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杨世贞的嘴角微微一颤,“不错,她也是我杀的……”
“畜生——!”他话音未落,王延思已经猛地跨步进跃一丈,左拳虚晃,右拳直击他的左肋。拳风烈烈,尚距杨世贞五尺,已经激起他胸前长袍飞舞!与此同时,王振武大刀一竖,九环急响,人刀合一,急扑而上,疯狂地向他脖颈斩去。
杨世贞身子微侧,避开王延思的一拳,同时双腿一弯,低头避过王振武的一刀。只是这一刀来势太猛,他又受了伤,头低得慢了些,竟然被刀气将斗笠劈开,被打散了的发髻黑烟般蓬散着,让他的脸显得狰狞而狼狈。
二人更不放松,联手进击,合攻披头散发的杨世贞!
杨世贞轻功虽高,但武功并不比两人高出多少,此刻又身负重伤,只能频频躲闪,一时间左支右拙,难以抵挡。
王振武状若疯虎,大刀大开大阖,每发一刀,便是一声咆哮,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路数。好在王延思的拳脚虽然越来越快,但招数极为扎实老到,力道十足,破绽甚少,刚好弥补了他的破绽,且窥准了杨世贞受伤的右侧,招招进逼,不给他还手的余地。
若说王振武是那狂野的火,那王延思就是稳重的山,两人配合得极为默契,只十余招,杨世贞重伤之下便已招架不住,便在这时,他将头猛地一摆,披散着的头发竟如同鞭子般向王振武抽去!老镖头猝不及防,大惊之下猛地闪身,杨世贞将口一张,一只细如牛毛的细针从他口中射出,笔直地没入王振武的左眼!王振武大叫一声,退了开去,就在这时,王延思一脚踢在杨世贞的肋侧,他顿时口吐鲜血,身子飞起,重重地摔在数丈外的雪地中。
王延思刚要扑上再补上一击,杨世贞突然扬手,一枚鬼铃陡然射出,击向他的胸口。王延思忙退步侧身,避开那枚鬼铃。杨世贞双手急扬,一枚击向王振武,一枚击向鱼辰机,最后九枚齐出,竟然向云寄桑射来!
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最重要的目标,云寄桑本能地施展师门金蝉步,身体后仰,偏转,五枚鬼铃顿时落空,同时伸指一弹,弹飞一枚。可他毕竟内伤未愈,偏转的幅度不够,余下的那几枚却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便在这时,他的眼中突然亮起了一道璀灿的剑光。
“叮!叮!叮!”两枚鬼铃在剑光中向左右两侧崩飞,最后一枚竟然倒折回去,笔直地没入杨世贞的胸口!
云寄桑松了口气,扭头望去,只见卓安婕正挺立在他身侧,长剑森然,表情却是少见的冷峻。
云寄桑看着这略显肃杀的师姐,不由想起了孩提时代,自己受了欺负后,卓安婕总是为自己出气的那段时光。
是啊,师姐一点都没有变……真好…
一边,王振武一不小心竟然被杨世贞伤了一目,怒极之下再次大吼一声,身子腾空而起,双手握刀,泰山压顶般全力劈下!
杨世贞身负重伤,难以躲避,惨然一笑,闭目待死。
突然间,鱼辰机手中的拂尘一展,将杨世贞拖开数尺。
王振武一刀劈空,雪泥齐飞,凌厉的刀气在雪地上掀开丈许长的刀痕!
“鱼真人,你这是何意?”王延思冷声问。
“即使要杀,也要问清楚了再杀!”鱼辰机淡淡地道。
王延思深吸了一口气,抱拳道:“是王某太激动了,多谢鱼真人提醒。”
鱼辰机来到杨世贞面前,冷冷地望着他:“说,当年魏继儒是怎么死的?”
“魏继儒,他……他和你什么关系?”杨世贞喘息地望着鱼辰机道。
“这个不用你管,快说,你有没有害死过魏继儒?”鱼辰机追问道。
“嘿嘿,是又如何,不是又……又如何?”杨世贞轻轻咳了几声,无神地望向天空:“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一切都……”说完,他的口鼻流出深红色的血网+。,呼吸渐渐衰弱下来。
“魏继儒到底死了没有?告诉我!”鱼辰机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疯狂地向他喊道。
“纸……纸……泥……”杨世贞的口中喃喃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目光渐渐涣散。
“他死了……”王延思在他的鼻端试了一下后,若有所失地回头望着王振武。
“死了?”王振武捂着眼睛,茫然地道,“死了……那他……这些……完了吗?”
同样迷茫的还有另一个老人。
“继儒?继儒死了吗?他怎么会死了呢?”一边,魏省曾有些茫然地问谢清芳。
谢清芳强笑道:“夫君,你这几天弟子接连遭难,脑子有些糊涂了,怎么忘了,继儒他已经去世多年了。”
“没有啊,昨天我还见到继儒哪,他还向我请安,说我年纪大了,应该多歇息……”他愣愣地道,忽然落下泪来,“继儒,你也要多歇息啊……”
说完,身子一歪,竟然晕了过去。
云寄桑见状大惊,忙过去给老师把脉。
一边,唐磐也脸色大变,向魏省曾走去。只是卓安婕漫不经心地上前一步,刚好挡住了他的去路。唐磐哼了一声,沉着脸退了开去。
“老爷怎么样?”谢清芳焦急地问。
“老师没事,只是一时心火上涌。回去好好调理一下就好了。”云寄桑放开了魏省曾的手腕,劝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谢清芳抚慰着魏省曾道。
云寄桑望着她,心中充满了内疚。实际上,他的心中颇为忧虑,魏省曾的脉象极为紊乱,只是问脉向来并非他所长,所以一时难以找出具体的病因,只能稍后给老师找个大夫看看了。
“都结束了吗?”卓安婕来到他身边,轻声问。
“谁知道呢?”云寄桑望着大厅的一角。
那里,不知被谁偷偷挂了一个鬼铃,在那被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偷偷地摇摆着。
“王捕头,我想去看看徐嫂,一起去吗?”云寄桑向王延思道。
“啊?什么?”王延思神思恍惚地道。
“我去看徐嫂,你去吗?”云寄桑耐心地道。
“徐嫂?哦,好啊。”
“师姐,我先去了,你带明欢先回去吧,这孩子今晚也受了不少惊吓了。”云寄桑向卓安婕道。
谁知明欢却拼命地摇着小脑袋:“不,欢儿要和喜福在一起!”
“我们和你一起去吧。”卓安婕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明欢是大闺女了,该学着去面对一些事情了。”
云寄桑苦笑了一声:“好吧。”
这样一个寒冬的深夜,就连空气中都渗着冰雪的无情。
王延思已经恢复他那精明地模样,向着云寄桑道:“不愧是公申先生的弟子,云少侠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识破那杨世贞的诡计,果然了得!王某佩服!”
云寄桑微微一笑,呵出大片的雾气:“其实,我这是先入为主。一直以来,我都不认为那哑仆会是鬼缠铃。”
“哦,这是为何?”王延思奇道。
“这鬼缠铃一直以铃声为标志,以铃声杀人,还要人闻铃而避。这说明,凶手定然是个能清晰地听到铃声的人。而从我见那哑仆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他是个完完全全的聋子,因为只有聋子才会在我的‘齿间雷’下无动于衷。既然他不可能是鬼缠铃,那就一定是凶手布局,嫁祸于他。带着这样的结论去找线索,自然比较容易。”云寄桑感慨道。
“原来如此。”王延思点了点头,“杨世贞百密一疏,竟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也算他罪大恶极,当有此报!”
“王捕头,你真的认为那些人都是杨世贞杀的么?”云寄桑突然问。
“云少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延思诧然问。
“没什么,也许是我想错了。看,我们到了。”云寄桑指着一间小屋道。
小屋内,一盏小小的油灯静静地爆着灯花。
哑仆的尸体被安置在两张并起来的案子上,徐嫂正细心地用麻布为他擦去身上的污迹。
她擦得是那样的温柔、专注,仿佛擦洗的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是一件她最重视的宝物,甚至连云寄桑他们的到来也没有让她的动作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这是我的弟弟……我的亲弟弟……”她突然开口道,声音一改平时的呆板,显得嘶哑而哀伤。
“徐嫂,你没事吧?”云寄桑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呢?有事的是他啊……”徐嫂温柔地向那哑仆道。
“徐嫂,我们已经找出杀害了你弟弟的凶手,是管家杨世贞。”王延思沉声道,“他很可能就是祸害平安镇多年的鬼缠铃。”
“杨管家?”徐嫂的动作微微一慢,随即又恢复正常,“是谁都好,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了,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你不是说,他是你的表弟吗?”云寄桑怀疑地问。
“表弟,那不过是个借口。因为我弟弟他一直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徐嫂缓缓道。
“要犯?什么要犯?”王延思的目光重新变得敏锐起来。
“我弟弟的本名,叫做李寻芳。”
“李寻芳?采花大盗李寻芳?”王延思惊问。
云寄桑突然想起自己刚进平安镇时看到的那张缉捕告示。
徐嫂的声音显得遥远而无奈:“是啊,这些年来,我一直将他藏在魏府,不敢让他再出去,就是想给我们老李家留条根。这孩子自小便生得丑,又是聋子,除了我这个姐姐,谁又肯真心待他好?一次被女人骗了后,他便开始对女人进行报复,坏了不少女子的清白。几年前他事发了来投奔我,我虽然恨他不争气,可他毕竟是我弟弟,也只好将他收下了,谁知三年前他故态重萌,竟然侮辱了小梅……”
“你说什么?小梅是他……”王延思脸色一下变得狰狞起来。
“我曾经让他发过毒誓,绝对不会伤害魏府中的人。可他认为小梅并不是魏府中的人,就下手了。我恨得要死,也怕得要死。可最终还是帮他瞒了下来。只是当时我就想,做这种事,怕是要遭报应的。如今,果然他就……报应……报应啊……”徐嫂摇了摇头。
“你……你竟然……竟然……受死吧!”王延思突然狂吼一声,抽出铁尺向徐嫂砸去。
“当!”铁尺被卓安婕的长剑荡开。
“王捕头,冷静点!”云寄桑喝道。
“他们害了小梅!害了小梅啊!”王延思双目尽赤,铁尺直指着徐嫂大吼道,“我要杀了她!这个臭女人!她一定得为小梅偿命!”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一天的……而这一天,我也已经等得太久了……所以,就不劳王捕头大驾了……”徐嫂平静地笑着,笑容渐渐地僵硬。在那笑容里,有悲痛,也有解脱。缓缓地,红色的血丝一点点地从她的七窍内渗出,将这笑容点缀得残酷而绝望。
卓安婕将明欢转过脸搂在怀中,不让她看这残酷的景象。
“当啷!”王延思的铁尺掉落在地上。
那盏小小的油灯在熬尽了最后的心血后,余下那微弱的火苗轻轻地一摇,熄灭了。
回去的路上,王延思始终沉默着,往日的精明强干在徐嫂死去的那一刻似乎便已离他而去,余下的只是一个干涸了的躯壳。他的脚步虚浮,目光总是凝固在前边很远的地方,似乎想看清那早已模糊的记忆。
忽然,他脚下一个趔趄,跌倒在雪地中。
云寄桑忙赶上将他扶起:“王捕头,你……”
王延思起身后在原地站了半天,突然开口:“你知道吗,我来魏府,就是要给小梅报仇的。”
云寄桑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和王老镖头有关系,而且这三年来你一直监视着魏府,现在看来,想必都是为了小梅的死。”
“不错,小梅她……她本就是我的堂妹,也是我的未婚妻。她是个好姑娘,很爱笑,喜欢弄些别人不要的小猫小狗回来养,不论对谁都那么好心。她去世的时候,再过半年,我们就要成亲了……”王延思梦呓般地讲述着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
“当年的事,王捕头知道多少?”云寄桑忍不住问道。
“知道的不多,当时我在外地公干,知道消息赶回来时,一切都太迟了。如果不是老爷子带她来魏府,就不会出事了。所以我恨老爷子,这些年一直都不理睬他。我更恨魏府的人,因为我知道,凶手很可能就在魏府中!本来,我很怀疑魏府的公子魏继儒,只是他没多久就去世了。据说他当时病的非常重,根本无法见人,而且他平时的为人我多少也知道,实在不像做这种事的人,所以我继续查了下去,希望有一天能找到凶手。只是魏府的地位实在非比寻常,没有确实的证据,我也很难过问,更何况当时我并不是本县的捕快。”王延思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唏嘘道,“后来,我终于想办法调到这里。没来多久,便听到了鬼缠铃的传说。嘿,鬼缠铃,别人怕得要命,可当时我便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我查清小梅死因的好机会。于是便去找老爷子商量,他明我暗,一起找出当年杀害小梅的凶手。老爷子对当年的事也很懊悔,一直都耿耿于怀,便答应了。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后为我们报仇的,竟然是鬼缠铃本人!真是天大的笑话……”虽然说是笑话,但他的脸上去是一点笑意也没有。
“无论如何,小梅沉冤得雪,想必她在天之灵也能够得到安息了……”云寄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王延思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不瞒你说,当年魏继儒的死的确疑点甚多,就连发殡下葬都无人得见,若是其中没有什么隐密,谁也不信。只是魏府的声望一向都甚好,魏继儒本人也的确是个至诚君子,所以也没人说什么闲话。现在鬼缠铃已经真相大白,小梅的仇也已报了,其他的,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明白,只是此案仍有疑点,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向王捕头请教。”云寄桑诚恳地道。
“云少侠但讲无妨。”
他们身后,卓安婕拉着明欢的小手缓步而行。
“喜姑,喜福在说甚么未?”明欢努力伸着小脑袋向前面望着。
“很重要的事,他以为的。”卓安婕淡淡地道。
“甚么系很重要的事?”
“对他来说,别人的事都是很重要的事……”卓安婕望着云寄桑的背影轻声说。
风雪中,云寄桑右臂的袖子高高地飘着,年轻的背影单薄而清隽,令人心痛——令那些关爱他的人,心痛。
卓安婕举起葫芦痛饮了一口,然后用袖口缓缓抹去唇边的残酒。
明欢则眨了眨大眼睛,觉得师姑的动作说不出的潇洒好看,于是心中很是羡慕,便偷眼瞧那葫芦,琢磨着自己将来也一定向师父求一个的,里面也要装了酒,那样,自己就可以象师姑一样好好了!
不一会儿,云寄桑已将王延思送到了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