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青石没耐心,见鬼和尚不知道什么,回头对梁辛道:“再往前找一找吧,趁着天还没亮!”说话间,青色光芒闪现,裹住众人就要向前赶去。
不料涵禅突然哇的一声,毫无道理地哭了出来,双膝一曲向着众人跪下来,一个劲的磕头。
梁辛被吓了一跳,曲青石则不为所动,皱眉叱喝:“收声,哭个什么!”
所谓鬼哭狼嚎,涵禅悲声之中,听不出太多的哀戚,倒是四下里阴风大作,呜呜作响,让人毛骨悚然。
涵禅拜伏余地,两只肩膀不停抽搐,哽咽道:“小鬼身负冤屈,还请大仙暂留半步,我想、想……”
庄不周的神情有些古怪,皱眉回头:“想请我们出头么?”
不料涵禅却摇了摇头,表情微微有些发窘,可还是鼓足勇气说出了实话:“不、不是请您,是想请那位大仙。”说着,伸手指了指曲青石。
庄不周骚了个大红脸,涵禅实在有点实在的过头了。
曲青石冷笑:“这天下的丧物,几乎个个都有冤情!”说着一甩长袍,根本不理会涵禅的哀求,遁化青光一飞冲天。
就在他刚刚飞起的瞬间,梁辛突然喊了声:“二哥且慢!”随即身形一晃,又回到了涵禅跟前。
曲青石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和梁辛生死相托,又哪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不高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马三姑娘则笑道:“梁磨刀心软,多少件大事压在头上,还有心思管小鬼的闲事。”
梁辛站到小鬼身前,伸手指向庄不周,眼睛却望着涵禅,问道:“你能看出庄师兄的修为么?”说着,伸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站着说话。”
涵禅点头回答:“我、我生前做和尚,从小在庙里长大,被香火熏染得久了,练出来一点点眼力。”
宋恭谨和他庄师兄同气连枝,师兄刚才被人看不起,吃了瘪,他当然也窝了一肚子气,冷笑着说了句:“好家伙,和尚原来是个修士!”
涵禅又赶忙摇头:“我不是修士,也没练过功夫,就是、就是从小做和尚,自然而然就会分辨普通的鬼怪。”说话的时候,他满脸都是怯生生的表情,倒真有些像老叔来着。
梁辛不去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继续追问道:“怎么,你的冤屈,凭着我庄师兄的修为,还帮不到你么?”
话一出口,曲青石和马三姑娘的都露出了一份恍悟的神情,两人都笑了。
马山姑娘口中啧啧有声:“梁磨刀,果然有些心思了。”
曲青石点了点头:“刚刚,我没想到这一点。”
因为活尸的体质,庄不周修行进境着实不慢,特别是第一年他在草原上修炼,不仅老叔教得尽心尽力,草原上那些修习丧门法术的巫士,也偶尔给他指点下,让他受益匪浅。
庄不周现在的修为,在梁辛等人的眼里当然不值一提,不过要是去凡间作祟,也实实在在能算是个祸害。在凡人眼中的匪寇、贼人,庄不周手到擒来。
可是涵禅的仇,庄不周还报不了。不用问,鬼和尚身上的事情多半与修士有关。
再换个角度去想,涵禅跑到这里,那他生前出事的地方自然不会太远,他的仇家又是修士。说不定鬼和尚的冤仇,也和附近众鬼消失有些关系。
一半是心软,一半是好奇,梁辛算计着,他们的时间还来得及,不妨先问问究竟。
涵禅声音怯懦,回答道:“害死我的那个鬼法力极高,这位庄、庄仙人肯定不是对手,去了就是送死,我不能害他。”说话时,不停抬眼去看庄不周,两人目光稍一接触,涵禅就赶忙低头。
庄不周咳了两声,低声嘀咕:“你是没害我,你光寒碜我了!”
第二四九章 好人和尚
梁辛略显意外,这才知道涵禅的仇人不是修士,而是个厉害的丧物鬼煞……
涵禅继续道:“我本以为报仇无望,没想到会遇到这位大仙,贫……小鬼实在死的不甘心,这才斗胆相求!”说着,他抬起头,看了曲青石一眼。
曲青石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把眉峰略略一挑:“怎么,你觉得我能对付得了你的仇人?”
涵禅却又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晓得你法力通天,可你和我那仇人,究竟谁更厉害,我根本分不清。”
曲青石笑了下:“这倒也是句老实话。”
鬼和尚生前是凡人,就算无意间被佛堂香火熏出一份眼力,或许勉强能看出庄不周不行,可绝对分不清四步之上的修士之力。这就仿佛在蚂蚁眼中,骆驼和麒麟都是可怕之极的怪物,都能吐口唾沫就淹死自己,但骆驼和麒麟究竟谁更厉害,它看不出来。
涵禅看到了报仇的希望,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可还是小心翼翼地嘱咐道:“我……我怕会害、害你们。你们能不能先随我去看看,要是那个鬼太厉害,你们就跑,我绝不会怪你们的……不止不会怪,我还谢谢你们,魂飞魄散之前,日日夜夜为你们诵经祈福。”
梁辛这边的几个人全都笑了。
曲青石也忍不住摇头莞尔:“你倒真是个实在和尚,光说实在话!”
庄不周还是有些不忿:“我们跑?这天下还有能把曲二爷、梁掌柜吓跑的鬼?”
马三姑娘咔咔的挠着头皮,嘟囔道:“一个死和尚给我诵经祈福?还是免了吧!”
宋恭谨反应稍慢,张开嘴巴也想跟着说两句的时候已经晚了,梁辛直接扯进了正题:“先把你的事情如数讲来,至于我们跑不跑,回头再说。”
涵禅赶忙答应了一声,加快语速道:“由此向西,两百里外有座宗莲寺,我本来是个孤儿,被人扔在了寺门口,是师父拉扯着我长大……”
宗莲寺是座小庙,庙里只有涵禅师徒两人。规模小地点偏,小庙香火也就差得很。
而涵禅的师父,也不是什么高僧,只是个木讷迟钝的老和尚,不过他却是个好人。
老和尚佛法修的不怎么样,但他乐于助人。附近乡里谁家有事,他都会去帮忙,做法事的时候不仅不收香油钱,有时候还会自己搭些香烛。忙活一场下来,最多也就喝碗汤吃个馍。不过他做法事时候虽然用心,可实际还是做得马马虎虎,被同行瞧在眼里,实在有些简陋和丢人。
做和尚的,佛法不精,好心眼有个屁用,所以老和尚好事做了一箩筐,口碑却还是一般一般。但凡门户大些的人家,要做佛事都会去请有道高僧,不去请他。
半年前,老和尚到了寿数,死了。他一辈子清苦,到死的时候却笑得坦然,唯一的心愿,也就是希望徒弟能守着这间小庙,常常到乡里村里去走一走,遇到能帮的就帮一把。
再怎么说,宗莲寺也是朝廷注册的寺院,每年都是有官饷发放的,虽然被上面那些大庙克扣了不少,但还是够涵禅青菜豆腐的活下去。
以涵禅的性格,当然会谨记师傅的嘱托,不过他比老和尚还笨,佛法修得更稀松,倒是因为年纪还轻,有些力气,好事做得更多了一些。
说到这里的时候,曲青石对着梁辛点了点头,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个鬼和尚的冤仇,我们管下了。
涵禅见他们神情有异,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愣愣地看着梁辛。
梁辛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涵禅心笨嘴笨手更笨,打从落生那天起就注定了一辈子没出息,唯独他有一样好处,孝顺。老和尚说的话他认真听,老和尚吩咐的事情他认真做。
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了半年,直到半个月前,小庙外忽然阴风大作,四下里鬼哭狼嚎响成一片,涵禅大着胆子向外望去,只见一个老道和一个恐怖女子正在施法拼斗。
曲青石有职业病,听到这里轻轻皱了下眉头,打断了涵禅,追问细节:“恐怖女子?怎么个恐怖法?”
涵禅的脸上,马上显出了一份惧怕的神情:“她、她的头顶上,坑坑洼洼都是伤疤,没有头发和头皮……可她的长相,却细嫩得很。眉目清秀,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相貌和头顶截然相反,合在一处,看上去着实吓人。”
曲青石突然哼了一声,转头对梁辛道:“还记得上次去打乾山道,遇到了齐青的阻挠,我赶来后,接下了她的攻势。”
待梁辛点头后,曲青石继续道:“她逃跑的时候,被我连着头发一起,扯掉了头皮。”
梁辛吃了一惊:“那个女的是齐青?”
曲青石没说什么,转头望向涵禅:“接着说下去。”
这两个人在动手之际阴风漫天,煞气密布,举手投足便是飞沙走石,随随便便一拳就会把大片的地面轰塌,不过,不知道是佛祖显灵还是纯熟巧合,小庙虽然身处两人激斗的范围,但却未被波及。
两个厉害家伙打了一阵,疤瘌头少女渐渐占到了上风,堪堪就要取胜之际,老道突然逃进了宗莲寺。
疤瘌头少女自然也就追了进来,这下子涵禅大惊失色。可还没来得及反应,老道不知怎地,竟找到了老和尚的骨灰,劲力吐出砸碎了檀瓶,一时间骨灰弥漫而起。
疤瘌头少女猝不及防,被骨灰撒了个正着,就好像被烈火灼烧的乌鸦似的,少女被骨灰附着处的肌肤迅速干枯、焦黑,她惨叫一声,踉踉跄跄地转身遁走。
那个老道也受伤不轻,没有追出去,而是就此占据了小庙,打坐修养……
琅琊虽然变成了马三姑娘,可一肚子学问还在,对几位同伴说道:“老和尚佛法不精,可却修到了些佛家真意,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骨灰,是镇鬼的犀利法器!那个疤瘌头少女,既然会被骨灰所伤,肯定也是鬼了。”
梁辛点了点头:“越来越像齐青了!”说完,又望向涵禅:“继续说。”
不料涵禅却摇了摇头,显得有些茫然:“说完了,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
马三姑娘笑骂:“呆头和尚,那你是怎么死的?”
涵禅这才想起来,赶忙回答:“我是被、被吓死的,那个道士冲进庙里,砸碎师父骨灰,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心都要挤到喉咙中去了,便摔倒在地,死掉了。跟着就做了鬼,由此我也才看出来,那个道士也是个鬼。鬼道士见我也变了鬼,并没多说什么,挥手一巴掌,把我打飞了几里远,我报仇无望,白天要躲避阳光,晚上四处游荡,顺便看看有没什么人需要帮忙,晃着晃着就到了这里……”
梁辛有些发噱,也有些发懵,望着涵禅,又确认了句:“吓死的?胆小鬼?”
不等涵禅点头,马三姑娘就再度笑出了声,瞪着梁辛道:“你倒真会联系,根本两码事!鬼带着活着时的性子。有的凶狠有的胆小,跟怎么死的没关系!”
庄不周也走上了两步,上下打量了涵禅一番,黑无常的神情里,已经变得客气了不少,不知道是因为梁辛的缘故,还是他也有些佩服这个傻和尚:“害怕不是执念,吓死的人绝不会变成鬼。”
涵禅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接口问道:“那我是怎么死的?”
“你是如何死的,我又怎么会知道?”庄不周咧嘴笑了笑,随即又把话锋一转:“不过,照着你的那些说法来看,你应该是……气死的!”
一辈子没生过气的涵禅,见师父骨灰被毁,怒火逆冲之下,被活活气死了……
被气死的胆小鬼……
这个结果,对梁辛等人来说,实在有些没想到。不过,让大家更感兴趣的是,这件事里,竟然出现了齐青的身影。
如果那个疤瘌头少女真是齐青,那鬼道士又是谁?
此刻,庄不周也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间一副恍然大悟:“我知道头七大姑、还有此间的小鬼们究竟去了哪里!疤瘌头少女也好、鬼道士也好,他们受了伤,多半会借力疗伤,以他们的修为,一道咒法便会拘禁万鬼……”
梁辛吓了一跳,在他心里已经隐隐把头七当成老婶儿了,现在老婶被人抓了,让他如何能够不急。
宋恭谨见他磨棱眼睛,知道梁老三要急,赶忙又说道:“这种借力的丧术不会伤及性命,头七大姑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从此也没了自由,只能跟着那个夺力的鬼王。不过,击杀鬼王,她们也就自由了。”
梁辛这才松了口气。
比起梁辛,曲青石要冷静得多,问庄不周:“两个丧物要拘鬼借力,为何鬼道士会放走涵禅?”
庄不周回道:“这位和尚老兄生前修佛,身上的丧力不伦不类,借他的力有损无益。”
曲青石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青光一展,把涵禅也裹了进来:“你来指路,宗莲寺!”话音落处青光流转,向着西方飞驰而去。
涵禅又惊又喜,还带着几分恐慌,指路之余,还声音发颤的嘱咐着众人:“那道士厉害的很,你们、你们先看看,要是不行千万别勉强……”
马三姑娘笑声如雷,吓煞小鬼:“和尚,你可知道,这次出手帮你报仇的是什么人?能遇到他俩,足见你死之前好事做得够多,得了善报!”
涵禅惊恐之余,还是说了句实话:“要真有善报,我、我又哪会落得现在这个模样!”
马三姑娘咦了一声,跟着又继续笑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八个字你师父教过你吧?”
涵禅执着的很,摇头叹气:“时候未到……就是没能踩住准点,来晚的善报,还是善报么?”
马三大怒,瞪起铜铃似的大眼:“秃驴,跟咱家打机锋是吧?你再打?”
涵禅腿一软,马上又要下跪,梁辛从旁边一把拉住了他,摇头道:“你一辈子老实,一辈子帮别人,不欠什么,以后谁也不用跪了!”
涵禅口中诺诺,嘴唇哆嗦了半晌,最终也没能说出啥,又转过身,给曲青石去指点方向去了。
两百里的路程,对曲青石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没过多少时候,宗莲寺便遥遥在望,而此刻,天角处已经隐隐现出了些金红色的曙光,天亮在即了。
涵禅满脸的失望,自从做鬼之后,他最大、最迫切的愿望,就是想亲眼看着那个亵渎师父骨灰的道士被制服、把他赶出小庙,可马上就要破晓了。
曲青石的臭脸没有一丝表情,单手结印,挥手扣中涵禅的额头。
一道湛湛青光随着手印掠起,把涵禅尽数包裹起来,曲青石这才说了句:“有浮光相护,白天于你无妨。”
涵禅又高兴又感激,嘴里却又唠叨起来,让他们先掂量清楚鬼道士的修为,再决定动不动手。
曲青石不搭理他,一直来到宗莲寺门口才撤掉飞遁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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