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件,是令南昨日和那壮汉对搏,经脉受了震动,元力有些不稳,需要休养几日。今天入山是我带你令才叔、明德、明贤还有你四个人去。”
他说话听起来轻声慢语,甚是耐心。说了这几句,将嘴抿了抿,斜斜看了自己弟弟一眼,显然是想到昨日苏令南明明可以多些手段将对方拿下,却反而与对方正面搏击导致受伤,心中不喜。他是领军出身,对这种硬碰硬的打斗总是有些龌龊。
苏令才是苏令南七叔之子,在家族中排行十四,是本村最好的猎人。寻踪辨迹的水平极高,武力方面却并不甚强,只是勉强进入四级而已。苏明贤就是昨日和小哑巴一起整理战利品的村人,六级战士,是苏令翰二哥的儿子。苏明德则是苏令北的大儿子,却不喜欢兵学,只好练武,经常跟着苏令南厮混,也有五级水平。
哑巴听了这话,口中“啊啊”,指手画脚,往门外乱指了一痛,又往苏令翰身边引了引,还待手舞足蹈个不停。杰斯洛却面容温婉,笑着开口打断道:“你莫慌,三婶和令翰哥那儿,我呆会出去叫明忠挑水就是了,你直接就跟大哥上山就是。”
这一下,连苏令北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来,这四人心中皆是暗道:“人都说哑巴忠厚,果然不差。到了这时,先想到的还是帮人挑水的事情。”
苏令翰膝下无子,对小哑巴又极是照顾,故而柳新臣从十三岁起,就帮着这老师挑水做饭。苏令南的三叔名叫苏翟晋,是当年将柳新臣蔑为小偷的杂货店老板。苏翟晋只有一子,就是以前经常殴打柳新臣,最后被柳新臣用霉菌引发肝癌,死了两年的苏令典,原先也是五级的人物。
而且当时苏令典只得二十三岁,专心练武,犹未娶亲,连个孙子也没给他老子留下,又是独子,他这一房从此就断了香火。可怜苏翟晋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悲伤过度,儿子送上山,自己也病倒在床,拖了三个月,也是憋屈地死了。那三婶也是自此身体多病,不能劳作。
苏令典和他苏翟晋死后,哑巴的忠厚之名又昭显了一回。三婶家的挑水之类重活,柳新臣又主动的担了起来,每日清晨,必帮着挑满了水,雨天屋漏,也不用人提醒,必是先爬上去补了,田头地角,一应活计,更是一力争先。村人从此便把柳新臣当自家人看待,说起来,都翘了大拇指说一句:
“哑巴,忠厚人那!这苏令典每每把他打得半死,到三婶孤身时,反而是小哑巴把她家重活都担了,这哑巴,性子可忠直着那……”
苏令北看哑巴应了这一条,复开口道:“第二件事,是先给你托个底。这几年,你这孩子性子忠直,大家都看着眼里,武功不用说,如今也到了六级了吧。学问这一块……”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苏令翰一眼:“要叫四哥说起来,天资还在学武之上……唉,可惜你是个哑巴,以后出头,做学问是不行的,你也跟着我学兵法,但也走不得领兵的路子,还是要走学武这一条路,当个千人将、百人斩啊……”
苏令翰一听也是心下悲戚,脸色一翻,勃然大怒:
九、义父(下)
“哑巴怎么了!”苏令翰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说话声音不大,细声细气的……就只会东拉西扯嘛?圣人云: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便待滔滔不绝,长篇大论的说将下去……
苏令北一时大为尴尬,讲话愈发低声:“四哥,您别生气,我这就往正事上说……就往正事上说还不成吗……”
苏令北乃是走的骑士一路,耐战能力出色。苏氏原先在兰斯王国的老家叫做娘子坡,十余年前,苏家曾遭五百剧匪半夜围攻。苏令翰老父,当时苏家的族长苏翟觉亦在此役战死。
情急之下,苏令北率族人且战且退,退居祠堂,他一人持重盾据于门口,剧战三个时辰。期间虽有其他好手替换,但苏家骑士只有苏令北一人,即便当时七级的苏令南上场,也无非支撑二三刻钟便力有不支。替战者之中,都活活累死了一人。唯苏令北一人据守三个时辰,屹立如山。一直坚持到天色大明,六十三里外的郡兵赶到才歇。只在战后身软乏力,走出祠堂时教石头扳了一跤,摔破了一点头皮。
此战合郡震动,又因他平时说话细声细气,有些女相,故而得了个外号,人称“娘子关”。这老英士一怒之下,便说他讲话声音不大,东拉西扯,却是暗暗把他和这“娘子关”的绰号给牵扯了进来。
这苏令北平生却有一怕,乃是“怕老婆”。每三五日,他老婆骂苏令北的声音便能传遍整个村子。余音缭绕,久久不绝。偏生他这老婆是武家出身,也是一个七级战士,生性粗豪,平时只对读书人敬重非常。家中争吵,只要苏令翰出面,他老婆便瞠目结舌,连话也说不出来,有时还能给苏令北道个歉什么的,让苏令北脸上“大有面子”。而且在沙铺郡为官时,苏令翰这仓曹令恰恰卡住了苏令北这兵头的脖子,故而苏令北对这个四哥是从来不敢顶嘴一句。
苏令翰见苏令北服软,也就不为已甚,转口温言道:“今日还要早早进山,你有事说事,快点把事情讲完了,也好起身。”
苏令北咳了一声,转头对小哑巴开口:“家中规矩,小姓外仆,有读书者武力四级,或习武者到六级战士,就可归为本家,录入宗谱。你这孩子性子忠直,天资也是出众,我和你令南师都对你甚为器重,四哥更是一向对你喜爱,他又是膝下无子,因此我们寻思着,就让你拜四哥为父,也好承了他这一房的香火。你若是心下没什么自立家业的想法,这次进山回来,就挑个吉日入了宗祠吧。”
柳新臣听了此言,绕是他经历颇多,心性淡泊,对这个苏家也没什么感情,也不免生出几分感动来:
——苏家隐居于此,有同胞七房七兄弟,大兄苏翟觉十余年前战死,唯他留下的六个儿子到此;二兄苏翟衡有两子,老三苏翟晋,只有一个独子苏令典,两年前被柳新臣害死,算是断了传承;老四苏翟尚、老五苏翟茫俱是二子,六房苏翟旷有三子,七房苏翟关也是二子。只有这一十七户为正妻所出,算是正支嫡传。其他或家妾所生,或家仆入谱,都算旁支。
一般家仆转正,都是入的旁支。而柳新臣这一拜苏令翰为父,乃是独子,以后是要继承苏令翰的家业的,这便要算入一十七支之一了。
小哑巴也不多做思量,做出一副双目含泪的模样,走到苏令翰座前,纳头便拜。
苏令翰老怀大慰,哈哈大笑。伸了两个指头,机械般梳理着一部打理得精致非常的胡须,一等柳新臣礼毕,就忙不亟待地站起身来,来扶小哑巴。
想着这少年如此才情,却偏生是个哑巴;又想着自己这满腹的堂皇文章,如今却是有了传人;再想着自己一支子息全无,而今终于对亡父有了交待……一时也不禁落下泪来:“好孩子……好孩子……快快请起……”
说出了口,忽觉这话说得不对啊?忙又道:“快快起来。”
他想收柳新臣做个子息想了好久了,如今激动之下,口不择言,竟把“快快请起”这四个字脱口而出,脸上不由得有些赫然,连忙改口,只盼着旁边几个兄弟莫要听进耳去。
所幸他这当四哥的积威已久,两个兄弟一个弟妹虽是武功高超,十丈外风吹草动也听得一清二楚,但俱是咬了嘴唇不敢出声,连脸上笑意,也是低下了头怕他看到。
柳新臣在地下和这义父争执了片刻,便顺势起身。抬头含泪看着苏令翰,一副“孺慕”情深的模样。苏令翰一手握着柳新臣的左手,一手颤颤的抚摸着他右腮后的瘤子,也不知是爱怜多些还是心疼多些,久久不肯放下。沉吟良久,才开口道:“好孩子,你为我子,当是‘明’字一辈,我也思忖多日,给你想了个名字,唤作‘明海’。你看可好?你是四年前三月初四进的村,从小又待在狼窝子里,只怕连自己生日也不知道吧?”
小哑巴闻言“啊啊”点头,苏令翰又道:“以后三月初四就是你的生日,进村那一年,看你年纪,应有个十一二岁,今年就算十六虚岁,在村中明字辈排下来,却是排行十六,以后可要记得了?”
顿了一顿,又有些不甘愿地开口说话:
“你入山回来,也不必等入宗,先搬到为父家中去,也让我有个陪伴。你如今年仅十六,就有了六级的底子,我也不能耽搁你的前程,你陪我过完了年,就出门游历一番,多些经历,看看能不能得些机缘。”
这练武的人,到了三级,身体某一方面就到了一个极限,被称为“力障”,乃是一道大关。就如柳新臣前世,一个举重好手可能成为一个拳击好手,但绝不可能发展为一个短跑高手;而一个短跑高手,可能还是一个乒乓好手,却无法成为一个长跑手;而一个长跑手,可以也是一个自行车选手,但绝无成为一个拳击手的道理一样。
盖因这三者,举重、拳击靠的是爆发力,短跑、乒乓看的是速度和协调性;而长跑则靠的是耐力。这三项有一样到了极限,就会影响其他两项的发展。故而被称为“力障”。
在这异界,接下来,就要过“得窍”一关,通过冥想练气来突破这个屏障。到达所谓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的地步,才是步入中阶战士的领域,算是四级战士了。在这个阶段,人的许多反应变成了身体的本能,不需要通过大脑的思考。因此战力是直线上升,已可做到“二三十条大汉近不得身”的地步。
而中级战士到了六级巅峰,此时力量、速度、耐力都到了极限,元力也到了一个阶段。又是一关,叫做“心障”。要进入高阶战士,又要过“感应”一关,感应天地先天元气,身合天地,才算是一个高阶战士。此时能将元力灌注于兵器并加以控制,按柳新臣前世武侠小说的说法,乃是步入先天,一草一木皆可为剑,飞花落叶皆能伤人的高手了。
到了高级战士,神经反应大幅提高。一般普通人从看到至肌肉作出反应,需要三分之一秒的时间,即使通过有针对性的训练,也无非提升到四分之一秒强。因此虽然有“直来横去”的说法,但对敌之时,从对方出拳到你出手格挡是基本上来不及的。埃希大陆武者间有一句话:“不招不架,只是一下,犯了招架,就是十下。”也就是说人家出手,你用皮粗肉厚处硬挨一下,便可打中对方,从而对敌方造成连续打击或让对方失去战斗力;而若是想着格挡招架,就只能陷入被动。而高阶战士,神经反应时间差不多减少一半,按等级高低,侧重不同,基本上可以缩短到八分之一秒到七分之一秒之间。人到了这个地步,见招拆招才有了可能。
这一关极为难过,一般的武者都是四五级就出面历练,希望在战斗中体验到感应天地的境界。柳新臣身为奴仆,而且年纪又小,因此才会拖到现在。如今入得苏家宗谱,已算是自家人了。而且在苏家人看来,这个孩子秉性善良忠厚,知恩图报,如今年纪也到了十六岁,武功又到了“六级”巅峰,再不出门,就要糟蹋一块良材了。故而才决定在收入宗族之后,就放他出门历练。
“你这孩子,有些善良忠直过头,这在自家族中自是好的。但出门在外,可不能这样。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给你起个‘明海’的名字,就是望你以后为人处世,多用些心思,要有些圆滑机变才好……”
“四哥,小孩子出去多经历经历,自然慢慢会懂得这些道理,大家还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况且明海是六级战士,武技上也有许多自己的见解,出了门,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他的道理。你也不必多担心了。”苏令北在一旁低声劝慰。
一旁苏令南笑着说:“四哥新得佳子,好生不舍。可惜我近几年也不知为何,也许是挂碍太多,一直突破不了魔师关卡。不若四哥和明海多聚些日子,待我成就了魔师,便不用让孩子出门孤身历练了”。战士一旦跨入准魔师,对天地体验便真切许多。因为这个道理,甚至有许多六级战士投奔卖力,自居下属,只求能够指点一二,当然一定的历练还是不可缺少的。
他性子直率如赤子,讲话也就随意,苏令翰听了倒也不以为意。转念一想,却也是这个道理,不要说苏令北令南两兄弟当年历练吃了许多苦,即便是自己这个读书人,当年游历天下,不也被人骗了三四回嘛?人和人之间的盘算恶毒,没有亲身经历,一时又哪里说得清楚?
苏令翰莞尔一笑,道:“这倒是我多虑了,只是我如今年过五十,才知做父母的心思,一时又哪里放得下啊……也罢,你们这就起身进山吧,这一入山怕不要有个十来天,我们在这儿说得多了,今天的脚程怕就赶不够了。你们尽量在雪前回来,我就在这儿静候佳音了。令北你平时多有威严,孩子们都听你的,你进山多管着他们一些……”
十、数据和现实
二个月二十七天之后,正月十七。
苏明海(从此不叫柳新臣,只称苏明海)捏着一块眼镜布,细细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武器要发挥最大的威力,需要细心的温养,以熟悉剑体的结构和肌理。这已经是他养成快三年的习惯。
剑刃的光泽很好,细密的云纹层层叠叠,极其均匀的分布在剑身之上。
铁砂就从急箭溪中淘来,里面夹杂着一些金刚砂,让暗暗的云纹偶尔会泛出一些惊艳的闪光。这些金刚砂会让剑有一些发脆,但也保证了剑刃可称上乘的锋利程度。
这把剑足足花费了五六个人,近一个月日夜不休的时间打造。使用了苏家此次入山寻找战利品的收获——两坛剑齿兽的鲜血淬火,百锻而成。
专为苏明海锻打的,这是一种预支——苏家并不知道苏明海数月前就已踏入高阶战士的领域,如今更已是准魔师的存在。而六阶战士,并不能完全发挥出这种武器的威力。
剑完全按苏明海的喜好打制,单刃,背厚9毫米,刃厚3毫米:在大多数人都是着甲的武者世界里,劈、砍、刺是最主要的致命手段,因此单刃是唯一的选择。
剑长102厘米,柄长24厘米,剑身长76厘米,剑宽4。1厘米。
闪烁着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