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连苏梦枕都不禁微微哑然,嘿声道:“你是唐家十九少,‘花落几多愁’唐多愁。”
白胖少爷点头道:“苏公子难怪才入江湖便名声四起,果然见多识广。”然后他指着那头身分离的斗笠人道:“刚才丧命在苏公子刀下的便是区区的胞兄‘感时花溅泪’唐善感。”
他的样子也真有点多愁善感。
苏梦枕和雷损却心下更惊。
唐门十八少,十九少因为不服家规,带了一干亲信破门而出,在江湖上另起了‘唐朝’的杀手组织,没想到会为迷天七所收买而对付自己。
雷损冷哼道:“迷天七给了你多少好处,六分半堂双倍奉送。今天的事全当误会。如何。”
唐多愁仍是笑眯眯的道:“不行。”
他说话好象爱大喘气似的,又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有个毛病,虽然我们是杀手组织,但我已为了你们损失了太多的高手,我不能放手。也放不了手。雷老总如果一早在迷天七之前找上我,那区区在下可真不见得会拒绝哩。”
他说的是实情。‘唐朝’刚被迷天七收买,颇受重视,而唐善感就无意中碰见了雷苏二人,是以一边说话拖延时间,一边发出了唐门特有的暗号召集人马。如果是迷天七自己人发的暗号,雷损没可能会看不出来。但唐门的联络方式与一般江湖帮派不同,而且唐多愁及其部下就在左近,所以接到暗号马上就安排了偷袭的阵势。他们本来算定雷苏二人过于轻敌,一击必杀,却怎么也没想到不仅八名一流高手丧命,连唐善感都被摘去了脑袋。
唐多愁毕竟是唐家的人。就算破门自立,也有着家族感情。
一般的杀手组织,死几个人是大局需要,并不会在意,此时多半会接受雷损的提议。但唐多愁的‘唐朝’却类似于家族组织,家里死了人,就决不能罢休。
所以唐多愁讲明白后,雷损也不再多费唇舌。
然后唐多愁就道:“你们也不必多说话浪费时间了。我知道两位功力深厚,当然可以把毒逼出来,但麻药的效力,非半个时辰不能解。半个时辰,足够我摘了你们的头颅去领功。”他又是一个大喘气,再接着道:“话说回来,虽然折了不少高手,但能一举格杀雷老总和苏公子这样的人物,在江湖上可是大大的露脸。”
雷损和苏梦枕无言。他们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依两人的性子,也不可能束手待毙,惟等唐多愁上前动手时,聚集全身的力气予以反扑。
他们的拼死反扑,当然惊天动地。
但是唐多愁无所谓的一笑,又说了:“你们此时大概是等着我过去动手,再冷不防给我一指一刀吧。可是,我决不会冒这个险——你看到我身后二十四名手下了吗?”
他此言一出,雷苏二人的神色真的冷了,心也凉了大半。
果然,唐多愁接着道:“唐门里有一种暗器手法叫做‘牵动一江愁’。但是这种手法太过高明,目前为止,只有三个人能施放。但是我二十四位手下,虽然武功并不如何,但却能配合起来使用这‘牵动一江愁’。你们葬身在这种暗器底下,应该死而无憾了。”
雷损和苏梦枕听到‘牵动一江愁’这个名字时,眼中已有绝望之色——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愤和忧伤之色。这暗器的名称十分好听,但决不好惹。在这种手法面前,唐花都成了小儿科。
牵动一江愁发射出来,如江水浩荡,横无际崖;如巨浪滔天,吞噬一切。
唐善感一按而发的妖火仍在燃着,店面已快损毁。店里的人们惊慌失措,先前还有挤着往外逃的,但唐门的暗器一出现,便都呆坐原地,全身发软,动弹不得。
——暗器可是不长眼睛的,万一自己一个乱动招惹上一只半片的,要还想活命也是下辈子的事了。
能陪着雷苏两大高手一起葬身,是他们想都没想过的殊荣。
可是,谁愿意享受这种待遇!
在火光中,乱战中,在所有人的性命悠关千钧一发中,仍有一人定定的坐着,他的面前没有酒菜,显然是刚到不久,因为以前这个桌子上好象并没有这样一号人物,而在一片混乱中,谁也没留意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的晚了。”他转过身,坐在凳上,叹息似的开了口。然后他双手一按,轻飘飘的落在了雷苏身旁的桌上,仍是正襟危坐,他的声音冷如冰魄寒光,脆若珠玉落盘:“唐朝组织杀人夺命,首脑人物却一直隐藏行迹。如今,在场的都是明证。”
在这关键时刻,突然杀出不速之客,所有人的目光不禁都汇集到了这人的身上。
而一部分人的希望也寄托在这肯出头的人的身上。
但这些人都不禁失望,而且更加绝望。
他还是个孩子。
非常漂亮,白皙,瘦弱而伶仃的孩子。
他穿着白衣,头发薄薄的披落在肩上。他谁都不看,只低头看着自己垂在桌面的一片衣摆。
他的睫毛很长,眼睛很亮,亮而清,清而绝艳,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犀利。
他的神情很定。很傲。也很决绝。
象是决不轻易动摇心意的决绝。
然而他也只是个十四五岁少年。
雷损一见到他,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苏梦枕。
同是一个不懂得如何收敛杀气的孤高孩子。
不同的是,苏梦枕的杀气浓烈,而这孩子却将杀气升华到了清绝。
从而显得他更加的清冷寂寞。
一个寂寞的孩子,在火光中悠悠且决然的坐在了局中,淡淡的说了话。
尽管谁都不认为他镇的住场面,尽管形势一触即发,如同水火,
可是他要说话,还是不得不停了手一个个静了下来听他说话。
正文 第十幕:年少白衣舞
(更新时间:2006…6…19 13:29:00 本章字数:3508)
白衣孤冷少年寂寞的坐着。
此时的三合小店就象火焰杀场,雷苏被麻翻在地,周围横七竖八地倒了不少尸体,包括先前被唐善感拍出的妖火活活烧死的无辜群众。
就算唐多愁是唐家破门子弟,但江湖上行走的人,最不愿意招惹的门派之一就是唐门。
何况有能力招惹的两人都吃了大亏。
偏偏这个少年若无其事的坐到了场中,自己跳进局里,决然的说了话。而且诡异的是,明明没有人看得起他也没有人认为他能镇的住场面,却一个一个都不得不听他说下去。
唐多愁也忍不住暗自奇怪起来。他大可挥挥手,让手下放出‘牵动一江愁’连这少年一起杀了,可是他也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忍打断这孩子的话茬。
这孩子白衣如雪,脸上是比衣更白的病态。
他眼神清亮得犀利,此刻似乎朦上一层水色。
然后他深吸屏气,仰头长叹。
又将他现身后的第一句话说了一遍:“我来的太晚了!”
——晚?
——你来的早,又能如何?
听到这孩子重复的说这句话,不仅唐多愁忍不住冷笑起来,连他身后那一向冷着脸的二十四个手下也都噗嗤的笑出声来。虽然他们没有唐多愁的命令不会多说话,但他们的眼神就是在说:“你这么小这么瘦弱的孩子,来的早就死的更快。”
这孩子的气质静的很定,定的可怕。
他以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地上血淋淋的尸身,绷紧了身子,脸上竟然现出一丝悲天悯人的神情。
然后他猛抬头,目光直盯着仍挂着笑意的唐多愁,却对吓呆了的人们道:“你们赶快走。”看到唐多愁的笑容僵持在脸上,他又冷冰冰的附加道:“都走。这里就要被烧塌了。”
他最后这句话颇为管用。房子塌了也是死,被唐门的暗器打着也是死。横竖是死,为什么不走!
所以几个人就迟疑的站了起来,颤抖着望向这少年,又看了看唐多愁和他身后一干堵死了门口的手下。
“他们拦不住的。”少年的口气温和了一些,指了指烧坏了的窗子——这窗子离他只有丈许——唇边泛起冷酷的笑意:“如果你们从这里走,他们敢追的话,就会露出破绽给我了。”
唐多愁的脸色这才变了。
变的郑重,而且微惊。
人们如梦初醒,也顾不得谢过这突然杀出来的白衣少年,一个个的从窗子翻了出去。
少年就一直盯着唐多愁。
唐多愁被他盯着的地方,就起了一种麻飕飕的痒痛。他为自己的这种反应而感到羞耻。对方只是个孩子!他居然会被这孩子的气势给镇住!
人群继续在窗口疏散。
唐多愁沉着脸,缓缓举起了右手,正要挥时,那少年马上道:“你要施放‘牵动一江愁’吗?我保证,在我面前你一个人也杀不了。”
“那么试试!”
唐多愁一向笑容满面,不轻易动气,是有名的笑面虎。但今天这孩子三言两语就激得他动了真气,再也忍不住心中烦闷,手便猛的挥下。
他的手一挥动,身后的二十四名高手便绕到他身前,摆成了阵势,瞬间,百余道银光从他们袖中标出,封死了这小屋子里的各个角落!
苏梦枕和雷损一齐轻叹。
没想到一个刚进京立业,名气初起便要死在这里,另一个更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讲起了义气,然后害死了自己。
雷损和苏梦枕的身形都是一动。雷损大概认为是自己邀苏梦枕到这里,才累他中了伏击,所以他强行催动一股真气,想挡在苏梦枕的身前。而苏梦枕却认为自己和雷损死则死矣,何必要害这孩子一起陪葬,所以他欲替那孩子挡住暗器,让他速走。——刚才看那孩子飘飘欲仙的诡异轻功,逃走应不成问题。
可是他们的身子刚准备动,那少年显然已经发觉,立即清喝道:“不要动!”接着右手轻弹,发出两物,一齐打在了雷苏二人的环跳穴上,两人还未站起,又跌坐在地。正在他们惊讶这少年的手法如此之准却又没有激乱他们的真气时,‘牵动一江愁’的阵势已然发动,而那孩子亦双手一拍桌面,竟然借一拍之力,浮在了半空中!
——这是哪门子轻功?
——这还算是轻功吗?分明就是妖术!
‘牵动一江愁’铺天盖地的倾洒,如阳光射进了深幽古井,照的大亮,没有一丝死角。
江水决堤,浩浩汤汤,横无际崖。
惊涛浪卷,千堆雪。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其实,看到‘牵动一江愁’的人,恐怕真的会愁死。
在着避无可避的地方,遇见了这该死的没有一点死角的暗器疯狂袭来,就好象站在堤坝决口以一己之身阻挡狂风巨浪一般。
人,在这天灾面前,真的渺小而无力。
‘牵动一江愁’真的象是长江崩口,袭来时,还带着吹面的寒风。
少年的白衣剧烈飘动起来。
在这生死一线的当口,谁都看到了他空荡荡的下摆。
他居然是没有腿的!
就连唐多愁的心里,都起了一丝怜意。
——早知道他是个残废孩子,何必让他死的这么惨!
苏梦枕也大吃一惊。
这冷隽文秀、带着些许孤傲清冷的杀气,又静又定老成过人的少年,居然是没有腿的!而他的轻功却那么好!
苏梦枕望着那空中漂浮舞动的白衣身影,默默起了敬意。
‘牵动一江愁’真的发出来了。窗边没逃掉的人干脆都蹲下了身子,抱住了头。虽然他们知道面对唐门顶尖的暗器护住要害是没有用的,因为只要是唐门的东西,就算一根牛毛针扎到手背上都会要命!但是,他们仍抱着侥幸的希望。
给他们希望的,是那残废的少年。
就如唐多愁虽轻视他却仍得听他把话说完才动手一样,这些人也不见得就相信这少年真能救了自己的命,但不知怎的,心里却隐隐对他的话有一种信赖。
就在‘牵动一江愁’发动的同时,少年浮在空中的身子已开始旋舞。
四片衣摆在空中飘舞,象一瓣一瓣绽放的花。
他边旋舞着,边挥动着衣袖。
袖长而宽大,舞起来的姿势如天女散花般的优雅。
他散出来的不是花,是一道一道比‘牵动一江愁’更细,更亮也更迅速的冰蓝闪芒。
因他舞的太快,所以这些迅疾的闪光竟象同时发出来的一样。
敢跟唐门对决暗器,他莫非是疯了!
唐多愁看着那少年的神情,就象在看一只妄想挡车自不量力的螳螂。
少年袖中飞出的暗器,大概也有百余枚之多,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的直飞,有的倒旋,有的冲天,有的霹地。然后他终于力尽,轻轻的落在了原位,依旧盘膝而坐,只不过苍白的脸上染起淡淡的红晕。
他坐在桌上,仍是以飞起之前的表情,冷冷的直盯着唐多愁。
面对着铺天盖地袭来的银丝,他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仿佛这些暗器完全与他无关。
又好象他一直就坐在那里,从来也没有动过。
唐多愁突然笑不出了。
因为他发现,那些银丝已经全部失了方向和力道,被各式各样的暗器钉在了墙上,地上,已经快要烧塌了的屋顶上。
避无可避已经变成了无须再避。
苏梦枕定睛看去,发现原来‘牵动一江愁’是由百余条细如毛发却锋利无比的冰丝所制。丝上喂毒,只反光,本身无色。如今,每一条丝线都被那少年的暗器牢牢的钉住,而他们就象在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一样。
如果不是这少年的暗器手法太过吓人,这严密如蜘蛛网的阵势,任谁都没有自信可以逃脱。
方才窗口边吓呆了的人们立即往外逃去。
就算这少年稳住了局面,他们也被这网阵吓破了胆。
等人们开始惊觉而逃的时候,唐多愁身前的二十四名手下齐齐扑倒在地,无一例外的,咽喉处钉着一柄小小的飞刀。
唐多愁汗流浃背。
不但能破去唐门‘牵动一江愁’,而且封死了每一根冰丝,保护了一屋子的人,还夺去二十四名高手的生命,这个少年的妖法,实在太过怕人!
火光跳动中,更映得这少年实在漂亮的不象人。
他在望着自己修长苍白的十指叹息。
“我真的很无情。”
然后他抬眼冲着唐多愁一笑。
笑容无奈,象冰封千年的湖泊寂寞的镜碎。
然后他喃喃似是自语:“其实,我并不想杀人。”
敢情他还在为自己杀了人难过!可看他那一身杀气一手无情的暗器,若非年纪太轻,简直就象是最一流的杀手!
唐多愁先前还有些可怜这残废少年,现在却只恨被他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似乎连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