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善看得明白,这间宫殿该是杨腾有愧于妻子,特意为其营建,以供其安身之所。没想到霞儿的这位大妈竟也刚烈,独自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旁盖起了这间土坯房,却不知道她已经在此居住了多少年。
一声呼唤,“大妈?”霞儿已经拉开房门,像一只轻盈的雨燕飘进了屋去。
屋子里的布置很规整,打扫的很干净。一个村妇打扮的中年妇女笑眯眯的摸着霞儿的头,道:“快让陈妈看看,又长高了,都已经到了陈妈的肩膀,再过两年……”“陈妈?谁来了?”里屋传来一个老妇的声音,声音之中透着一股子威严,自然该是杨腾的原配夫人。
“哦!”陈妈拉起霞儿的手,回应道:“是小姐来了。”猛然间看到进得门来的唐善,愣了愣神,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霞儿,等待回答。
“她来做什么?”透着威严的声音再又传来,没好气的道:“是不是来看看我有没有被她气死!”
霞儿面向里屋筋起了鼻子,调皮的吐着舌头,做出鬼脸。再又对着陈妈甜甜一笑,低声道:“他叫唐善,是我爹刚刚收下的徒弟。”
“老爷收徒了?”陈妈的声音之中带着惊奇,道:“这么大的事,怎么连夫人都不知道?”
“说什么呢?”杨夫人疑声发问,道:“是不是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没有!”霞儿接去了大妈的问话,道:“霞儿怎么敢在背后说大妈的坏话!”说话间,牵着陈妈的手,蹦蹦跳跳进了里屋。
里屋的茶桌旁坐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妇,一身粗布衣,头发却乌黑油亮,梳在脑后,显得干净利落。
得见唐善,杨夫人先是对他打量了一番,而后道:“有客?怎么称呼?请坐。用茶。”
“有客”是问霞儿,“怎么称呼”与“请坐”是对唐善,茶碗还没有摆上,“用茶”自然是叫陈妈沏茶待客。
“师娘!”唐善在杨夫人面前站定,屈膝跪拜,道:“请受徒儿一拜。”
“别!”杨夫人起身避开,道:“大娘足以,师娘可不敢当!”
唐善一愣,道:“我师父……”“你师父是你师父,大娘是大娘!”杨夫人打断了他的话,道:“杨腾十六年前便已经用一纸休书将我休掉,从那时起,我与他再无半点关系!”
“也罢!”唐善叹息一声,撑地站起,道:“大娘?”
“诶!”杨夫人笑呵呵的应了一声,伸手请道:“坐,喝茶。”
茶碗已经摆在桌上,香气扑鼻。
仅嗅茶香,唐善已经禁不住夸赞,“好茶!”
杨夫人重新落座,端起茶碗,轻轻抿下一口,道:“太平县黄山产的毛峰,算不得什么好茶!”
“噢?这便是太平县的黄山毛峰?”唐善品了一口茶,感叹道:“于先生曾经提及天下名茶,说这毛峰芽叶肥厚,柔软细嫩,浸泡的时间越长,其馥郁的香气越是醇厚香甜,乃是茶中上品。晚辈以前只是听先生提起过,倒是从来没有饮用过。今日一试,果然名不虚传!”
杨夫人似乎对他的恭维之词并不在意,只是微微点头,但却问道:“于先生?你听他提起过这毛峰茶?不知他是哪位高士,竟对茶道有如此高的认知?”
唐善起身回话,“蜀中,于良成。”
“噢?”杨夫人惊疑一声,唏嘘不已,“原来是蜀中大儒,难怪!难怪!”再对唐善重新打量一番,道:“不知于先生对天下名茶有何看法?”
唐善回道:“晚辈曾听先生提起过天下名茶,祁门县的祁红茶,外形工整秀丽,色泽圆润,好茶者称之为‘宝光’,当是茶中极品。”
杨夫人点点头,品了口茶,道:“唔!可以算一个!”
唐善有意卖弄,继续道:“不知崇安县武夷山的‘大红袍’可不可以算上一个?”
杨夫人微笑,道:“说起武夷山的‘大红袍’,大娘倒要考一考你,看你是否知晓其它说法?”
唐善胸有成竹,当即应道:“武夷的‘大红袍’应该分为两种,一种外形为条状,扭曲变形,叶肥而紧密,人称‘蜻蜓头’。另一种叶背成蛙皮沙粒状,人称‘蛤蟆背’。不知晚辈的回答可还正确?”
“一点不错!”杨夫人连连点头,道:“可这天下的名茶总不会只有两种吧?”
唐善再道:“信阳毛尖,云南滇青,君山银针,安溪铁观音,洞庭碧螺春,西湖龙井,庐山云雾,六安瓜片都可以称之为茶中上品。另有蒙顶、太平猴魁、顾渚紫笋、华顶云雾、涌溪火青、敬亭绿雪、莫干黄芽、五山盖米……”他再又一口气道出二十余种茶中上品的名字,听得杨夫人连声叫好。
第三十一章:不死天牢(二)
(二)
唐善与杨夫人围坐在茶桌旁品茶论道。陈妈捧来些干果、蜜饯,直往霞儿嘴里塞。
霞儿的小嘴塞得满满的,冷不防杨夫人问了一句:“乐儿有多久没来了?”霞儿停止了咀嚼,愣了愣神,不知该如何作答。茫然间看向唐善,自是向他求助。
唐善岔开话题,道:“大娘?我师父也是一时糊涂,您可千万别跟他怄气。您看,我师父特意为您建了一座……”“哼!”杨夫人一声冷笑,打断了唐善的话,阴阳怪气的道:“看起来,你还不知道他当年做下的那些丑事吧?”
唐善尴尬的笑了笑,道:“大娘真会开玩笑,师父虽然有错,但念在他已有悔意,还请大娘原谅他吧!”
“悔意?”杨夫人冷嘲一声,道:“大娘今日就揭揭他的伤疤,也让你这做弟子的知道知道,你的师父是不是一个抛妻弃子的混蛋。”她抿了口茶,开始讲述,“十七年前,你师父在太原府见到一个刘姓乐户之女。刘女面容娇美,清丽动人,又善歌舞。你师父见之便不能释怀,乃欲将她收为侧室。可你师父当时已经年过半百,而那刘女年方十七,怎愿委身他这样一个老头作为侧室,自然不应。你师父为得刘女芳心,一纸休书休了你大娘,而后抛妻弃子,竟然投身到太原晋府做了一名乐工!你师父不仅武功不俗,琴棋书画也颇有造诣。他一边为刘女谱曲填词,一边对其父威逼利诱,耗时三年,终将刘女娶为了正室!要说师娘,那刘女才是你是师娘!”
唐善面带疑色,嘀咕道:“可……我从没有听师父提起过,也没有见过……没有见过她!”他口称刘女为“她”,自是不敢在杨夫人面前称之为“师娘”。
“呵呵!”杨夫人幸灾乐祸般发出一阵冷笑,道:“那刘女好歌舞,喜弹唱,虽然嫁给了你师父,却依旧留居太原晋府,依旧做着一名女乐。可她哪里知道,一场灾祸正向她走来。时年皇太后王后病死,武宗皇帝朱厚照草草治丧之后并不服丧,而是除去丧服,偷偷跑出京城四方游乐。年底时,朱厚照东渡黄河,来到太原。听说太原晋府乐工杨腾的妻子刘女姣美善舞,即命来见。刘女生得清丽动人,朱厚照见之心动,当即载入车内,圣体幸御。可笑你师父,堂堂邪派的天尊,无极宫的宫主,竟然不敢暴露身份,屈称自己不过是一寻常乐工。眼见自己的女人被朱厚照载入车中,带离了太原。”她再又发笑,似乎很是解气,随后又道:“那刘女却也有些妖媚之术,朱厚照幸御之后便多加宠爱,虽然其近侍一路掠取良家女子近千人,可她竟能得诸女之冠。朱厚照称之为‘美人’,饮食起居必与之同行。江滨、钱宁等佞臣若触及上怒,只需求托刘女,刘女代为相求,朱厚照便一笑而解,不再追究。近侍、臣下或江滨、钱宁等见她深得皇帝宠爱,随即恭称她为‘刘娘娘’!”
“而后呢?”唐善追问了一句。
“而后?”杨夫人的脸上突然泛起寒气,道:“次年九月,朱厚照带着刘女泛舟清江浦,在积水池捕鱼取乐。不想船翻落水,惊悸得病,不出数月便病死在‘豹房’。朱厚照并无子嗣,杨廷和总揽朝政一月有余,怒责刘女与武宗皇帝共同泛舟,护驾不周,以至先皇溺水,赏了她一条白绫,赐死了!”
唐善紧锁眉头,道:“大娘?晚辈有一事不明!”
杨夫人微微一笑,道:“说吧?”
唐善道:“晚辈早知武宗皇帝溺水一事,当时便心存疑惑。今日听大娘将来……不知此中是否另有隐情?”
杨夫人一怔,板起脸,道:“朝廷中的事情岂是我这样一个山间老妇可以知晓的?”唐善还想问些什么,怎料她突然变脸,严声道:“杨霞?告诉你爹,他的弟子我见过了,是个多事且好事之人,叫他小心这孩子的鬼主意。好了,你们可以走了!”逐客令下,唐善只得告辞。
霞儿倒是很欢喜,急急忙忙拉着他行出。
房外站着两个人,两个身背长剑的白衣弟子。唐善刚刚跟随霞儿步出房门,两柄剑已经架在了肩上。没有杀气,没有预兆,没有准备,唐善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已然被二人制服。
“干什么?”霞儿尖叫。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跑到老身这里撒野?”杨夫人阴沉着脸出现在门口。
手指疾出,唐善的六处大穴已经被封。
两名白衣弟子跪地参拜,齐声道:“老夫人,只因宫主有令,要弟子二人侯在门外擒拿逆徒。否则弟子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老夫人面前放肆!”
“恩!”杨夫人由鼻孔哼出一声,没好气的道:“去吧!”转身返回,“咣当”一声关闭了房门,不再理会此事。
霞儿却是不饶,厉声质问:“为什么要抓他,他犯了什么错?”
“陷害盛长老谋逆,其罪当诛!”二人回着,抬起唐善便去。
“站住!”霞儿高叫着,一路追来。
地宫,无极宫地下三十丈。
地宫大门内,杨腾坐在一张石桌旁,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黄酒,似笑非笑的看着被押进门来的唐善。
“师父?”唐善一脸无辜,疑问道:“弟子犯了什么错,你要如此对待弟子?”
杨腾喝了口黄酒,咂了咂嘴,道:“二弟?你来说说,看他到底犯了什么错!”随着人声,有人影闪过,盛万山已经站在石桌旁。
“你不该诬陷我!”盛万山叹息着,道:“即便有心陷害,你也不该用那些毫无根据的推论!”
唐善辩解道:“既然是推论,自然不需要根据。如果师父、盛长老仅凭几句推论之言便要治我的罪,唐善不服!”
盛万山道:“使你获罪的不是你的话,而是你的心。你用心险恶,加之资质极高,悟性极强,如若不除,必为后患。”
唐善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杨腾摇摇头,道:“我终于懂了,你心里永远无法放下唐家灭门一事。与其养虎为患,不如斩草除根!”
唐善不信,道:“你舍得杀我?”
杨腾反问:“为什么舍不得?”
唐善道:“因为我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可以青出于蓝,光大师门,为师父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杨腾“哈哈”大笑,道:“可若是真到了你青出于蓝的时候,为师怎么知道你不会反噬恩师,毁我师门,与我无极宫为敌?至于扬名立万,师父的名号已经够响亮的了,无需你再为师父增添虚荣!”
“爹?”霞儿闯进门来,开口便道:“你为什么要杀善哥哥?”
“小姐!”四名白衣弟子随后追来,在杨腾面前立身垂头,道:“弟子等没能拦住大小姐,还请宫主治罪。”
“好!”一声冷语,石桌上的剑匣突然开启,锟铻宝剑闪出一道乌光,“铮”的一声回归剑匣。
盛万山轻叹,“大师兄的剑法又精进了许多!”他的话刚刚说完,四名立身在杨腾面前的白衣弟子一齐摔倒在地。唐善偷眼看去,但见他们的胸前各有一道伤口,伤口很小,但却已经刺穿了心脏。
“爹?”霞儿对四名弟子的死毫不在意,依旧追问:“为什么要杀他?”
杨腾叹了口气,道:“他居心叵测,挑拨为父与你二叔内斗。若是不除,岂不是后患?”
霞儿嘟着嘴道:“他如何挑拨爹爹了?又有什么后患?”
杨腾道:“你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等你长大些,你就会懂得这其中的道理。”
霞儿争吵道:“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道理,可我要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杨腾猛的沉下脸,道:“如果我不杀他,他将来就会杀我。你是要爹爹,还是要他?”
霞儿一愣,茫然的眨着眼,泪水不受控制的流淌了下来。
唐善突然一笑,道:“你不会杀我!”
杨腾瞪眼看来,叫道:“你说什么?我不会杀你?”侧目看向盛万山,“带他去见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不要!”霞儿一声尖叫,双眼猛的一呆,整个人竟然昏死了过去。
唐善皱了皱眉,道:“什么东西这么可怕,竟把霞儿妹妹吓得昏死了过去?”对着盛万山一笑,“还不快带我见识见识?”
盛万山的嘴角泛起冷笑,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找死!”
地宫的左侧是一条宽敞的廊道,廊道左右排列着设有铁门的囚牢。而在廊道的尽头,一个门斗形的开敞洞穴内,数十条两指粗的铁链锁着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怪物是个身高八尺的男人,手臂、双腿、胸腹上高高鼓起如钢似铁般的肌肉,便连脖子上都绷起手指粗的青筋。他的身上空无一物,只是下身围了件褐色的牛皮短裙。他的脑袋上没有一根头发,但却鼓起蛙皮似的疙瘩,瞪着一双牛眼,发出野兽般的吼叫。
有一对老夫妇拖来刚刚丧生在杨腾剑下的四名弟子的尸体,远远的丢去。只见怪物一声狂吼,挥舞着带有四五寸长锋利指甲的巨大手爪,“噗”的插入一名弟子的胸膛。手爪缩回之时,掌中已经握着一颗滴着鲜血的心脏,凑上那颗丑陋的脑袋,张开大嘴,三两口间便把那颗心吞进了肚去。
唐善刚刚还想见识见识这位怪物是何方神圣,可如今当真得见,却被吓得连连退步。
“晚了!”盛万山感慨一声,道:“没有人可以在他的手上逃得性命!”
“等等!”唐善撕心裂肺的尖叫着,颤声道:“我是天一真人看中的弟子,如果杨腾想要得到‘御剑录’,最好留下我的性命。”
盛万山连声发笑,道:“谁会相信你的鬼话?”说着,挥摆手臂,便要将唐善丢出。
唐善瞪大了眼睛,哀嚎一声,已被吓得魂飞魄散。
“慢!”杨腾拦住盛万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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