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下山,暮霭初垂的时候,赖大爷跟壮子到了“无威牧场”,一大片无垠的草原上,围着木栅,木栅婉蜒曲折,一直延伸到远处看不见。
大路上一个高大的木栅门,横着四个大字:“天威牧场”。
栅门上两盏大灯已经点上了,十余丈方圆内光同白昼。
从栅门往两边看,木栅上隔几丈便是一盏风灯,由大而渐小,到了远处成了一点,一圈,却数不清。
这时候草原上有不少飞驰健骑,来往成群的牛羊跟马匹之间,吆喝声此起彼落,赶着它们向中央集中。
中央另有一处大围极,成品字形共有三个,牛,羊,马到这儿就全被分开了,各进各的。
三个大围槛旁边,座落着黑压压一大片房子全是一根根的巨木钉成的,既结实又壮粗。
这片木屋距栅门还有一大段路,一点点的灯光,也难数清。
紫膛脸老人一马当先,直驰栅门口,只听栅门里有人叫了一声:“秦总管回来了,开门。”
栅门开了,几名壮汉恭谨施扎,紫膛脸老人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便策马驰了进去。赖大爷跟壮子被人带着,随后进入了牧场,守门的那几个壮汉见这两位的害怕样子,先是一怔,继而都笑了。
没多大工夫,五人三骑到了那片木屋前,看清楚了,四四方方的一圈,跟个四合院儿一样,进出这一圈木屋,另有一处大门,大门两旁有两间向外的木屋,其余的都面向里背向外,仔细点点不下二十多间。
紫膛脸老人下了马,大门两旁木屋里走出几个身手矫健的汉子,唯恐稍迟地迎前接过了缰绳。
紫膛脸老人回过身来道:“你两个在这儿等等,我进去禀报场主一声去。”
说完了话,他走进了那大门里。
壮子跟赖大爷下了马,尤其赖大爷,还是有点心惊胆战地,脚着了地他才吁了一口大气,抹了抹汗道:“可没把我吓死。”
那名壮汉冷冷说道:“可没把我憋死。”
赖大爷一怔,旋即他笑了,冲人直道歉。
那壮汉道:“算了,也只有这么一回,下回杀了我,我也不去了,要再有一回,我非被活生生地勒死不可。”拉着马走开了。
另外几个壮汉全笑了,有一个多事的问道:“喂,老头儿,你们那儿来的。”
赖大爷忙道:“藏龙沟来的。”
那人“哦!”地一声道:“到我们牧场来干什么?”
赖大爷道:“来给你们场主的马治病的。”
那人又“哦!”了一声,笑道:“真瞧不出啊!你还会给马治病,不含糊,这真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用斗量……”两眼一扫壮子道:“这小子是你的什么人?”
壮子像没听见,赖大爷却道:“他呀!他是我的徒弟。”
那人道:“哎哟!真是啊,瞧不出你还有这么挺好的一个徒弟,留神点儿呀!老头儿,那匹畜生已经伤了好几个人了,你上了年纪,你这个徒弟才二十多……”
只听另一个轻叱道:“闭嘴巴!总管出来了。”
“总管”两个字似乎十分慑人,那壮汉连忙闭上了嘴。
果然,那紫膛脸老人出来了,可是他没往外走,站在门里向赖大爷跟壮子招了招手道:
“罗老头儿,你两个进来吧!”
赖大爷答应一声,一招壮子道:“快,小子,秦爷叫咱们。”一前一后走了过去。
进了这个门再看,中间院子挺大,没一根草,地上铺的全是一块块平坦的大石板,干净得很。
房子门两旁向里各一间,敢情跟外间那两间是一半一半,两边各六间,对面一排三间,面子一大。
正中大的那间灯火通明,像是厅堂可以看得见,那一件件的摆设都十分考究,十分名贵。
的确,这位“大威牧场”的场主,是位远近皆知的大财主。
紫膛脸老人带着赖大爷跟壮子刚到院子里,对面堂屋里灯光闪动,一前四后地走出五个人来。
这五个人,走在前面的一个,是个清瘦的老人,长眉细目,一双目光森寒逼人,步履十分稳健。
他只穿着一件袍子,看上去很朴素,还不如这紫膛脸老人穿着讲究,两手在后头背着,气度却远较紫膛脸老人慑人。
他身后那四个,清一色的中年大汉,穿着全是裤褂。打扮十分轻便俐落,一看就知道全是练家于,而且还不是庸手。
紫膛脸老人上前微一欠身哈:“场主,罗老头儿来了。”
赖大爷没等招呼便急步上前哈了腰:“小老儿见过场主。”
清瘦老者一抬手,含笑说道:“不敢当,你是上了年纪的人,别跟我客气。”
挺和气的。随即,他一双目光落在壮子脸上,道:“罗老哥,这位年轻人是……”
赖大爷回身招手道:“壮子,还不快……”
壮子应声上前微一欠身道:“壮子给场主见礼。”
赖大爷在一旁忙道:“场主,这是我的半个女婿,原也是藏龙沟的人,今天刚从外头回来,出去混了没混整齐,您别见笑。”
清瘦老人哦地一声笑道:“原来是罗老哥未来的乘龙快婿,嗯,不错,你罗老哥有眼光,你这位未来的姑爷不凡,不凡。”
赖大爷忙道:“您夸奖,他能到您这牧场来,而且能见着您,这才是他的福气,要真不凡,大概就在这儿了。”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道:“罗老哥会说话,请过来看看我的马吧!”
转身往后行去……
绕过了那堂屋左边那间小屋,有一座马厩座落在这“四合院”的一角,站在外面,看不见有马匹,走近些看,就可看见一匹枣红色的健马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马厩里点着灯,可以看得很清楚。
清瘦老人,指着马厩里的那匹枣红健马道:“罗老哥请看,就是这匹。”
赖大爷点了点头道:“这是匹枣骝!”
清瘦老人,微一点头道:“是的,罗老哥好眼力,这儿原来还有两匹异种良驹,自这匹马得了病后,我怕它染上别的马;所以就把马匹移往别处了。”
赖大爷道:“场主,您这匹坐骑,是怎么得病了。”
清瘦老人,摇头说道:“不知道,前两天我骑着它出去了一趟,第二天它就躺在马厩里不吃不喝,而且连我都不让近。”
赖大爷道:“它暴燥得很么。”
清瘦老人道:“不瞒罗大哥说,我这牧场里的弟兄已经被它伤了好几个,他们都是驯马的能手,再劣的马到了他们手里也会驯服,唯独这畜生……”
摇摇头,住口不言。
赖大爷眉锋微皱,道:“这倒是麻烦……场主,有几句话我得先向您……”
清瘦老人含笑截口,道:“罗老哥不用说了,我这位总管已经对我说得很清楚了,罗老哥能医人,医马还是首次,也没有把握,是不是。”
赖大爷点点头说道:“是的,场主,这是实情。”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道:“不要紧,只请罗老哥放心大胆,尽心尽力,真要医不好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会见怪的,也不该见怪。”
赖大爷道:“我先谢谢场主……”
望了望马厩里那匹枣骤道:“场主,我想过去看看。”
清瘦老人向身后一招手,道:“你四个先进去按住它。”
他身后那四名大汉,应声便要进马厩去。
赖大爷一招手,道:“别,场主,病中的牲口跟人一样,最怕惊扰,越多人越糟,最好能让它昏睡……”
目光一转,接问道:“场主,那位身上带有迷药……”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摇头说道:“罗老哥,开牧场的不是江湖人,不用这种东西。”
赖大爷眉锋一皱道:“那就麻烦了,进去几个人,固然能制住它,可是也会惊吓了它,这对它的病可不大好……”
紫膛脸老人突然说道:“场主,牧场里的弟兄们,也有过去在江湖上待过的,我去问问他们谁还有这种东西。”
清瘦老人微一点头道:“也好,别的没办法,你去试试看吧!”
紫膛脸老人施礼而去,有顷,步履响动,他匆匆地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个小瓷瓶。
“场主,总管找到了一瓶。”
清瘦老人两眼微睁,道:“那儿找来的。”
紫膛脸老人道:“赵松那儿要来的,我好费了老半天口舌。”
清瘦老人双眉微耸,道:“记住,明天转告弟兄们,身上还藏有这东西的,一律交出来焚毁,如有人藏匿不报,查出来按场规论处。”
紫膛脸老人应了一声,双手递上那瓶迷药。
清瘦老人又接道:“给罗老哥。”
紫膛脸老人当即转手递向赖大爷。
赖大爷也没接,摇头说道:“用这法儿我不行,还是诸位之中那一位来吧!”
清瘦老人脸上刚掠起一丝讲异神色,赖大爷接着说道:“用这法儿非得会武的才行,先想办法让它张张嘴,然后把迷药像打暗器似的打进它的嘴里去……”
清瘦老人释然地点头笑道:“罗老哥会出主意,除了这办法,简直就没有第二个办法可行,铁云,你进去晃一晃,引它张开嘴。”
他身后四名大汉中应名走出一名。
清瘦老人转向紫膛脸老人又遭:“天祥,你准备好,这事儿交给你了。”
紫膛脸老人秦天祥答应了一声,立即拔开瓶塞,倒出两颗豆般大小,色呈赤红的药丸托在掌中。
适时,那叫铁云的大汉已经开了马厩门行了进去。
只听清瘦老人一声轻喝:“铁云,小心!”
他话声才落,那匹枣骝忽然翻身站起,昂首一声长嘶,两只前蹄掀起,掌中两颗药丸化为赤红一线,一闪而进入那匹枣骝的嘴里。
赖大爷拍手轻叹道:“大爷,好准,秦爷好大的本事。”
这时候大汉铁云已退出马厩,关上了门走了回来。
赖大爷又道:“现在只等迷药化散了。”
那匹枣骝昂首站在马厩里,向着厩外众人怒目而规,看神态,的确是神骏异常,算得上是罕见的良驹。
秦天祥道:“只怕用不了一刻工夫,它就要躺下了。”
说话间那匹枣骝掉头向里又卧了下去。
赖大爷笑道:“差不多了,这个玩艺儿还真管用。”
又等了片刻,那匹枣骝没动静了,赖大爷一声“行了”,转过头去望着身后的壮子道:
“走,小子,跟大爷进去打个下手。”
说完了话,他自己就要往里走。
清瘦老人抬手拦住了他,道:“慢点儿,罗老哥。”
一摆手道:“铁云,进去试试去。”
铁云应声进了马厩,他身手不凡,可也小心翼翼,步子迈得非常轻缓,准备随时应变。
他进了马厩,那匹枣骝没见动静,再近些,它仍躺在那儿一动未动,铁云一直走到它身侧,它躺在那儿就跟死了一样,一动没见动。
清瘦老人微笑道:“行了,罗老哥,你请进去吧!”
赖大爷道:“真谢谢场主了,让这位铁爷替我冒险……”
说着,他带着壮子进了马厩,到了那匹枣骝身边,赖大爷往下一蹲,先伸手摸了摸那枣骝一身既密又细的毛,然后扯了扯马鬃,不由叹道:“好骏的马,这辈子我还是头一回见着。”
抬眼接道:“壮子,过去把它的嘴扳开。”
壮子应声走了过去,弯下腰,伸两手扣住那匹枣骝的上下颏,轻易地把马嘴扳了开来。
只听清瘦老人在马厩外喝了一声。
“好膂力。”
赖大爷回过头去笑道:“这小子别的不行,就是身子壮,劲儿大。”
回过头去就近马嘴端详了一阵,然后点头说道:“行了,松手吧!”
壮子松了手,直了直腰。
赖大爷又在马肚上按了按,最后翻开那匹枣骝的两眼看了看,这才直起了腰,站了起来。
清瘦老人忙问道:“怎么样,罗老哥,是什么毛病?”
赖大爷沉默了一下,抬眼说道:“说句话场主您也许不信,以我看您这匹枣骝没毛病。”
清瘦老人微微一怔,道:“怎么说,没毛病。”
赖大爷道:“是的,场主,您这匹枣骝没毛病。”
清瘦老人两眼微睁,讶然说道:“那它好好的怎么会不吃不喝,脾气那么暴燥,连我都不让近呢?”
赖大爷微微一笑,转身走出马厩,壮子也跟了出来,赖大爷到了清瘦老人面前,一抬眼,笑问道:“场主,您这匹枣骝配过没有。”
清瘦老人道:“还没有,这匹马是异种,不容易找到合适的牝马,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匹,却又让一位朋友骑走了。”
顿了顿,接问道:“罗老哥的意思是说毛病出在这儿。”
赖大爷点头笑道:“场主,毛病就在这儿了,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您那位朋友把那匹牝马骑走,别看它是畜生,通灵的畜生跟人一样,它害了相思病了。”
清瘦老人失笑说道:“罗老哥真会说笑。”
赖大爷正色说道:“场主,这不是说笑,是实话。”
清瘦老人敛去笑容,道:“那么,以罗老哥看该怎么办?”
赖大爷道:“场主知道,这心病还须心药医,别的一点办法没有……”
清瘦老人道:“既然这样,那我只好找匹牝马给它配一配了。”
赖大爷道:“您这牧场里头自然是牝马很多,怕的是随便找一匹恐怕不行。”
清瘦老人眉锋一皱道:“罗老哥的意思是说,非得把那匹找回来不行么?”
赖大爷道:“恐怕不行,我说过通灵的畜生跟人一样,它也不会随便乱配的,不过您可以在牧场里找匹牝马试试看,行了最好,真要不行只有把那一匹找回来了。”
清瘦老人皱着眉点头说道:“说得是,也只有这样了……”
回身摆手,道:“柳青,你去叫他们选匹牝马来。”
四名大汉中,那稍为白净一点的一名应声而去。
没多大工夫,柳青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名壮汉,手里牵着一匹通身漆黑发亮的高头骏马。
柳青近前一哈腰,道:“您看看合意不合意。”
清瘦老人刚把一双眼打量上那匹黑马,那匹黑马一声长嘶,惊慌地往后便退,像是看见了什么。
那壮汉吓了一跳,死拉活扯地才好不容易拉住那匹黑马。
也许是黑马的这声长嘶,马厩里那匹枣骝有了动静,摆摆头,踢踢腿,不稳地翻身站了起来。
这一站不要紧,那匹黑马又一声长嘶,又惊慌地往后直退。
这一回那壮汉硬是拉不住它,还是秦天样过去伸手帮忙,一把扣住那匹黑马的辔头才把它制住。
赖大爷叹道:“看来您这匹枣骝的确不凡,别的牲口都怕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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