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缠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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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缠铃-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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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叛
申明:本书由网(。。)

序幕
远山不知何时已被夜色吞没,万物轮廓也随着黑暗降临而变得蒙眬。大地归于沉寂,只留一些细微的声音,似乎昭示着什么。
沉沉的黑暗中,许青提着灯笼,顶着北风吃力地走在回城的路上。缕缕的寒风如一把把锐利的刮人细刃,刺入衣襟的缝隙,让他将那蹒跚的躯体缩成了一团。
“这鬼天气,真冷啊……”许青低声嘟囔着。一个鬼字刚出口,他便将提着灯笼的手紧了紧。自己刚才去的那个地方真是邪气,就算是鬼域,也不过如此吧,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要不是自己家和李老爷子多年的交情,鬼才来给他送这劳什子货。呸,怎么又提起这鬼字来了?不提不提,可是那些铃铛……那些脸……想起那可怕的景象,许青便仍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注视着自己,他忍不住向四周望了望,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有风声在他耳边瑟瑟地响着。天似乎变得更冷了,他打了个寒战,缩起脖子,低着头,深一步浅一步地继续走着。
这路可真长啊,好像没有尽头一样,按理,也该到啦……
他抬头看了看,天黑得一片混沌,看不到丝毫的光亮,一只乌鸦怪叫了几声,声音凄厉,不知怎地,他心里一阵发虚,脚下越发紧了。
“叮——”缥缈的一声铃音。许青一个激灵,抬头向铃声响起的方向看去。前面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缓缓移动着。
“谁?谁在那里?”许青壮着胆子问了一声。
没有回答,黑影仍旧缓缓地向他移动着。
每移动一次,便有隐约的铃声自风中传来。
铃声很轻,在风中显得格外微弱,仿佛伤心的妇人痛失幼子后的呜咽,又像孤寂的冤死者在墓中的绝望呢喃。
“谁?究……究竟是哪个?”许青提着灯笼的手颤抖着。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如诉、如泣、如叹息、如呻吟,分不清那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出它有什么意义,因为那根本不像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夜深人静,西窗雪冷,红丝一挂,有鬼悬铃。
一串串诡异的铃铛,一张张恐怖的鬼脸,李老爷子讲过的那个可怕传闻飞快地在他脑海中闪过,许青浑身汗毛瞬间都立了起来!老天爷!竟然让自己遇到了!不过,好像遇着这东西后是有个法子可以逃命的,李老爷子怎么说来着?许青,想想,再想想……
“叮——叮——”,黑影逐渐地逼近了,铃声也愈发清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扭曲着要从黑暗中鼓动、破出。
许青僵立在那里,拼命地想着那个救命的方法。
突然,他耳边响起了李老爷子那苍老的声音:“记着,阿青,要是遇到那物事,如果还什么都没看到,一定要马上闭上眼睛!”
对了,要闭上眼睛!啥都不能看!他立即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就在他紧闭双眼的一瞬间,一声铃响,一片灰白色的物事正缓缓地、无声地侵入了灯笼的光晕。
双眼缝隙的余光中,正看到那一根红色的丝线。
那丝线红得如此鲜艳,仿佛渗着鲜血。
悬挂着的小小铃铛。
许青的心如同浸入了雪水一般,心中不停地默念: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没看到,没看到……
“叮——叮——”随着铃声,他感觉有什么正站在他的身前。
许青的呼吸停止了,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如同一块木雕,任那未知的恐怖轻柔地向自己靠近。
随着那一声声的铃音,他的大脑仿佛空了一般,无知无觉,七魂六魄荡然无存。这一刻,时间竟然是如此漫长。
就这样恍惚着僵立在那里不知多久,他突然清醒过来。
那东西呢?还在么?他低着头,颤巍巍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
突然间,他提着灯笼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他发现,灯下自己那原本缩作一团的影子竟然不知何时变大了,而且正在灯光下不断蠕动着。
他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那影子也跟随着逐渐伸长。
许青大叫了一声,扔开灯笼,拼命向前跑去。
没跑多远,他脚下一滑,便狠狠地跌倒在雪地上,沾了一身的雪水。顾不得许多,他狼狈地爬了起来又拼命再跑。他就这样不停地跑着,又不住地跌倒,然后拼命爬起来再跑。
风声在他耳边凄厉地响着,天地不住地颠倒,黑暗中的万物也似乎具有了生命,纷纷扭曲着倒下,向他压来。
他的身子越来越重,终于,当他又一次爬起后,他再也跑不动了,只能佝偻着身子,拼命地喘息着。
汗水不知何时将他的内襟浸湿了,北风吹过,一阵阵彻骨的冰冷。
好了……没事了吧?他这样想着,却根本不敢回头。
忽然,他感觉耳侧有东西在蠕动,下意识地将目光一点点地斜视。
那里,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正无声无息地从他的脑后向前缓缓探出。借着雪地那微弱的光芒,他可以看到,那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提着一根丝线,丝线的末端系着一个小小的铜铃,铜铃上刻着一张奇特的面孔,月光下,那张面孔似笑非笑,格外诡异。
“夜深人静,西窗雪冷,红丝一挂,有鬼悬铃。”十六个诡异的字体扭曲着,闪耀着诡异的光芒,缓缓流淌着在他面前忽聚忽散。
“鬼……鬼……鬼缠铃……”他绝望地喃喃道。
在他惊恐的目光中,那只手轻轻地摇动了一下。
“叮——”铜铃翻转,一瞬间,那张脸仿佛活了过来,睁开双眼,向着他诡异地一笑。
夜风悲嚎,无边的黑暗迅猛地吞没了他绝望的惨叫。

第一章  归途
天低云重,大地无垠。
正是隆冬腊月,凛冽的北风吹拂着天地间那片浑白,如一幅席盖了天地的白色轻纱大幔在风中茫茫然鼓动。
恍惚间,就好像一个破灭了的迷离梦境。
关外的官道上,一马一驴自那漫天的白雪中迤逦而来,为这苍茫大地带来了几分生机。
转眼间两骑愈行愈近,左面的青驴甚是活泼,行走间蹄扬颈展,摇头晃脑,惹得它身上的红衣女童叽叽咯咯笑个不停。右面那匹白马上端坐的白衣青年看着她那欢快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看自己那空空如也的右臂衣袖,左手举起腰间挂着的酒壶浅浅地饮了一口,便又插在衣带上,浑然不理滴落在衣上的斑驳酒渍。他胯下的白马却也是瘦骨嶙峋,看上去和它的主人一样落魄萧然。
“喜福哎,咱们可到了未?”女童一边逗弄着胯下青驴,一边向白衣青年问。她不过七八岁,小脸被北风吹得红扑扑,甚是可爱。
白衣青年的眉头微皱道:“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是师父,不是甚么喜福,你一口一个喜福地叫着,不知道的,还道为师是你的下人呢。”
“吓人?”女孩将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小嘴一撅,不信道,“喜福哎,欢儿这地可爱未,只会待人欢喜,何会吓人嘞?”
白衣青年耐心地道:“明欢,为师说的下人,是指仆役家奴,这下么乃是上下之下,而非惊吓之吓。”明欢惊讶道:“喜福哎,欢儿最系爱你嘞,欢儿和喜福系相敬如宾,不敢下喜福人的。”
白衣青年又是头痛,又是好笑:“胡闹,相敬如宾是夫妻间才可用的词句,你怎可用在为师身上?”旋即正色道,“欢儿,中原不比高丽,礼制繁杂,规矩众多,一字之差便可铸成大祸,千万记着要少说多听,江湖险恶,旁人可不像为师这般宠着你。”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明欢又问道:“喜福,你总系说糨糊糨糊,到底甚么系糨糊未?”“这江,是江河之江,这湖,是湖泊之湖,可不是什么糨糊。”白衣青年笑道。
明欢拍手笑道:“欢儿晓得嘞,那就系江湖未?”说着向道边一指。
白衣青年抬首望去,却见道边静静的一个小湖,浩然的一湖晴雪,清丽难言,宛如江南风景。
他默默地看着,依稀间仿佛看到一个顽皮的男孩儿在初冬的雪中跳闹,一不小心,在雪中滑倒,却是一个白衣少女,轻轻将他扶起,用一块洁白的手帕,为他拭净脸上的雪水。少年愣愣地站在那里,全心全意地感受着那初雪般的温柔。
师姐,却不知,这四年来,你可安好……
恍惚间,白衣青年的目光落在那空空的右袖上,心头仿佛被鞭子重重抽了一下,温馨的柔情便如同那飞落掌心的雪花,转瞬间消逝无踪。唇边露出一丝苦笑,白衣青年的心中一片惘然:“云寄桑啊云寄桑,卓师姐皎洁如月,便是你手足俱全,也远配她不上。如今你已经是残破之身,又何必再存着那一丝幻想?”(注:云寄桑和卓安婕的关系详见拙著《死香煞》)
这白衣青年正是天下第一智者公申衡门下唯一的弟子云寄桑,当年起霸山庄死香煞一案后,他便应薛昊之邀,远赴高丽,助明军抵御丰臣秀吉的扶桑大军,历经四载壬辰之战,大明高丽的联军终于在万历二十六年大破扶桑军,将十万倭寇尽数赶入大海,云寄桑却在露梁一战中浴血苦战,失去了右臂。虽说是为国赴难,慨然无憾,可年纪轻轻便成了一个断臂之人,却也难免黯然神伤。好在他在乱军中救得了这个高丽孤女崔明欢,看她在滔天战火之中对着血泊中的亲人抚尸痛哭,怜惜之下便毅然收其为徒,闲暇之余,更授以中华文字。明欢生性娇憨活泼,加上对汉文一知半解,常常闹出不少笑话,倒也为他化解了不少心中郁垒。
大战既过,云寄桑无心于朝廷封赏,便踏上南返中原的旅途。
“喜福哎,你倒系答话啊,那系不系江湖未?”坐在驴背上的明欢不甘心地扯着他的衣袖问道,白白的雾气从她的小嘴儿中活泼地团团腾起,显得甚是可爱。
云寄桑醒过神来,微微一笑:“所谓江湖,只是红尘众生劳碌之地的泛称。庄子曾经在大宗师里说道: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就是说,泉水干涸了,鱼儿不得不挣扎在陆地上,它们彼此用口中的湿气来吹对方,用嘴角的水沫来滋润对方,以使彼此能生存下去,这样的情景虽然令人感动,却不如它们心中虽然没有彼此的存在,却可以自由自在地畅游在江河湖泊的大水之中……”心中不由得想起自己和卓安婕之间的种种,自己此刻的心情,不正是希望能和这位剑术卓绝,翩然不群的师姐相忘于江湖吗?
可是……自己真的能忘得了她吗?
“喜福哎,那些鱼儿好可怜未,不过要系它们真的互相都忘了,不系也很孤单未?”明欢眨着圆圆的双眼,憨憨地道。
是啊……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和卓师姐真的能够相忘于江湖,自己的心是否会被孤独充塞?云寄桑默默地想。
卓师姐呢?万丈红尘中,她是否会感到一丝的孤寂?当日自己离开师姐时,她送了自己腰间的葫芦,那小小的葫芦中,装的却是清水。
情深当如水。
这一句蕴意深长的话,伴随着他度过了四年漫漫的军旅生涯。每当夜不能寐。他便会摩挲这个小巧的黄色葫芦,回味起自己和卓安婕似有还无的淡淡情怀。可现在便是这如水情怀也已可望而不可及。
“喜福哎,你说话嘞。”一边,明欢拉着他的衣袖不依道。
云寄桑摸了摸明欢的小脑袋;看了看远方晦暗的天际:“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天就要黑啦……”
明欢嘟着小嘴,一阵急风卷着雪花吹过,她忍不住缩缩脖子。
云寄桑笑了笑,袖子一展,将她由驴背上卷到自己身前。
明欢的小脸顿时绽开了深雪初晴般的笑颜,她小小的身子努力地蜷伏在云寄桑的怀里,还将脸蛋用力在云寄桑胸前蹭了蹭,选了个舒服的位置,竟然就这么打起盹来。
也不知走出了多远,云寄桑突然轻噫一声,勒住了马缰,定定地望着道边不远处的一棵老树。
老树的枝叶已在寒冬中凋零殆尽,一只漆黑的乌鸦正萧瑟地立在料峭的枝头。树下,一个身着黑色扶桑武士服的女子,静静望着他。
女子那漆黑的秀发拖曳至地,苍白的面孔一片死气,七窍不断溢出丝丝的血迹,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云寄桑心中猛地一跳,闭紧了双眼,待心神稍宁,再抬眼望去时,那女子已经消失不见。
在那里的一根横枝上,却系着一根红色的丝线,丝线的尽头,是个小小的铜铃。古黄色的铜铃上,刻着一张鬼脸。
与那些常见的狰狞鬼脸不同,这张鬼脸竟颇为清秀,却没有双眉,两眼微闭,神情似哭非哭,似怒非怒,似笑非笑,说不出的诡异。
一阵寒风吹过,铜铃发出“叮”的一声。
声音幽冷,绵长,有如午夜深巷中一缕缥缈的歌声。
胯下的马儿突地昂首长嘶,不安地踏着蹄子。
云寄桑心中一凛,轻抚马首,安慰着受惊的骏马。
望着被风吹得摇摆的铜铃,不祥的预感从云寄桑心头升起。
“喜福?”怀里的明欢不明所以地仰起脸。
“没什么……”云寄桑随口说着,轻轻抖了一下缰绳,继续行去。一边策马,一边回头看了那个铜铃一眼。[奇++书网//QISuu。cOm]
北风中,铜铃被吹得斜斜飘起,断续的铃声在风中显得那么孤单。
又向前走了两里之地,雪中行人的足迹逐渐多了起来。十数道深深的车辙交缠在一起形成了一条蜿蜒的小路向远方延伸。云寄桑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地——平安镇,就在不远处了。一位他久违的长者,当世大儒魏省曾就隐居在那里。
魏省曾是山西河津人士,曾经官至礼部侍郎,以负气敢言,无所顾忌闻名朝野,后终因直谏获罪而免官。他是徐阶的弟子,阳明学说的忠实信徒,常以不能见王伯安一面而为终生之憾。他也是当代公认的自王守仁之后,唯一一位阳明心学之大成者。在处世和心性上,云寄桑受他的影响极深,有些地方甚至还超过他的师父公申衡。
“喜福,你看!”明欢突然指着前方道。
云寄桑张目望去,却见前方的雪地中,影影绰绰几个人正聚集在几座孤坟旁,不知在做些什么。心中不由暗叹了一声,自己半年前中了扶桑大忍伊腾博昭的摧心一掌,以至身负内伤,功力大损,六灵暗识的心法已经无法施展,耳目如今甚至还不如明欢这孩子灵敏。
不大功夫,云寄桑两人已行至那几人不远处。远远地,云寄桑已经看清了那几人的服饰,心中不由一震:是差人!
果然,几个人都身着皂色公服,脚下是厚厚的官靴,想必都是县衙的捕快,还有一个头上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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