道,割让土地?他怎么想的?
苏启将扇柄握在手中掌玩,笑悠悠道,他这是打的一本万利的主意。等到事成之后,他的权力和领土要比侯王的时候多百倍,哪还会计较给南朝的那一块。至于事败……人的欲望一旦破土发芽,哪还有功夫考虑什么失败。
我再道,那他就没想过卖国可耻是要遗臭万年的?
苏启睨我一眼,道,良心这两个字,就跟面子一样,撕下来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对秦九韶来说,活着拿到手的东西才最实在,遗臭万年又有什么关系。
自那之后,我愈发感到,男子与女子的想法着实迥异。我实在想不通,一个人若能吃饱穿暖,生活安逸,又何苦费尽心机去谋求其他利益。苏启如此,秦九韶如此,秦敛亦如此。而苏启则实在想不通,苏国皇室向来善心机喜侵略,何以会生出我这么一个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公主。明明苏姿不这样,母后不这样,太后也不这样。
再后来他索性直截了当地对我下了论断,我于皇室发展着实一无是处。
然而事实证明,这是苏启说过的少有的几句错话之一。我不仅有用处,还比较有用处。不管是帮忙还是帮倒忙,总之我来南朝这件事于皇室的发展确实是起到了一定的促进或者阻碍的作用。
苏国皇室出美人,不过像我这种肩负使命远嫁他国的公主倒还是第一个。然而尽管本朝尚无先例可循,可若是追究到历史上,红颜祸水们的名字却可以拖出长长的一串。美人们眼波飞一飞,酒窝醉一醉,便能长得君王带笑看,自此难能上早朝,最上头的那一颗脑袋既然被鸳鸯被芙蓉帐裹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下面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便慢慢地跟着瘫痪。
这本是最狠毒却又最温和的招数。若是功亏一篑,也不过是丧失了一名女子的性命,与战场上的千万枯骨相比来说算不得什么;若是一招得手,那自然获益无穷,从此美人便是本国津津乐道的红颜和敌国唾沫星子里的祸水,这一边万古流芳的同时那一边遗臭万年。
我摸着玉坠,想起在苏国第一次见到秦敛,到现在已三年有余。
那时候我尚不知他的身份,并且以为他喜欢的是苏姿,还曾经好心好意提醒他,姐姐将来要嫁的人必定非权即贵,你既然无功无名又无钱无势,还是提早闯出些声名为好。
他嘴角含笑,眼中却带着有趣,问我,那如果要娶你呢?
他的笑容清淡雅致,修长手指掩在宽大的袖袍里,一手执扇,微微倾身,在离我不到一尺的地方望着我,我顿时只觉脸上如云霞翻滚般火烧火燎,低头避开他的视线,憋了良久才道,这个问题我还没想过。
其实并非没有想过。一次跟苏启闲谈,我曾说,以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