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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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侠列传-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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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精神却很好,饱经风霜的脸上,现出了一份世故的成熟与安详,那是以前所没有的,而且
礼貌也周到多了,在街上遇见了旧日的街坊与熟人,居然肯破例打个招呼,寒喧问候一番,
这也是以前从未曾有的,因此左邻右舍都啧啧称奇不已。
  对聂政的归来,一般人都忧喜参半,忧的是那些循蹈规矩的安份人家,好容易清静了四
年,这个捣蛋鬼又回来了,街坊上又要不太平了。喜的是那些旧日的伙伴——市上的游侠儿
聂政归来,他们又有了领导中心,四年前聂政的离去,使他们受尽了委屈,这下子又可以出
头了。
  四年前,聂政因避祸而离家,郡城里的人都额手称快,这证明了他的离家并不光荣,只
有在一班游侠儿口中,才认为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尤其是赤手空拳,迎战西城游侠儿领袖薛
无同以及他门下的四大拳师,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薛无同遍体鳞伤,瞎了一只眼睛,断了
一条胳臂,这一战在四年中一直被津津乐道着,用来安慰自己的委屈。
  原来在郡城的游侠儿,分为西南两个派系,南城的聂政与西城的薛无同,他们成群结党
好斗逞勇,强取豪夺,鱼肉乡民,甚至于当街调笑妇女。为人所痛恨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
是西城薛无同仗的是官势——他的父亲是当地的郡守,手下还养着一批帮凶的打手武师,他
的党羽也都是纨袴子弟,而南城的聂政则仗着天赋的蛮勇以及无师自通,由当年搏斗中领悟
而得的几手击技手法,当然他的弟兄哥儿们也较为没落,多半是游手好闲的市井无赖。
  这两派的势力都不弱,平时互不相让,时有磨擦,但自从薛无同重金聘到四名武师打手
后,局势就改观了,不但时常侵入到南城的地盘内胡闹,也打伤了聂政好几名弟兄,更对聂
政下了战书。
  聂政是个很要强的青年,但也不是光会逞蛮的勇夫,因为对方有四名学过真正技击功夫
的武师,他那些自创的拳式未必能是敌手,所以一直忍着不跟对方接触,但是一次又一次的
欺凌打击了他的尊严,何况这次又公开的递下了战书,忍无可忍之下,他终于应战了。
  决斗的地点是在城郊,对方的声势很盛,去了好几十个人,聂政却只带了几个兄弟去应
敌,那几个弟兄也不是去帮忙,只带了锄头与铁耙,准备在聂政被殴身死后,就地将他埋了
免得他的老母与姐姐伤心。
  聂政自幼丧父,只有一个寡母与老大未嫁的姐姐,在外地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在
家里他却很乖,孝顺母亲。他尊敬姐姐,尤其是对这位姐姐,他更充满了歉意,聂荣的人很
美,温柔娴淑,应该是人家争相迎娶的对象,却因为聂政的原故,没有人敢,也没有人愿意
上门来求亲。
  那一战聂政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而赴约的,可是决斗的结果却大出意料,四位出自名家
的拳师居然一一折败在他手下,薛无同在恼羞成怒之下,竟然在背后用武器偷袭,在冷不及
防之下,聂政的背上挨了一刀,天生的皮坚肉厚,他受伤并不重,却因此而激发了他的怒火,
回身捞住了薛无同加以痛殴,拳脚交加,薛无同折了一臂,还被打瞎了一只眼睛,由他的手
下们狼狈地抬了回去。
  当夜聂政被兄弟们目为天神,欢聚痛饮庆功,酩酊大醉,宿在一个歌伎的家里没回去,
也幸亏没回家,才逃过一场牢狱之灾,因为薛无同重创而回,他的郡官老子自然不肯甘休,
调集官军,明火执杖要捉拿聂政。
  得到消息后,聂政只好出亡逃走了,他的那伙游侠儿弟兄也因为失去了领袖而安份守己
起来,南城虽因聂政而争足了面子,却也因为聂政的出走而失去了地盘,变成西城独霸天下
的局面,这情形对南城父老来说则是个好消息,因为西城侠少有钱,仗势凌人或有之,但不
会像聂政那批人暴取豪夺,而在官府的压迫之下,他们对受气已养成了习惯,至少不会认为
是难以忍受的痛苦了。
  这四年聂政上那儿去了无人得知,可是他的消息却很灵通,薛郡官老死任上,薛无同成
了残废,聂政的案子无人追究了,他又悄悄地回到家乡了。
  可是这次回来的聂政却不同于往昔了,他已没有那股凌人的傲气,待人非常谦和,连邻
近的小孩子都不怕他了。
  旧日的伙伴们曾经为他举行盛大的接风宴,他也婉言地拒绝了,好像成了个回头浪子。
  随着聂政回来的是几册书卷与一柄斑烂古剑,书放在他的案首,不时翻弄诵读,剑却藏
在箱底,只有他的姐姐聂荣在天色未明的清晨,看到他单独在庭中舞弄,剑光森森,霍霍风
响,一颗多年的老树干上满是剑痕,那只是剑气所及而擦伤,证明这是一口宝剑,而聂政也
练成了一身惊人的技艺,聂荣心里是高兴的,却没有说给谁知道。
  聂老夫人对爱儿归来自然是满心喜悦,看他的表现更为欣慰,在他回家后的半个月,聂
夫人终于对他作了第一次的深谈:“政儿!以你早年的行为,娘对你已不存指望了,所以从
不跟你说什么,可是你闯了一次祸回来,居然洗心革面,像换了个人似的,浪子回头金不换!
看到你能成器,我死也可以瞑目了,因此才问问你,你有什么打算?”
  聂政怔了一怔才道;“娘!孩儿过去太荒唐了,对您老人家实在不孝,现在深自改悔,
只想在家乡侍候您一阵子。”
  聂夫人笑了一笑,但脸色还是很庄严地道:“你对我一向还算孝顺,而且我还没有老得
行动仗人扶持,我看得出你在外四年,读了不少书,也明白了做人的道理,多少该为自己打
算一下,谋个出身才是。”
  聂政苦笑道:“娘!孩儿读的书都是修身养性的闲书,可不是求取功名的学问,上那儿
谋出身去?”
  聂夫人道:“你弄错了我的意思了,我知道你的脾气并不适合去做官,也不指望你能谋
取富贵,但人总要求个出身的,如果家有万贯家财,娘就不说了,可是咱们家徒四壁,完全
靠我跟你姐姐替人做针线纺织丝绢以度日,你已经这么大了,以前不说,你在家的日子少,
最多回家睡个觉,现在你不出门,还要我跟荣儿来养活你……”
  聂政深自震栗了,他从来也没想到这个问题,只以为回到家里,承欢膝下,做个尽孝心
的儿子,是他对老母唯一赎愆的办法,现在才知道他还该负起养家活口的责任。
  可是他做什么呢?以他现在的才具,倒正是时下最受欢迎的人材,因为天下纷扰,权贵
之门,重金广求奇技异能之士,或为刺客,或为卫翼,他只要稍炫所能,千金垂手可得,但
是他不屑为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性情,绝不能受人驱策的,舍此以外,他可以做盗贼,以
现在的身手,光顾到那些豪富之家去,千金立致,也是予取予求,这样不仅解决了生活,还
可以用来救济一些贫困的人。
  在以前,他会毫不考虑这样做,在现在,他这么做也无愧于心,但是他不能,他受到了
限制,那是他答应过的。
  他记得在出亡的时候,如何地被一个隐士收留,教他读书,教他练剑,教他如何做一个
堂堂正正的人。
  他也记得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季薇——那隐士的独生女儿,对他是何等的温柔,何等
的痴情,更是何等的崇拜,他更记得临别时,季薇是如何依依,送给他那一柄古剑是在小溪
之畔,长亭之前,那多情的声音:“聂大哥!我父亲的万斛雄心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他年事
已高,不能再有作为,你是我们父女的希望,你要回去侍奉伯母天年,这是你的孝心,我们
不能阻拦你,但希望你在几年之内,能有一番轰轰烈烈的表现……”
  “聂大哥!你以前错了,还来得及改过,但将来不能再错了,否则你会粉碎我们的希望
粉碎我的心,这柄剑是父亲的,他老人家要我送给你,它是雄剑,雌剑留在我这儿,我们各
保管一柄,象征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聂大哥!你千万要谨慎立身处世,这两柄剑是灵通的
它们的灵气能感应于千里之外,因此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我都会知道的,你不
能用它来妄杀一人,不能用它来行不义之事,否则,你的剑上会出现一道血痕……”
  “那是我的血,流自我胸前的鲜血,藉着灵气的感应它可以告诉你,我已经为你心碎而
死了,聂大哥,这一别也许十年,也许八年,也许是一生,但我始终会等着你,君为我守信
我为君守义,期待着欣慰的重逢,聂大哥,别后珍重你自己,更要珍惜你自己,为了我!也
为了你!”
  那美丽的影子,柔情的声音,一直在他脑际廻荡着,每天在策励着,因此他不能做盗贼
不能沾污了这柄剑。
  聂夫人见他出神似的不回答,忍不住催促着:“政儿!你回答我的话呀,你究竟有什么
打算?”
  聂荣看见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倒有点不忍了,柔声道:“娘!弟弟才回来没几天,您老
人家别逼他吧,慢慢的来,他总会有个打算的,我们家里目前还过得去,我织的绢很受人欢
迎,家里也贮了几贯钱了,一两年内……”
  聂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荣儿,我知道你有了点积蓄,但那是你的嫁妆,我不能给你准
备一份好嫁妆,使你嫁个好人家,已经感到很对不起你了,怎么还能用你的钱来养活这个弟
弟呢?”
  聂荣的脸红了道:“娘!您说的什么话,我根本就没打算出嫁,这些钱是准备给弟弟娶
妻的,这样也好多个人侍候您老人家。”
  聂夫人连忙摇头道:“不行,你已经二十六岁了,还没有出嫁,怎么能先给政儿娶妇?
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聂荣的脸上稍稍掠过一丝惆怅,随即转为笑容道:“娘!二十六岁了,还想嫁人吗?不
了!女儿已经打算终身侍候您老人家了,还是给弟弟娶个媳妇吧。”
  聂夫人一声轻叹,没有再说什么,女儿家十四织素,十五裁衣,十六为明珠待字之年,
过了十六七,想遣嫁一个像样的人家,就得赔上一份隆重的嫁妆,聂荣已经二十六岁,不管
她多能干,但靠她自己织绢的所得,是无法择人而事了,谁愿意娶一个贫家的老处女呢?
  姐姐虽然没有怨言,但母亲的叹息,却像一根沉重的鞭子,打在他的背上,鞭得他的心
都痛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聂政才低声道:“姐姐!把你的钱借两贯给我。”
  聂夫人连忙道:“做什么?你又想拿去赌博了,这是你姐姐的血汗钱。”
  聂政没有说原因,聂荣却很快进房去拿了出来给他道:“弟弟回家一个月,整天闷在家
里,好人也会闷出病来,出去散散心也好,你的那些朋友也该去应酬一下。”
  聂夫人怒道:“还提他那些朋友,就是跟他们学坏的。”
  聂荣笑道:“娘也别这么说,弟弟的那些朋友并不都坏,像王铁牛,钱二虎,都是很讲
义气的,弟弟离家的这些日子,多亏他们照顾着,弟弟回来了,也该去谢谢他们。”
  聂政接过了钱,眼眶有点湿润,聂夫人毕竟是疼爱儿子的,不忍过份伤他的尊严,微叹
了一口气道:“那你就去吧,这两个人还不错,你姐姐织绢时,是他们凑的钱买丝,还给他
们也不肯要,你该去谢谢他们。”
  聂政一言不发,揣了钱出门了,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聂荣才低声道:“娘!您也是的,
弟弟肯安份守己,已经是好事了,不要逼得他太急,他的自尊心很强,心里一烦,喝多了酒
又闹事,岂不是又惹麻烦。”
  聂夫人轻叹道:“我何尝愿意逼他,只是看他整天懒洋洋的偎在家里,唯恐他消磨了志
气,我宁可他出去打架闹事,也比这样子好,日子久了,他会变得不像男人了。”
  聂荣想了一下才道:“您是对的,弟弟天生好强,不肯认输,这股豪情是不能受挫折的,
我相信他将来一定会有作为的!”
  聂夫人苦笑了一声,道:“所以我从小就不管他,别人都怪我太纵容他了,其实我是真
正的了解他,如果管得太严,压制了他的志气,就白白地糟蹋了他的天赋,你父亲小的时候
也是个很有才气的人,就因为你的祖父母管得太严,磨尽了壮志,结果没没以终,他临死还
再三嘱咐,叫我别蹈以前的覆辙,这孩子比你父亲小时候更倔强,但是天性纯孝,我知道他
不会成为一个坏人的,一个有赤子之心的人不会坏的,只是委屈你了,将来要他好好报答你
的。”
  聂荣笑道:“娘怎么说这种话呢?他是我的弟弟,只要他能成器,我任何牺牲都是应该
的,我是个女孩子,不能奋发作为,为先人增光泉壤,只有寄托在弟弟身上了,何况弟弟又
有这份才华,只要聂家有一个人能出头也就足可告慰了。”
  母女俩相视对笑,心里面充满了欣悦,她们对本身都不作指望,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
个归家的浪子身上了。
  可是晚上聂政回家时,举动令她们很失望,他把借自聂荣的两贯钱换了两口猪,一肩担
了回来。
  聂荣不解地问道:“弟弟!你打算在家里请客?要请多少人?就算把你的朋友请了来,
也吃不下两口猪呀。”
  聂政摇摇头道:“不!不请客,我去问了王铁牛,看看有什么生计可作,商量了一天,
没一样是我能做的,因为我不通一艺,算来算去,只有开作坊卖肉还趁手一点。”
  聂荣一怔笑道:“你要当屠夫卖肉,这份工作你干得了吗?”
  聂政笑笑道:“干得了,王铁牛、钱二虎都答应来帮忙,杀猪、拔毛洗弄都归他们,我
只管操刀一割。”
  聂荣顿了一顿才低声道:“弟弟!你走了之后,娘跟我谈了很多,我们对你寄望很深,
那怕你在家吃闲饭都可以,何必要操此贱业呢?”
  聂政也顿了一顿,然后才低声道:“姐姐!我不认为这是贱业,这对我是一项磨练,现
在你或许不了解,慢慢你就会懂的,我知道你们的心意,我发誓不辜负你们,但你们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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