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骂自己傻,竟以为她叫我来是要我远远的跟着她,保护她,竟不明白她分明是要向我炫耀她的幸福。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没想过,她是一时被刘主管那简单得像个孩子似的欢笑蒙蔽了眼睛,以至于看不出他的别有用心。
但我知道,我是真爱上她了,如果不是真爱上她,我决不会如此在意她对刘主管的半点友好。
可她竟半点都不在意我,竟丝毫没觉察到我的远去,直到我再听不到她和刘主管的欢声笑语,她也没回头唤过我的名字。
他们结伴行走在美丽的桃花深处,我就独往桃花尽头那片丑陋的坟地!
这也的确是片丑陋的坟地,这断不是富人的坟场,这只能算是个乱坟岗。浅草才绿,从乱石缝里长出勃勃生机,越发显出这里的凌乱和荒凉。
一个人行走在这凌乱荒凉的坟地里,竟有些阴森恐怖感,我忽然又记起那个把冥币塞到皓然手里的奇异女子。我不知道在那样的月夜,她是怎么有勇气穿过桃花下曲折的山路,进到这片白天也觉得怕人的坟地里来的。
想起最近两次下班后于公司大楼下见到她在马路对面的身影,总是不经意的出现,又不经意的离开,带着几分怪异,于是有些疑惑她那晚把冥币塞给皓然并非情急出错,她忽然决意去那片坟地也并非真如她所说有个什么人等她。也许是小说读得太多,又或者也许我也曾写过小说,并且打算将来还继续写下去,我竟莫名其妙的编织起她的故事来。
她,原本是个简单快乐的女子,她有自己最执爱也最执爱自己的爱人,只是她的爱人忽然因了某种原因意外的渺然归冥,她因突如其来的打击和痛苦的思念而变得怪异。
而她渺然归冥的爱人长得一定跟我貌似,那晚在车上她之所以从反光镜里偷偷的看我,又偷偷的看她手里那可能是相片的东西,就是这个原因。
后来,她忽然下车,说坟场上有人等她,是我的出现让她本来就因思念而混乱的脑子产生了错觉,看到了她爱人的幻象,而她的爱人就葬在这乱坟岗上。
这样,我这两天下班后总能在公司大楼下,见到她怪异的出现和消失在马路对面的人群中,也不难理解了。
这样胡乱的编造,我自己的脑子竟也开始混乱起来,竟把自己臆想的故事当成了现实,竟要在坟地里找出那个已渺然归冥的与我貌似的男子的坟来。
可是那些乱坟,几乎就是一个个隆起的土堆,连墓碑都很少看到,我又怎么找得到哪个坟里就葬着我假想出来的男子?
于是我期盼奇迹,期盼在某一处看到一座新坟,新坟不但有碑,还能在碑上看到一张相片,相片上的脸,跟我的脸一样,年青、愤世嫉俗,却扬着邪笑。
我寻寻觅觅,越来越恍惚,忽然觉得坟地的那边有一袭白衣闪过。
那个怪异女子就曾穿着这样一袭白衣!
我猛抬头,追了上去,却并不见那袭白衣,只见天上的云朵,低低的压着,灰白而阴暗。
不知什么时候竟已飘起雨来,空山烟雨,吹面不寒,沾衣欲湿。
有风偶尔送来远处若有若无的欢笑,我疑心是杨娜和刘主管或揩手花丛,或相拥相抱,正卿卿我我。
黯然低头,却发现一座孤坟。这孤坟远离那边的坟群,虽比电视里的富人的坟简单,却坚实而整洁,还有座墓碑。
一看那墓碑,我一下子就愕然失色。
墓碑上有张相片,相片上不是如我的脸一样的男子的脸。
那是张年青女子的脸。那张脸我还在儿时,就曾于妈妈的什么学校的毕业证书上见过!
正文 41
一样的秀发整齐的披在肩上,黑得发亮的双眸里流露出无限的快乐和刚毅,嘴角微微有些上翘,可爱清纯的脸蛋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唯一不同的是,她二十岁左右,已不再是妈妈那什么学校的毕业证书上的十六七岁的少女。
立碑人既没留下姓名,也没注明自己和逝者的关系。只在碑文上告知立碑的时日和逝者的姓名。
立碑的时日是我出生那年,比我的生日不过晚了几天。而逝者是个叫秋水的女子。
虽然我儿时看到妈妈那什么学校的毕业证书只是个意外,短短的一瞬妈妈就把那毕业证书藏了起来,从此便不曾再见过,我那时甚至还不识字。但这些年来我还是一直固执的认为那相片上的女孩就是我学生时代的妈妈,证书上妈妈的姓也决不是妈妈后来教给我的那个“杨”字。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早已模糊的字的形状竟渐渐的清新,确乎就是墓碑上的“秋水”的“秋”字。
我愕然恍惚,但我不怀疑儿时曾见过的那什么学校的毕业证书是否真的归妈妈所有,也不相信墓碑上相片中的逝者根本和那毕业证书上的就是同一个人,我只是疑惑她为何和我曾经的妈妈如此酷似?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妈妈有个双胞胎的妹妹或姐姐。而躺在这冰冷的坟墓里的就是妈妈的那个双胞胎的妹妹或姐姐。
只是妈妈为什么从来就不曾对我提起过她,是因为太痛,太爱,还是太恨?
而那个安葬她的人,又是不是与这痛,这爱或这恨有关,要不那个人怎么虽立了碑,有关自己的却什么都没留下?
那个人果真就没必要留下自己的什么?果真对她了无牵挂,抑或本来就只是个旁人?
我再无法抑制自己,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妈妈,我是不是有个死去的姨,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她是你的双胞胎的妹妹或姐姐?”
我很激动,声音颤抖得厉害。
但我没听到妈的回答,只感觉到妈妈在电话那边,对我的疑问,倍感突然,甚至有点莫名其妙。
我接着道“妈妈,我见到了她的坟墓,在远离城市的荒郊,我现在就站在她的墓前。”
“什么?”
我终于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她竟比我还激动,比我的声音还颤抖得厉害。只是她没回答,反是倒过来问我。
我知道妈妈对我隐藏了很多,但此刻我相信她完全是真情流露,她还来不及隐藏,又或是激动得根本顾不上隐藏。她反问我,也只是她根本就没时间回答,她比我还想知道究竟。
我重复道:“妈妈,你是不是有个双胞胎的妹妹或姐姐,她在我出生后不久就死了?我现在正站在她的墓前。”
妈妈没再反问我,只是比先前加重了呼吸,我几乎都能听到她剧烈的心跳,她突然就像往次一样把电话挂断了。只是这一次给我留下了更多疑问。
我已明显感觉出,妈妈除了比我还压抑不住的激动,还有比我还难于置信的意外。难道妈妈根本就没料到我会找到她双胞胎妹妹或姐姐的坟墓,又抑或她根本就没什么双胞胎的妹妹或姐姐?
妈妈越是不回答,越是给我留下疑问,我越是觉得妈妈肚里有很多的秘密很多的苦水,我越是坚定的要在瓶梅公司完成妈妈的使命了。甚至不仅仅是使命感,还多了几分浓厚的兴趣。我生性就是个喜欢揭秘的人。
只是这碑,这坟,这坟里叫“秋水”的女子,是不是又果真与瓶梅公司有关?与妈妈交给我的使命有关?
我重又把眼睛回到了墓碑上,望着相片里那年青女子清纯的可爱的脸,脸上浅浅的酒窝,微微上翘的嘴角,黑得发亮的双眸里流露出的快乐和刚毅,我心里一阵悲痛,这样的女子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死在她风华正茂,对生命无限热爱时?
我想起了杨娜轻薄的抛在车里的桃花,那些桃花也正娇艳无比啊!却因刘主管一双罪恶的手,很快就要香消玉殒了。
是不是人世的轮回里,冥冥中也有无数双这样摧残美丽的手?只是有人不经意就躲过了,有人却无论如何挣扎也难逃劫数。
我听到远远的有人在急急的唤我的名字,是杨娜的声音,一定是和刘主管在那无人的桃花林里激情燃尽,终于记起我来了,正四处找我。
我没有回答她,然而她的呼唤声还是渐渐向我靠近,最终发现了我,向我跑来。
她跑到我身边就嗔怪我:“弟弟,为什么要悄悄的离开,为什么既听到我的呼唤又不回答呀?”
我没理她。
她望了望我,笑了笑,更温柔,甚至有点歉意的道:“弟弟,是不是生姐姐的气了,是不是怪姐姐冷落了你?”
我还是没回答,只是心想,你就臭美吧!我才不生你的气呢?你要对谁好就对谁好去,谁在意你对我冷落不冷落!
她望望我,又望望墓碑上的女子,终于觉得我有些怪异起来,急急的把手轻抚上我的前额,问:“弟弟,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没有温柔和歉意,只有体贴和焦急,像是担心我中了邪。
她靠我如此之近,她的手就贴在我的额上,这也算得上肌肤相亲了,我却意外的发现她头发和衣衫都有些凌乱,我突然就觉得心里好痛。果然,在那桃花林里她和刘主管鸳鸯成双了。
我厌恶的推开她的手。有泪流进心里。
她更加焦急,似乎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以为我真是中了邪。她不顾我眼中的厌恶,伸手过来拉我,要急急的带我离开。
我还要挣脱她,却发现那边远远的站着刘主管。刘主管并不如我以为的那么更加满足得意,反是一脸的不快。我起初以为他是因杨娜对我的关心让不他开心了,后来发现杨娜对他也似乎不如先前,才终于明白,原来他们并没在桃花林里鸳鸯成双。从杨娜凌乱的头发和衣衫可以推测,刘主管一定采取过更大胆更进一步的行动,只是那行动到底还是没能最终得逞,在最关键的时候,他们不欢而散了。
我于是心里有了几分得意,也有了几分愧疚,杨娜带我出来是对我寄有希望的,我却让她失望了,还险些让她失身。她一定在刘主管怀里或身下挣扎过,她一定是从桃花林里匆匆的逃了出来。幸好她逃了出来,否则我要遗恨千古了。
但我脸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没再挣扎,乖乖的跟着杨娜离开,在远处,我还回头看了看秋水的孤坟。
杨娜看到了,眼里更多了分焦急和不安,喃喃的道:“都怪姐姐,姐姐不该带你来,既带你来了,就不该撇下你不管,更不该让你独自去那片坟地。”
刘主管听到了,再望望我,似乎也感觉到了些别样,道:“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听说那片坟地闹鬼的,好几次有人在恍惚中看到过一袭白衣的女子一飘而过。”
正文 42
明明是关于我的事,他却对着杨娜说。简单的眼神,没有了先前的不快,好像只是在呈述一个听来的故事。
但我却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如杨娜般以为我真在坟地里撞上了什么?中了邪。他是要故意吓唬我,让我邪上加邪。
杨娜对我笑,柔柔的道:“弟弟,他说的只是那些好事的人胡乱编出来的笑谈,用不着当真的。”
话虽这样说,带我离去的脚步却越来越快。眼里还分明在隐藏什么。
我们走上那曲折的山路,穿过桃花林,下得山来,却看见马路边多了一辆车。
那辆车的驾驶室里探出张笑脸,却是藩玉。
藩玉大概也没想到会见到我,颇感意外。但他只轻蔑的把眼睛从我身上撩过,便邪邪的望着杨娜和刘主管笑了。
还远远的对刘主管道:“刘主管,我来接你了。”
十分巴结讨好的声音。他也果真会巴结讨好,敢情刘主管来的时候也是他开车送的。刘主管约会,他却屁股颠颠的忙着张罗。但我肯定那辆车是刘主管的,刘主管充其量只是让他做了回叭儿狗司机,过了回开车的瘾。
杨娜拉着我,走向她的车。此时在她眼里,我只是个孩子,需要她的照顾。
刘主管也走向他的车。藩玉已下了车,把车门打开,眼里带着邪笑,身子却站得毕恭毕敬,等着他。
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杨娜却和刘主管没说一句话。脸上的表情已不如先前不快,空气却很沉闷。他们在努力维持,尽力不让今天的约会散得太尴尬。
半途刘主管终于停下,转过身,叫道:“杨娜,以后再约。”他是要打破尴尬,他是想挽回,也给自己留下继续和杨娜周旋的余地和机会。
我已上车,杨娜正在车门,她大概没料到刘主管还会说最后一句话。身子振了振,扭过头去,轻轻“哦”了声,望了望刘主管,眼带笑意,但很快就转过头来,匆匆上了车。
我不知道她是顾全刘主管的面子,稍事应付,还是终于觉得这样默不作声的离开实在不妥,略作挽回,以免和刘主管之间的距离滑得太远。
刘主管望着杨娜上车,望着杨娜关上车门,眼里似乎也放心的有了笑意。
他上了车,打开车窗,点了支烟,夹在指间,悠然的吸了起来。
藩玉跟着上车,坐在驾驶室,对着刘主管问了句什么?便望着我们的车笑得更邪。
他哪里知道刘主管其实并不如看上去的那么悠然,心里正郁闷着呢。他那问话,他那邪笑,一定正触及到了刘主管内心的耻辱。
刘主管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一下子就狠狠的把烟捏熄。
藩玉满眼的邪笑顿时消失了,猛的发燃车,慌慌的逃也似的跑了。
经过我们旁边时,藩玉偷偷的向我看了一眼,我知道他是想从我的表情判断我有没有看到他刚才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那一幕。
我双眼直直的向前,假装没感觉到他的眼睛。
刘主管冲我们的车大喊:“杨娜,我们先走一步了!”
已是另一副表情,仿佛什么不快都没发生过,仿佛他和杨娜还一如从前。
他们的车去了很远,杨娜才开车和我一起离开。
杨娜一直没追上他们,有意和他们保持着距离。他们也并没停下或等待。
一路上我什么地方也不看,满腹心事。
杨娜极为担心,不时对我指点江山,分散我的注意力。
但我还是始终保持双眼直直向前的姿势。
终于回到城里,杨娜又关切的叫我:“弟弟,这是城里了。你看那是商场,那是学校,那是酒店。”
有点像叫魂,仿佛不这样叫,我的魂魄就会停留在荒郊的坟地里。
我暗自好笑,难道杨娜也如乡下女人般见识,以为我现在只是个躯壳,不知道自己已重返城市喧嚣?
但我没把我的好笑表现出来,我不要她看出我其实还有灵性,甚至极负心机。她当我是躯壳我就作出失魂的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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