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天垢道:“你要我,天涯海角,我都会跟着你去,你不要我,我就从此遁入深山,找
那个方士去。”
张良道:“要!一定要!我在客中,家破国亡,我不能像以前那样择吉迎娶,但我们可
以简单地举行一个仪式,确定我们夫妇的名份后,我们就生活在一起。”
薛天垢道:“好!等母亲回来,我们禀明她老人家之后,我就跟你走,跟你到任何地方
去。”
张良道:“伯母会答应吗?”
“会的!母亲最重节操,女子从一而终,我已经把身子给你了,她再也不会叫我另事的,
你放心好了。”
张良沉吟片刻道:“这不太好吧,伯母是很注重礼仪的人,她对我这种轻薄的行为会谅
解吗?”
薛天垢道:“会的!她对我的终身从不予干涉,几年前她就说过了只要我能找到归宿,
就可以自己作主,她自己也是个修道的人,需要找她自己的归宿,完全是我跟哥哥把她拖住
了,否则她早就远离人世了。”
张良像记起什么似的一拍头道:“对了,垢姑,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对你家的事我更
该尽心,我们该快点去把你哥哥救出来,他现在也是我的哥哥了。”
薛天垢道:“这一定要等母亲回来。”
话才说完,宅后有人冷冷地接口道:“我已经回来了。”
那是薛夫人的声音,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薛夫人的声吾又道:“天垢!穿好衣服,到后
面来。”
薛天垢匆匆地披上衣服,到后面去了,张良也匆忙地穿好衣服,心里却像十五个吊桶在
打水,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等他穿上了衣服,薛夫人进来了,脸上却没有愠色,也没
有怒色,只是冷板板地没有表情。
张良十分惶恐地跪了下去道:“小侄该死。”
薛夫人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道:“不必如此,这是孽,也是缘,我知道会有此日,才出去
给你们一个机会,只是我忘了关照你一句话,误了天垢的道基,你过来!靠着火,此刻你可
受不得风寒,别冻坏了身子。”
语气中充满了慈爱与关切,张良只觉得一阵惭愧,不敢望她的脸,只是低头下拜道:
“小侄绝不负垢姑,只望您老人家答应我们,立刻成礼正名。”
薛夫人轻轻一叹道:“不必!张郎!你们今日之缘早有天定,无须拘于形式,虽然你误
了她的仙业,但那是她的命,怪不得谁,你是富贵中人,将来仍有一番遇合与不世的事业,
可是天垢却不能帮你什么忙,她与尘世无缘,张郎,如果你有心,别贪恋富贵,功成身退,
四十年后,仍有相见之日,否则,你是你,她是她,权作春梦一场,各证各的缘,在这四十
年中,你可以娶妻生子,不必把天垢放在心上,你们的缘份,要在四十年后。”
张良忙道:“伯母!小侄誓她不娶。”
薛夫人忙叱道:“胡说!那就更增天垢的罪过了,张氏门中仅剩你一人,生儿传宗,她
是无能为力,天下没有不忠的神仙,你不能害她。”
张良一怔道:“伯母的玄机太深,小侄不明白。”
薛夫人一叹道:“你不会明白的,天垢生具道骨,仙业有望,只是必须经过一次合体之
缘,消去魔劫,她生来就冷漠,不容易动心的,虽与人合体,只要不动心,不坏元贞,反能
助其元贞稳固,没想到你竟能使她动了心。”
这些道家的法语,张良听来只有一知半解,但薛夫人也不多作解释,只是道:“你的根
骨也是吾道中人,只是你的煞气太重,必须在红尘中历练一番,才能使道心坚定,但愿你不
忘根本,将来仍有重聚之日,现在你休息一下,明日一早就叫天垢送你上路,我有一封信给
你带去,见到天异,把信交给他,他就会跟你走了。”
张良喜出望外,脱口道:“伯母都知道了?”
说完又觉得不安,因为要利用薛天异做刺客去行刺秦王的事,只是他心中的一个计划,
并没有对谁说过。
但薛夫人那一双明澈的眸子,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中的思想,微微一笑道:“我当然知
道,你到东夷的目的,你的计划,没一椿能瞒得过我,那天你在雪地中为群狼所困,我本待
不理,听任你葬身狼腹,或许会改变一切,但天垢忍不住冲了出去,可见人力是无法逆天的
呀。”
张良为之一凛,没想到心里的事,被人一览无遗,看来这个老妇人确有神通,忍不住又
拜道:“请伯母指示迷津,小侄的计划是否行得通。”
薛夫人道:“秦王暴虐,必无善终,强秦必亡,但尚非其时,对未来的事,我只有用句
预言,你记住了,将来如有应验,你就知道对自己的取舍了,亡秦刘楚,灭秦者胡,楚人一
炬,可怜焦土,记住这十六个字,你可能会明白世上没有不朽的霸业,没有百世的富贵,庶
几来归。”
张良愕然道:“小侄问的是眼前的计划。”
薛夫人笑道:“这个计划只问该不该行,不必问它是否会成功,成功不是一天造成的,
必须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百丈高楼,虽然加上最后一尺才算完工,但没有以前的九百九十
九尺,那一尺仍是一尺,你该明白了吗?”
张良道:“小侄愚昧,小侄不明白。”
薛夫人一叹道:“天机不可预泄,我也不能说得太多,反正我交出一个儿子向你换回一
个女儿,没有亏待你。”
张良更不懂了,还想开口,薛夫人却摆手道:“不必再问了,明天要上路,你还是早点
安歇吧。”
说完起身到后面去了,没有多久薛天垢又来到他的榻前,一言不发,脱去外衣,把一个
洁净光润的胴体投入他的怀抱,张良不禁愕然低声道:“你怎么又来了,伯母她老人家知道
了不会责怪吗?”
薛天垢轻声道:“是母亲叫我来的。”
张良又是一怔,薛天垢道:“母亲并不是不通情理,她知道我们这一别,将来四十年不
能见面,合少离多,让我们多亲近一会儿,我现在给得你多一点,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也会
想念我多一点,将来还会回到我身边来。”
张良情动于中,忍不住道:“垢姑!我不信这些,也不以为我们必须要分别这么久,我
等事情一了,就会来看你,把你接到中原去,我们永远在一起。”
薛天垢泫然泪下:“别多说了,抱着我,多爱我一会。天亮了,我们就要分手了。”
张良道:“分手,你不是还要陪我上郡城去吗?”
“是的!但我们不能像这样亲近了。”
张良还想开口的,但薛天垢热烈地抱着他,吻着,那样一个丰满的胴体,那样一种撩人
的情景,使他忘了语言,忘了一切,两个人又沉浸在爱的欢愉中了。
天亮得很早,对这两个沉浸在欢娱中的年轻人来说,尤觉良宵苦短,但薛夫人早就起身
了,为他们把早餐都准备好了,也准备好一切要带的东西。
薛天垢腼然地起床,张良也有点不好意思,但薛夫人却十分平常,只递了一封信给张良
道:“你此去见到仓海君,刚好可以赶上一场热闹,释放天异的事毫无困难,这封信是叫他
以后听你的话,行动受你的拘束,他的性情很暴烈,希望你能多担待他一点。”
张良忙躬身道:“小侄一定像自己的兄长一般地尊敬他。”
薛夫人苦笑道:“那倒不必,天异这孩子别无可取,就是天性纯孝,有了我这封信,你
把他当作奴仆,他也不敢违抗的,我对公子只有一个要求。”
张良忙恭身道:“伯母但请吩咐?”
薛夫人道:“到了中原,你设法替他物色一房妻室,等到他的媳妇有了身孕之后,你们
再进行你的活动,这样纵有不测,也可以替我们薛家留条根。”
张良忙道:“这是应该的,小侄一定尽力。”
薛夫人一叹道:“你别看得容易,这孩子的性情别扭得很,性子又很粗野,一般的女子
他看不上眼,他看中的人,未必肯嫁给他,你恐怕要费一番心思呢。”
张良道:“小侄自会尽心设法的。”
薛夫人笑笑道:“我知道你行才托付你,天垢那样一个冰冷的人,你都能使他动心,我
实在很佩服你。”
一句话说得张良耳根红了起来,幸好薛夫人也没有多说下去了,促使他们出门了。
薛天垢准备了一付雪车,把张良的行囊放在上面,叫张良也坐上去,用皮裘将他裹好了,
她自己则在前面,用一根粗绳拖着,洒开大步,向前飞奔。
张良实在不过意,连忙道:“垢姑!这怎么行。”
薛天垢回头笑道:“这是唯一的法子,你的马失去了,如果不这样走,两天也到不了郡
城。”
张良跳下雪车,想跟她一起步行,薛天垢也不勉强,可是积雪深可及膝,一脚踩下去,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拔出来,走不到百十步,张良已累得直喘气。
薛天垢笑着把他抱了起来按在雪车上道:“别逞能了,这些地方可不是讲究男子气概的
时候。”
张良皱皱眉问道:“垢姑!干吗要带这么多东西呢?”
薛天垢道:“那些皮货是带到郡城去卖的。”
张良道:“留着吧,我囊中有金箔,垢姑!我们现在是夫妇了,还分什么你我,我的钱
就是你的钱。”
薛天垢想想道:“可是已经带出来了,总不能送回去。”
张良道:“搁在这儿,回头再来取,连车子都放下,我相信不会有人抢去的,就算丢了
也没有关系。”
薛天垢道:“把车子也留下,你怎么走?”
张良涎着脸道:“没人的时候,你抱着我走,有人的地方,我下来走,这样也轻快一点
了。”
薛天垢脸一红道:“你真好意思,大白天也要我抱你。”
张良笑道:“垢姑!如果我抱得动你,我一定抱着你走,假如真觉得要很久才能再见,
我多亲你一下也是好的,别忘了我们是新婚的夫妇。”
薛天垢的脸更红了,但也却不过他的柔情蜜意,一把抱了他起来道:“我是要离开你,
否则会被你缠得丢不开了。”
张良就势吻着她,两个人就这么缠绵着,黏着,在无垠的雪地上留下一行足迹,慢慢地
步向前方而去。
张良与薛天垢终于来到了郡城,在逆旅中又作了一夕缠绵,留下了薛天垢,次日清晨张
良整顿衣容,前去拜诣东夷的仓海君。
这是再度前来,他难免有许多感慨,前一次来,他贵为韩国的贵公子,车骑扈从,备受
礼遇,这一次却是以流浪者的身份,相去何啻天壤云泥,而昔日故人今日已是为郡君,身份
显赫,是否还念及昔日友谊呢?
当他投入名刺,在等候接见的那一刹那,心中的确是充满了忐忑与不安,等待了一会儿
忽然宫中号角齐鸣,来往的人,都充满了喜色,互相恭贺。
张良不禁深感诧然,正想打听一下是为了什么,忽而宫门大开,仪仗队伴随着鼓乐声鱼
次而列,然后他见到了昔日的知己旧友仓海君满脸喜气地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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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紫烟《游侠列传》
博浪椎三
未通寒喧,仓海君已握着他的手道:“子房!你真是福星,因为你的莅临,为敝君带来
了莫大的喜气。”
张良有点莫明奇妙,仓海君已经握着他的手,将他邀到宫殿中,分宾主坐定后,又再度
致谢道:“那位国师的预言真灵,他算准了今日必有贵客莅临化凶为吉,愚兄正在怀疑,仓
海地处僻远,何得有贵人光降,却想不到会是贤弟你,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张良这时才问道:“亡国之臣,远道来投,承蒙王兄不以落魄而见弃,盛礼相迎,子房
已深感辱宠,不知王兄此言何指,良深感困惑,乞道其详。”
仓海君笑道:“贤弟名刺投入之际,愚兄正在焦愁万分,但就在接到贤弟的名刺时,否
极泰来,荆人适产一雄。”
张良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避席相贺道:“这真是喜事,应该为王兄大大的庆幸一番!
恭喜!恭喜!”
仓海君笑道:“那里,那里,该是贤弟的福佑。”
张良一怔,仓海君继续解释下去,原来郡夫人怀胎已逾十二月,迟迟未产,四天前阵痛
发作,却一直不能顺利生产,仓海君焦急万分,因为按照东夷旧例,新君登基十年内未能有
世子,便当逊位而以旁支为替。
仓海君接位已九年余,好容易才盼得郡夫人有了身孕,却迟迟未育,限期将届,如果不
能顺利生育,或者生个女儿的话,他的君位就只有两三个月了,在这段时间内,无论如何是
来不及再生个儿子的。
仓海君接位后,施行仁政崇尚法治,政和民安,极得民心,全国上下都舍不得他逊位,
但格于传统,又必须遵守祖上的遗规,所以全国上下,都寄望于郡夫人的临盆,那知好事多
磨,郡夫人迟迟不褥,又遇上了难产。
四天的阵痛折磨,郡夫人已奄奄一息,遍请全国名医俱束手,唯有求告于方士,终于有
一位得道的隐士前来视诊后说,郡夫人怀孕时冒犯了默神,因而作祟,又预言说今日可望有
福星莅临,可解危厄,否则就难说了,不仅产妇命将不保,国祚亦将根危。
仓海君原来是不信这一套的,可是那位隐士德高望重,极受国人信仰,他也只好姑妄信
之。
东夷仓海地处偏远,又是极寒冰冻之际,外来之路为冰雪所封,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贵
人光降。
那知道就在郡夫人垂危之际,张良的名帖投到了,仓海君正在产房外踱蹀不安,心力交
瘁,接到名帖后,还没看清上面的字,里面一阵骚动,郡夫人顺利地产下一位世子,啼声洪
亮,头角峥嵘,更有异香满室,母子均安。
这是个天大的喜讯,所以仓海君在稍事安慰夫人一番后,立刻就出来接待张良了。
张良是个很聪明的人,得知原委后,立刻有了一个主意,事情发生得这么巧,却是个对
他绝对有利的机会,必须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