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宋红袍,脸上多出了一股迷惑的神色,和天生的虐戾纠缠在一次,变成了无法形容的可怕:“大人给我传下密令,他要我每次功力有所进境之后,都去刺杀他一次,货真价实的刺杀!”
梁辛在恍然大悟的同时,也是一头雾水,老叔梁风习习说宋红袍是刺客,便是由此而来的,可梁一二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红袍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这其中自然有大人的一片苦心,我问不出缘故,便心甘情愿的照做!嘿,梁一二啊,他说什么,我便会做什么!”
十一的生前不知是什么背景,体内蕴含的真元渊若大海,宋红袍守着一座金山,奈何口袋太小,每次也只能取走九牛之一毛,虽然一切顺利,可是想一口吃个胖子也绝不可能。
在宋红袍的印象里,连累风习习的那一战,是倒数第二次刺杀。
不久之后,他最后一次暗算了梁一二,依旧未能成功。当时梁一二面色忧虑,击败宋红袍之后,沉声说道:“两个月之内,你再来杀我一次,如果能把我杀了,就去苦乃山搬山院司所找靳难飞,他会给你一只玉匣,你打开一看便会明白,便知道该怎么做了。若果你还是没能超越我的话,就帮我做另外一件事,这件事么……到时候再说吧。”
梁辛的两条眉毛,已经快要缠成麻花了,宋红袍见他神情有异,略带纳闷的问他:“怎么了?”
梁辛把自己这边的经历,也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两位前辈,最后才苦笑着摇头:“那个玉匣里,只有一颗干枯的人头,根本没有只言片语。”
宋红袍瞪大了三角眼,愕然之下说的话也不靠谱了:“你是说……梁大人给我留了颗人头?这、这算是奖品?”
而宣葆炯却突然怒喝了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伸手一掌拍在了宋红袍的大头上:“是不是奖品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能猜出来,如果最后一次你刺杀不成,梁一二要你做的事情会是什么:他会让把家眷护送到猴儿谷去!宋大头,宋矮子,宋丑鬼,你害的老梁死都不踏实!”
咕咚一声,宋红袍一头栽倒在地上。
梁一二确有此意,可他琢磨着,宋红袍最后一次如果刺杀未遂,到时候再托付家人也不迟,但是包括宋红袍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大头矮子,两个月之内却并未再现身。
因为宋红袍……把自己给困住了!
说到此处,宋红袍突然哭了。
第五十三章 惟命是从
豆大的眼泪,顺着宋红袍的丑脸弯弯曲曲的趴下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大头矮子人丑、心狠、手辣,可眼泪也是一样那么透明的漂亮……
宣葆炯一生狂傲,却引奉梁一二为挚友。宋红袍更是把梁一二视作父兄!
他的天赐之力需要修炼才能体现,幼时也只是个普通的娃娃,所有人都憎恨他丑陋,只有爹娘疼他爱他。可天道无情,一场大火烧死了爹娘,烧光了小侏儒本就少得可怜的那一点依靠。
如果不是梁一二恰巧经过,宋红袍活不了。
如果不是梁一二教他做人,宋红袍浑浑噩噩。
如果不是梁一二送他学艺,宋红袍没有出头之日。
宋红袍心狠手辣,宋红袍杀伐决断,宋红袍阴戾狠毒,宋红袍天不怕地不怕,可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前提:惟命是从。
惟梁一二的命,是从!
可是梁一二交给他最后的命令是:刺杀自己。
敬他爱他,所以杀他害他,宋红袍想不通,问不出,却不能不听。
因为梁一二笑着说:“这是我舍掉性命,也要你做的事情。”梁一二舍掉性命要他做的事情,他更要舍掉性命去完成。
因为梁一二笑着说:“我知道,委屈你了,拜托,用尽全力。”他用尽了全力,这次再没有功力精进后的喜悦,每一步接近成功,就会把那颗和脸膛同样丑陋的心撕开一条口子。
因为梁一二笑着说:“你这孩子,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
这三句话,都是在最后一次见面时,梁一二说给他的,当时的宋红袍已经年近四十,功力直逼五步大成,杀过数百人……却和现在一样,涕泪横流。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宣葆炯潜入修真道查案之后七八年。
回到天策门之后,宋红袍继续练功,可心里只有两个字:绝望。
矛盾到无以复加,所以宋红袍最终选择了一个决绝的办法:厉蛊重法,一次性夺过十一的全部真力!如果成功足以杀死梁一二,如果不成功便爆体而亡,死他个球的!
宋红袍天生就是蛊术的奇才,进入天策门修炼久了,对蛊术也有了自己的见地,“夺蛊”只能一点一点的抽取憨子的真元。他强行用自己的方法,将“夺蛊”的威力扩大的无数倍。
强行施法的结果,却大大的出乎了宋红袍自己的意料,他没能成功,也没死,而是在施术的刹那就重重的昏死了过去,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百多年之后了;同样他也没能把憨子的真元全部夺走,只得到了大约七成的力量。
即便醒来也无法稍动,吸敛到身体中的厚重真元还无比散乱,要慢慢归拢。
再后来,宣葆炯来找到了他,两个人商量好,宋红袍出关之日,宣葆炯召开“仙祸”之讲,随后两人联袂出山,再把修真道这锅浑汤子搅上一搅,这辈子打到哪算到哪!
而值得一提的是,憨子在被夺走大半功力之后,虽然还是不懂世事,但头脑比着原来情形了许多,听得懂话,会走会坐会傻笑。
也许是因为两人“分享”真元,宋红袍对憨子倒有些眷顾了,不忍看他这么行尸走肉般的陪着自己,让宣葆炯把他带出去游走花花世界去了。
就在今天,宋红袍大功告成,破土出关,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霸道方法有着重大缺陷,虽然没有反噬,但只爆发了片刻之后就突然散掉了功力,不仅让所有的计划都功亏一篑,更让宣葆炯和憨子在乏力之下,为了救他而身负重伤……
事情说完了,虽然跨度三百多年,可过程并不复杂,不过即便如此,梁辛还是听得心潮起伏,宣葆炯是暗棋、宋红袍是暗棋、天猿青衣是暗棋,甚至葫芦和猴儿谷也算是暗棋,先祖究竟布下了多少暗棋?
这些暗棋有的已经烟消云散,有的还在影响着现在,而所有的这一切,叠加在一起最终只有两个字:搬山!
“仙”字去山,便是人。搬山搬山,要搬的不是哪做山,而是仙!先祖要做的事情,便是要将仙赶出人间,还凡人一个清静,一个自在,一个属于自己的大道。
宣葆炯看梁辛低着头愣愣出神,笑着唤醒了他:“在想什么?”
梁辛的神情很有些古怪,似乎有些慷慨,还夹杂着些无奈,而更多的则是犹豫。宋红袍耐不住性子,怒道:“快说!别像个娘们似的!”青墨翻起大白眼珠子瞪他……
“我就是觉得……”梁辛终于咬着牙开口了:“搬山应该是不会错的,可是、可是……”
梁辛的声音,莫名其妙的低沉了许多:“可是为什么搬山,却要搞清楚。”
宋红袍怪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吭哧半天我也不懂。”
宣葆炯却突然大笑了起来,伸手一拍宋红袍:“矮子,这孩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咱们对梁老大讲义气,所以把他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事情,可你我却都没有梁一二、洪太祖那份匡扶人间和心疼百姓的心思。”
宋红袍用三角眼瞪着老先生:“都是搬山,有区别么?”
宣葆炯点点头:“有区别!而且区别很大!你我是为了梁老大才搬山,他已经死了几百年,咱们也没打算再多活,所以咱们行事全无顾忌,有六七成的胜算,就会去做!”
说着,老先生顿了顿,声音愈发的洪亮了:“可梁老大是为了那些平头百姓才去搬山的,如果这件事是他来做,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他便不会在铜川开课……铜川府自然也不会毁于一旦。这其中的差别就是:你我在算计的时候,豁出去了自己的性命,更不会去顾及别人的死活;而老梁却把百姓的性命放在第一位!”
梁一二当年的计划,是自己独力抵挡四座杀阵,他既然敢这么设计,就有十足的把握;而反观东篱先生在铜川的计划,除了自己那一阵有些信心之外,憨子和天策门弟子对抗杀阵的胜算,也不过是在七成左右……如果是梁一二的话,也许就会取消计划。
这便是其中的差别了。
宣葆炯的神情却并不太懊恼,只是对梁辛点头笑道:“这一层,我没想到,你能想到,很好。”
梁辛满头的大汗,如果不是因为铜川的祸事太惨,他绝不会把这点点透……他是罪户出身,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就明白今生几乎毫无希望,可即便如此,罪户们还是活着,还是做梦,大人还是拼命的疼爱孩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重获自由与希望的梁辛,才会比其他人更珍惜性命,自己的性命和别人的性命,在他眼中都是宝贝。
宣葆炯无所谓的一挥手:“世事便是如此,你敬爱之人,未必不会做出让你伤心之事,我不和你计较,更懒得和你去辩其中的道理,有自己的想法,无论对错都不能算是坏事。”
说完,他顿了顿,岔开了话题:“我的元基散乱,矮子的功力尽丧,要找地方疗伤,这就走了,以后自有再见之日,十一的真元恐怕也只剩下半成不到了,你替我照顾好他。”
即便这个半成不到,只足以打得普通修士抱头鼠窜,宣葆炯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梁辛嘴巴动了动,可对方却果断摇头,不许他多说什么。
宣葆炯走到十一跟前,低声细语的嘱托着什么,又伸手指向了梁辛,憨子痴痴呆呆的望向梁辛,半晌之后,咧开嘴巴傻笑着点点头。
宋红袍也对着梁辛说道:“郑小道,算是我半个徒弟,本来胳膊就有伤在前,这次又脱力,总要调养一阵才能恢复,我现在顾不得他,也拜托给你了。”随即又费力的伸手,指了指梁辛手里的命牌:“你在人间行走,有这块牌子方便些,就先借给你用了。”
两个怪物嘱托了一番之后,互相搀扶着,向着草原深处走去,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中,始终不曾再回头看一眼。
青墨这才轻轻的叹了口气,扯了扯梁辛的袖子:“咱们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先去苦雁关找柳亦报个平安?”一提到柳亦,青墨的小脸上又显出那份气哼哼的神情:“铜川府都没了,我是怕哥哥会担心,可他所在州府距离又太远。”
梁辛没太在意青墨的神情,笑着回答:“报平安是一定去的,不过现在的事情可还没了结。”说着,抬头望向了远处的琅琊。
琅琊站在篝火旁,亮晶晶的眸子正望着梁辛,淡淡的笑道:“兔子烤好了,快过来吧……”
梁辛把刚刚骑到自己脖子上的羊角脆抱了下来,塞进了青墨的怀里,说了声:“在这里等我。”随即迈开大步,走向了琅琊。
憨子十一也跳起来,紧紧跟在了梁辛身后。
第五十四章 意外之喜
兔肉喷香,梁辛吃的满嘴流油,十一的修为已经大成,不需要这种凡间的饮食,但是吃几口也无所谓,他看梁辛吃的香甜,也给自己抢了个兔子腿来啃。
抱着羊角脆,远远躲在后面的青墨简直怀疑,梁辛不让她上前是因为这两只兔子。
不过还好,片刻后梁辛举着最后一只兔子腿,回过头对她笑道:“这个是给你留的!”说完也不管衣服肮脏,直接把兔腿塞进了怀里,这才抬头望向始终在身旁殷勤侍候的琅琊,问道:“你是竹五的同门吧?”
琅琊清俏的脸上,显出了一份惊讶,不过还是点点头,反问:“你怎么知道?”
梁辛胡乱在衣服上抹了抹满手的油渍,开口道:“修士中,只有两个门宗和我有些关联,一个东海乾,一个就是竹五的派系了。竹五是邪修,你也是邪修,身后的实力也远远超过东海乾,不难猜的。不过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琅琊也不隐瞒,口齿清脆的回答:“竹五临死前,在你身上种下了一根‘铭心刺’,方圆十里之内,只要有我们的人,就会察觉到这根刺的存在。”
“铭心刺”不会对中招者产生任何危害,唯一的作用就是留下个标记,十里之内的同伴不用运功就可以察觉到它的存在,这是竹五重伤时种在梁辛身上的,用来告诉同门,究竟是谁杀了他。
另外,铭心刺极为隐蔽,其他的修士根本察觉不到,就连妖王葫芦也没发现。
梁辛苦笑,很快想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宣葆炯在铜川开课,闹得声势颇大,把邪道上的妖人也引来了,一旦双方近身十里,人家就有了察觉。对于琅琊而言,自己纯粹是个意外收获。
跟着琅琊又好像表决心似的,用力摇头道:“我可不想替竹五报仇。”
梁辛嗯了一声:“这个我倒是知道,否则你也等不到现在,更不会救我们。”
琅琊的表情一下子委屈了起来,看了在远处依旧不明所以的青墨一眼:“那你不让她过来,以为我会害你们?”
梁辛有些不耐烦的摇头:“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快说吧,你找我究竟要做什么,说完便要分手了。”
琅琊一笑,神情变得郑重起来,直接道:“我只问你一件事:在苦乃山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那条石脉怎么会化为乌有。我救了你们所有人,就只为换你几句实话。”
说完顿了顿,琅琊又继续道:“初见之时,我就已经替你拔除了‘铭心刺’,从此我那些同伴,还有竹五的几个兄弟,再不会知道你就是杀人凶手。除了我之外,绝不会再有邪道中人知道你的下落,你说出真相,大家各走各路,竹五的事情就此抹掉。”
最后,琅琊又笑了:“我的手段你也见过,真要用强,你们没有机会的。”说完,对着憨子笑着点了点头,憨子则咧嘴报以傻笑。
苦乃山的凶根石煞,于朝廷而言是个厄运的象征,只要除去就无妨了;修真正道干脆就不把它当回事;可邪道妖人却重视的很。
梁辛在琢磨了片刻之后,还是缓缓开口了,他说谎话的本领是和柳亦学的,大段的是真话,只在关键之处换上假线索,前后的经过都大致相符,但接引玉石双煞相搏的,被梁辛说成了是一个青衣,最后这个不存在的青衣自然是死了。
琅琊在得知苦乃山里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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