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菜地歪萝卜
坍塌的家
这个小山村,紧邻边界,重重大山,山外依旧是山。
大山之外,到底有什么。
万青的祖父说,大山之外,那是繁华,有天下第一边城,南来北往的客商,高鼻大眼黄发的外族人。
万青已经6岁,一身粗布衣裳,遍布大小的补丁,脚上的棉鞋,已经没了棉花,这个冬天,手脚的冻疮,分外的严重。
这个家庭,曾经富裕,有一匹大马,有一只毛驴,大车小车。曾经还有几只羊。那时,万青的父亲还在,他是这山村里最好的猎户,打过虎,打过豹子,甚至,还打死过黑熊。
这个腊月,他走了,没能等到春节。
哥哥万年正在院子劈材,这个冬天,他会一直劈材,瘦弱的少年,一斧一斧,劈下的仿佛是千山。
父亲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年儿,待你考中,重回祖上风光”
祖上,曾经是大户人家,避乱,到了这山里。枝枝叶叶的分下来,这一枝万姓族人,早就被遗忘。只听说,万家还有个做官的六爷,和祖父是堂兄弟。
万年念书不错,已经是童生,明年下场,若是考个秀才,中个举子,这日子倒是真能见得风光。
父亲这就走了,在下考场,就要三年后了。三年。。。
万青抿唇,眼低挡不住的落寞。这就是命运。两世为人,总是阴错阳差,总是抬眼云开见日的时刻,一声雷。
抓了一把南瓜丝,洗了三遍。锅里的糙米粥已经熟了,南瓜丝扔进去,待到南瓜丝碎烂,这一锅粘稠的糙米粥,就是一家人一天的吃食。
泡了一把萝卜块,少少放了点盐。
里屋一直抱病卧床的母亲万吴氏,搂着三岁的万长,嘴里念叨着“儿啊,这日子怎么过啊”
日子怎么过,万青也在问,却不知道去问谁。
该怎么过,就怎么过,问多少次,也无法改变这现实。
把桌子端上了炕,万无氏搂着万长,坐到桌前,等着万青端上饭菜。这就是一天的开始。
“青儿,别再给虎子吃肉了。咱家今非昔比。”万吴氏拉着嘴角,好看的脸,带着几分刻薄。
万青没说话,转身出了屋子。
这世界就是这样,能者多劳。
这个家,今非昔比。。
如若母亲稍微虑事,少贴补那个一事无成的舅舅,这个家,至少还能有几个银子。不至于在父亲走了后,就这么垮下来。
虎子是狼犬,能和豹子打几圈。父亲病后,一直都是虎子抓来兔子,这才让一家人还有肉食。
有人给三两银子,父亲都没舍得卖掉虎子。
愣是卖了马车,对付了最后那一个月的药费。
浅淡的回忆,满是悲伤。虎子是父亲留给这个家最后的支撑。。
雪,又飘了起来,大片的雪花。
万年进了屋子,洗了手,接过万青递上的布巾,长叹了一口气。
身为长子,他最了解这个家。深深记得过往的一切。。
母亲刚才的那番话,万年听到了。他和万青一样,沉默不语。不是不敢违背母亲,只是懒得在说什么。
虎子大清早就出去了,马上就会回来,或叼着一只兔子,或许叼着一只野鸡,也许只是满嘴的血,带着伤,摇着尾巴进门。
〃哥,进屋吃饭吧” 万青已经把粥盛到了大盆。
“恩” 幸好有这个懂事的妹妹。这家,还能撑下去。
一家四口围着桌子,吃的悄无声息。最小的万长也是苦着脸。
待到万青洗了碗筷再次回到屋子,万吴氏才开了口。
“家里没钱了,过年就给你舅舅家送上10斤熏肉,10斗米。”
万青没说话,眼底一片死水。
万年摸着手上茧子,一直低着头,竟是没看向母亲一眼。
半响过去,“恩,家里还有这么多肉米?” 万年语气淡淡的,像是说着别人家的事。
“咋能没呢” 这位曾经十里八乡最美的姑娘,万吴氏,眼里满是惊奇,稍带一丝不满,声音有些冷硬尖利、
这面孔依旧美丽,带着几丝岁月的痕迹,手里拿着帕子,那双手,哪里是农妇的手,白净,柔若无骨。
“娘,该置办米面糖油了” 万青提醒母亲,快过年了,家里没有面,更没有白米。
听到糖,小小的万长,也随之打起了精神,小小的脸上满是期待。
“过年了,吃糖了,姐给熬糖果子吃”
糖果子,是山中的野果切丁 晒干,冬天里,杂七杂八用糖煮了,煮的粘稠,酸酸甜甜,果子丁也肉肉的,咬到嘴里,满嘴香甜。
万吴氏,抓紧了帕子,委屈着,“去哪里找钱,一个铜子都没有了”
一脸的愤懑,美丽的脸也跟着扭曲
“这过年了,一家子妇孺。你爷爷一个铜子都没给咱家。你爹活着时,钱是钱,物是物,一直贴补着那边“
看着两个大孩子没说话,万吴氏又念叨“而今,咱家过不下去了,谁心疼你们三个?”
万长听不懂这些,脸上痴痴呆呆。
万年万青,依旧低着头。
“你们两个哑巴了,说话啊”万吴氏终究是火了,本就是脾气不太好。
万年抬头看了一眼母亲,目光冷冽。
“让我爷给舅舅送过年礼?”冷冰冰的声音扎了出来,刀子一般,不知道割着谁的心。
万青苦笑,终究是没出声。懒得说话了,对这样的母亲,能说什么。
“小三,你去老头子那边,就说家里没粮,熬不过冬天。” 万吴氏打起了最小的儿子万年的主意。
〃丫头,你带着小三去。” 指派了万青。。
万长人小,还不懂这些,小脸还是迷迷瞪瞪。。
万青抬眼,眼底满是伤,多少无奈,盯着母亲。
直到万年咳了两声,万青才道〃把驴车卖了吧。您明天去舅舅家,把驴车要回来。”
提到这驴车,万吴氏立即红了眼睛,声音十足火气,一改平日的有气无声,扯着嗓子喊“ 以后还要指着你舅舅帮衬,以后不许再提驴车!”
这哪里像是病人。。
“您愿意受他帮衬,您就跟着他过去。”万年说的斩钉截铁,一脸不屑。
“你个畜生,白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还是个童生,不怕夫子骂你” 万吴氏彻底火了,母子亲情瞬间全无,针线盒子飞到了万年头上。。
万长哭着扑到哥哥怀里,嘴里嚷着“哥,不疼不疼,揉揉”
万年顺势抱起万长,拉着万青,径直去了西屋。
走过堂屋,虎子叼着兔子蹦了进来,一脸得意。
万青蹲下身子,接下兔子,抱着虎子的脖子,把脸埋下去。
终究是心寒了,落泪了。哭给谁看?
那终究是自己娘亲,生养了这副身体。。
懂事的哥哥,天真的弟弟,都不过是孩子。。。。。
“虎子,西屋” 看到虎子,万年脸色好了几分。。
这个家,虎子才是兄妹的依托,更是兄妹两人心底的安慰。
虎子看向万年,舔着万青细瘦的手腕,晃着尾巴挣开了万青的手,最先撞开西屋的木门,调转了身子,一脸雀跃的望着三个小主子。
万年捞过吊在房梁上的篮子,选了一条肉最厚的骨头,递到了虎子嘴里。
虎子叼着骨头,蹦到坑尾的席子上,抱着骨头啃。
哥三也脱鞋上了坑。
“青,以后你当家。”
“哥”万青无奈,只能唤了这一声。
“小三,要听哥姐的话” 万年摸着小三的头,一把一把,眼圈已经湿了。。
不过是个11岁的少年。
“小三的银镯子,舅舅哄走了” 万青小声嘀咕。。
这银镯子,是奶奶给万年的,三个孩子换着带下来,到了万长的手上。父亲丧事办完,舅舅赶着驴车,那一家人,喜气洋洋的坐在驴车上,兜里还装着万长的银镯子。
记得当时万家几个男人的脸,没有表情。想必是失望了到了极致。
万青明白,这个冬天分外的冷,从此多苦多难,不能和爷爷委屈,不敢和叔叔们亲近。
母亲心里只有娘家,恨不得把这个房子直接给了娘家。。
幸好这房契在万青手里捏着。
“就这样吧,全当还了他家” 万年这是安慰自己,也是了断了这附骨之蛆的亲情。
万吴氏在闹下去,就让她回了娘家吧,就是再嫁。这兄妹三个,不会拦着。
万年11岁,万青8岁,万年才3岁。
这个家,还能支撑多久,无语问天。
“大顺表哥说,年后就搬到咱家。”万长突然冒出了这一句还算齐整的长话。
作者有话要说:
家还在
里响起爆竹声,这年就山村近了。
三十晚上,包饺子。
三婶送来一斤肉三斤面。二婶送了半篮子花生瓜子,半斤糖。
爷爷给了万年一百个铜板,对长孙,老爷子有着自己的偏爱。
童生,11岁的童生,谁有这样的孙子,能不偏爱??
总要回礼,送了三婶家三只熏兔干,一只野鸡。
给了二婶家一只狍子腿。
规规矩矩给爷爷磕了头,送了五斤狍子肉,两只新鲜兔子。
日子总要过下去,家人,家。
这狍子来之不易。万年万青爬着滚着到了山里,虎子死死咬住狍子的脖子,这只疯狂的狍子差点踩了万青,万青死抱着狍子的肚子,万年扑上来一刀割断狍子的半个脖子,这才止住了狍子的垂死挣扎。
兄妹两人拖着狍子,滚爬了一下午,总算了在天黑前出了林子。点燃了松树枝,用麻绳捆了狍子,就这么顺着山路,顶着星光,回了村子。
这是年前的最后一场盛宴吧。
回到家里,连口热水都没有,万吴氏早已睡下。
舅舅一家就像消失了。这个家里已经在没什么惦记的吧。。
万青和面,切了细细的白菜丁,剁了碎碎的肉馅,拌好。
锅里煮着干枣,等到枣子煮烂了,杵碎,倒在纱布里,浸水,挑拣出枣核,就出了一碗枣泥。
秋天里晒好的山楂丁,山梨丁,还有一种山果,皮薄,无核,万青在后山摘了很多,都切了块,晒个干透。
靠山吃山,靠着这重重大山,只要勤快,总是饿不到。
万年砸了半篮子秋子,总算凑合了小半碗。
这些果子干,山货,都下锅煮着,加入那碗枣泥。等到锅中水和果子平齐,加入糖,小火,木铲子一直翻,待到汤水粘稠,这一锅糖果子就算完成。
吃不完的,用薄仂叶子包子,就挂在房檐下,等到冻结实,这就是糖,果子糖。比镇上买的糖块好吃。
说起里,确实奢侈。过年了,每一年只有这一个大年三十。
万青忙了一脑门汗,万长看着灶火,万年写着对联。
三个孩子,竟是把这大年夜过的很是热热闹闹。
万吴氏一直喊着心口疼,自从那一次三个孩子给了冷脸,彻底不下炕。针线自然也扔下,只给自己做了一双新鞋子。
这个家,确实缺少摆设。
爆竹声热闹起来,空旷的小山村,只有这一夜是热闹的,亮彻的。
万年搬桌子放在东屋炕上,万青抱着那一盆糖水果子放在桌子上,万长端着五个碗,递给母亲。
万吴氏终究是母亲,这三个孩子,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四个碗就行了” 万吴氏脸上带了点笑,大过年的,总得给孩子点笑脸。
大儿子和闺女一直操持着家里家外,这位母亲的地位很是微妙,可有可无吧。
这样的微妙的境地,万吴氏闹给谁看?
妥协,沉默。别无选择。
“给爹一碗” 万年一直这么冷静着,惜字如金。
柜子上的大碗,似乎从未有过香火,这是对父亲唯一的诉说。
万青找出了香,放在大碗旁边。
等到饺子出锅,也摆给父亲。全家人就可以和父亲念叨几句。
万吴氏盛了一碗糖水果子给了万年,万年两手端着,恭敬着放在大碗下方。
又是一片寂静。
若说是遗忘,那该是顺着时间的。
结发夫妻,这遗忘似乎太早。
冷情的人,万吴氏。。
这本是她的家,她努力经营着,生把自己变成局外人。
母子情,母女情,夫妻情,亲情,没有亲情,不是家。
分了四碗糖水果子,只有万长抱着碗坐到窗台下,小心翼翼的吃起来。
万吴氏取出面团,慢慢的揉。
去年的此时,那个壮实的男人,还在。他也喜欢糖水果子。他很疼爱这唯一的女儿,吃着糖水果子,就会念叨“我家青儿,定会找个好人家."
他的闺女,俊俏,聪慧,若是儿子,一定去了学堂,如他大儿子一般,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他骄傲着,为他唯一的闺女。
等到他自夸了一箩筐,就会抓着妻子的手,“闺女比你好看。”
那时的万吴氏,也是幸福的。夫君疼她,从舍不得她劳累半分,大年三十有新首饰。
想他了。
万吴氏,终于想他了。眼泪滴滴答答掉在了面团上。
“擀皮,包饺子。” 万吴氏终于开口。
抬眼看着对面的一儿一女,眼泪掉的更多。
孩子大了,儿子是个冷情的,闺女是个主意的,这个家,她做不了主。
既是如此,那就罢了,罢了。
守着这样一双二女,总会吃饱,待到儿子考中了举人,做了官老爷,这福气才是真真的。
改嫁,还是放弃了吧。守孝两年,改嫁。不如多熬一年,等着大儿子做了官老爷。
“万年,青儿,小三” 哽咽着唤着二女的名字。
“以后,娘不管你舅舅家了” 万吴氏,终究是妥协了,对着儿女妥协。
万年万青相互看了一眼,兄妹眼中,喜色不多。
若是承诺,就等到兑现的日子吧,这日子这么长。
“娘,我去看看灶上的肉” 万青笑着走出了屋子。
不是不欢喜,只是不敢。
认识这么多年万吴氏,用一个穿越而来的成年人的思维,万青不信她。不敢表示,不敢应声,躲开。
万年难得牵起嘴角,思量了片刻,才说“我爹这一生只剩下这房子了” 说罢叹气,打量了母亲的神色,喝了一口糖水果子,继续说 “娘,我明年不去镇上念书了。守着您,守着弟弟妹妹,守着家。”
“不去学堂怎么行?你要好好念书,娘以后就靠你了。”万吴氏急急的,面上丝许不满,更是不懂大儿子在算计什么。
“哥哥在家。好奥,大顺懒猪就不能来了,他吃肉,还拿走,他欺负我!” 万长含着满嘴果子肉,口齿不清,三分有意。
万青忍着笑,进了屋子。刚在灶间,已经听到了屋里的对话。
只怪自己身体还小,这一具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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