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还是厚着脸皮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我已预备好像当初自己在那么多人面前让她受了羞辱样,也被她当着这坐得满满的人羞辱一次。然后飘然而去,永不相见,谁也不再欠谁。
但青梅对我的羞辱却远超我的想象。她把她那美丽的微笑和温柔的询问给了每一个人,但就是没有给我。只是在我才进来,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向我时,她和我有过瞬间的四目相对,但她很快就闪开,再不曾看我一眼。
她是故意的,故意当我不存在,让我感到无地自容。此时我已知道,那一眼她就认出了我。虽然我也不再是当初的样子。不然她手里不会紧紧的捏着一张表格。虽然那表格离我还有一段距离,但我却分明看到那表格上有我的字迹。她是把那表格当作了一只蚂蚁,把我当作了那表格。
如果你去面试一分工作,也有过我这样的经历,就不难理解我那种灰头灰脸,如坐针毡的感受。同是来面试的人,所有人都引起了重视,你却被视若无睹,不用别人疑心,就是你自己也会怀疑,你是不是这里最无能的孬种,和所有人的差距都远得离谱,根本连坐在这里都远远不够资格?
而陷你于如此境地的,是你曾经青梅竹马的人。
更哪堪,我旁边那个曾在答辩前搔首弄姿,答辩时侃侃而谈,答辩后仍然踌躇满志的某名牌大学毕业的男子,此时看了看我,无比同情却又分明满带嘲讽的轻声叹息着,悄悄奉劝我,像你这样其貌不扬的人,以后应聘工作时还是要掂量掂量自己,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我再也无法容忍,我一下子就霍地站了起来。所有人都吃惊的望着我,面试还没结束,我却在结束之前走了。
我不是无法容忍那男子的自以为是,尽管他的自恋让我恶心得想吐。我是容忍不了青梅这样对我。
青梅那次蒙羞后也是这样走的,忿然而伤心。不同的是,我没有给她一个响亮的耳光,没有怒骂她和她的妈妈,更没有像她流一滴眼泪。
不想我一出来,没走几步就在过道上重重的撞上了一个人。那人手里正捧着的一大叠资料便“哗啦啦”落在地上,还有几张散纸打着旋儿飘向了远处。
我立即蹲下去捡那些资料。暖暖的风从窗子吹了进来,轻拂在我的脸上。
我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关切的道,弟弟怎么了?
她竟然是上午叫我弟弟的那个眼镜姐姐。
我没有回答。
她也蹲了下来,和我一起去捡那些资料。我们的手便一不小心碰在了一起,那温暖而光滑的感觉让我一下子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竟仿佛那手就是童年是时攥过的青梅的手!
这太没理由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童年的青梅的手。难道越是恨,就越是能让那些忘记了的都重新记起来?
我甚至又记起了当初那紧张的瞬间,隔着薄薄的衣服感觉到的,青梅那花蕾样的小乳。我这才意识到刚才和青梅见面时竟遗漏了些东西,竟然忘了看看她当初还含苞未放的胸部,现在是不是已发肓得如眼镜姐姐的一样高挻丰满。
眼镜姐姐感觉到了我的异样,却误会了我的心思。她的呼吸在变得急促,脸颊在变得绯红。而她的手却还和我的手碰在一起,她的胸部离我的眼睛不足半尺距离。
不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是我不喜欢在有这种感觉时心里还想着青梅带给我的不快。
我急急的把手从她手边移开,把视线从她的胸部移向那些资料。
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此时无声胜有声。
直到我们都站起身,我把手里那些资料放到她手里,最后转身离开,我们都没打破这美妙的沉寂。
但在我就要从她眼前消失时,她还是终于忍不住说了句,弟弟,别难过,记住,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我停了停。
有人走了过来,礼貌的轻声唤她,主任。
她竟是主任,人事部的主任?!难道这次招聘对瓶梅公司非常重要?不然怎么可能面试要青梅这个经理主持,人才市场去的又是眼镜姐姐这个主任?
但我没有回头就急急的冲进了电梯里。
如果我愿意,总有在这楼下碰到她的时候。但如果我从此消失呢?茫茫人海她又在哪里可以找到我?
别了,我的姐姐。
不知道是我心情复杂,还是真如那个出租车司机骂的那样没长眼睛,我刚走出电梯,竟然就在他的车飞驰而来的时候横穿马路。
一声尖历的刹车声就在脚边响起。
我没被撞倒,却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来,朝我愤怒的恶骂。
我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愤怒的瞪着他,扬起了握得紧紧的拳头。
空气异常紧张。三月的天气,却仿佛立刻就会有一场盛夏的狂风暴雨。
有几个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
但我和他都停住了。在即将暴发的瞬间停住了。
不是我们都畏惧了对方,而是我们都大大的吃了一惊。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司机竟是他高中毕后,我就未曾再见到过的皓然!
正文 6
皓然没多大改变,只是比高中毕业时高了点成熟了点。我不知道我自己在他眼里,比起他毕业那年我留给他的记忆,又有什么不同。
两个吃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就进入了他乡遇故知的惊喜状态。
皓然激动的打开车门,我一下子就绕过去钻进了副驾驶室,坐在了他身边。
不要说从前他利用我陷害我的那场,让我和青梅永远也无法走回从前的恶作剧,我已不在乎,就是才刚刚经历过的青梅对我的冷漠,蔑视和报复,连同那个眼镜姐姐给我的美妙心颤的感觉,此刻我也全都记不起来了。
只有激动,如皓然一样的激动。这种激动,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相见欢,但却一样的让人兴奋不已。只可惜,很多人一辈子也体会不到,更不会明白。他们只知道享受风花雪月,男欢女爱。
那些围拢来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期待着过一把坐山观虎斗的瘾。虽然这场虎斗一定不及好莱坞大片精彩,但毕竟是免费的,而且还是现实版。
哪知看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他们比我和皓然吃惊的时候还吃惊。
几个人失望而去,几个人伫足留恋,又有几个人介于失望和留恋之间,忿忿然的道,妈的,竟是相熟的人,没能打起来,浪费老子的表情!
皓然便又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咄了口痰,骂道,给老子爬!
那些人便讪笑而退,皓然便也大笑着把车门重重的关上,然后发动车,带我一起离开。
皓然也不问我要去哪里,也不告诉我他将到哪里去。只是问,改之,你怎么到重庆来了?
他这一问,才忘记的不快又不由自主的重新袭上心头。我叹口气道,别提了,都是因了那个青梅。如果不是她在重庆,我也不会被妈妈逼到重庆来,更不会受她的羞辱。不过现在好了,一切都扯平了。我以后即使再想起她,也不会被学生时那场过错留下的恶魔般的阴影啃噬灵魂了。当然,我是不会再想起她的。
本来我还想继续说下去的,却发现皓然的脸色忽然变得特别怪异。想必是我的话触及到了他的伤心处,他一定也如我一样,那件事一发生,就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从此心里便烙上了不良少年的阴影,总觉得亏欠了青梅。
现在,我的亏欠已经偿还,我可以无比轻松了。而他,反而更加加重了心里的负担。
我实在不想看到他因这些而难过,更不想让他去向青梅偿还。我在青梅那已尝识到了那种被她报复的苦头。我想,皓然以前是曾经暗恋过她的,那种苦头他最好不去尝识为好。他去尝识,比起我来,一定别是一番痛苦滋味。
所以,我咽下了本想告诉他,青梅就在那种大楼的最高一层上班,是瓶梅公司总部的经理的话,转移话题的问,你小子怎么把车开那么快呀?就是逃命也得顾及别人的安全吧?刚才不是老子走运,恐怕现在都在你的车轮底下飞升了。
皓然果然就不再神色怪异了,他把嘴向前面的反光镜一噜,道,人家美女赶时间嘛。
我这才从反光镜里注意到,在我们的背后,靠窗的地方坐着个女子。
那女子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瀑布般直直的泻了下来。一张白净的脸只从秀发里露出很狭窄的一小部分。果然是张美丽的脸。虽然面无表情,只向窗外看,却已足够让人忍不住遐想,如果能把那张脸捧在手里,再在上面留下一个亲吻该是多么美妙了。
更加上她一袭白衣,清纯得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只是我不经意的发现,那仙子竟也并非真正的心无旁骛,只关心车窗外的风景。我竟发现,她好几次一边悄悄的盯着手里的什么东西,一边偷偷的从反光镜里看我的脸。当她终于发现我也在看她时,便假装若无其事的把手里那东西,塞进了她放在腿上的随身携带的包里,然后又面无表情的去看窗外。
但我总觉得她眼睛的余光,从不曾离开过我。我于是疑心她放进包里的那东西是张照片,我和那张照片上的人有几分相似,或者根本就难分彼此。不然,她刚才不会把我和那东西反复对照。只是,不知道那照片上的人和她是什么关系?
这样猜测着,便禁不住想入非非起来。竟想如果那果真是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是她的男朋友,又果真长得像我,或者就干脆是我该多好。能和这样一个仙子般的美女朝朝暮暮,此生又夫复何求?
我其实是在犯一种傻病了,也许很多男人都有犯这种傻病的时候。但我确实不该如此,我更该的是像妈妈那样愤世嫉俗,而不是如贾宝玉的风流成性,似傻如狂。
当我意识到这些时,便打开思路,来了一次换位思考。也许那仙子看的那个人并不是我,而是皓然呢。这样一想,便忽然觉得索然寡味,继而有了一种酸酸的感觉,到最后更如当初皓然妒嫉我和青梅一样,妒嫉起他们来了。
我不知怎么便也如当初皓然诱惑我上当一样,想诱惑起他来,使一点小心眼毁坏他在那仙子心目中的形象。
毕竟友谊是一回事,竞争又是另一回事。当然,如果那仙子已是他搞定的人物,我自然不屑这样昧着良心干,即使只是个小小的恶作剧。但好像我实在猜不透,那女子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已经钟意于他,不再飘浮不定。
不想,车子却忽然停了,在我还没来得及实施我那邪恶的计划时停了。
皓然扭过头,对那仙子道,美女,到了。
正文 7
然后又回过头对我说,改之,我们好几年不见了,今晚可要好好醉醉。
说完便等那仙子下车,准备等她下车后载着我去附近的一家酒店。
不想那仙子却根本动也没动,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窗外,又面无表情的道,我不下了,你把车开向城郊吧!我想呼吸呼吸清新的夜风,舒散舒散郁闷的心情。
也不管皓然是否乐意,紧闭了嘴再不说一句话,只顾看她的窗外了。
皓然连眉也没皱便答应了,只对我摇摇头,假装无奈的道,只有晚一些带你去醉酒了。
我理解皓然,毕竟出租车司机应该以顾客为重,毕竟那顾客又是神仙般的美女,秀色可餐。
皓然载着我们愉悦的穿行在出城的街道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等我们远离城市的时候,已是万家灯火了。
在车里回首,透过玻璃车窗,看那退得越来越远的城市,只觉灯火闪烁,色彩缤纷,朦胧而遥远,恍若天上宫阙。我心里禁不住疑惑,自已真的是才从那里出来?自已真的曾经置身其中过?
转过一个弯,那如梦如幻的城市灯火便彻底的消失在我们的身后了。便只见如水的月光,月光下幽静的山水,山水间稀稀疏疏的农家灯火。夜风送来几缕桃花李花的暗香。偶尔能听见几声欢笑,几声犬吠。
仙子静静的望着窗外。尽情的享受这城郊的春夜。这我早已习惯的春夜,在她一个看惯城市风景的女子眼里,一定别是一番宜人滋味。但愿,窗外那不断变幻的清幽风景,真能如她所说,舒散舒散她在城市喧嚣里感染上的郁闷心情。
我说,皓然,讲个笑话来听吧。
我其实一半是想打破车里的沉寂,一半是想引诱皓然犯错。如果毕业以后的这些年的经历,没有让他有太大的改变,他一乐了,开口说出的必定是那让男人心动,让女人脸红的黄色幽默。
这也正是当初我和他比较要好,又上了他的当冒犯了青梅的原因。
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们又重逢在了一起。是上天给了我一个小小的报复他的机会,我怎能不动那么一丝丝邪念,也让他被身后那个美丽的仙子看着坏男人?
更何况他如真能讲出一个个精彩的黄色笑话,我便能看到美人羞怯,在她白净的脸上飞出几抹动人的红霞,何乐而不为呢?
又何况楚幽王不惜拼却江山,也要峰火戏诸候,搏褒姒一笑。我只不过是个凡人,牺牲的既不是江山也不是我自己,而是皓然的贞洁。
皓然一边看路,一边看反光镜里的仙子,道,我知道的那些笑话,还不早就被你听得双耳生茧了?这些年也没收集或创作出什么新的可以搏君一笑的东西,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一改从前嘻皮笑脸的习惯,满脸都是学生时代少见的一本正经。
我很有些失望,但又不好在他还没提问之前就拒绝,更不知道他要问什么?只好点点头,道,你说。
他还是一边看路,一边看反光镜里的仙子,道,女人是什么?
一本正经,跟先前一样的一本正经,但声音却故意很大,生怕不能被身后的仙子听到。
我一下子就暗暗的得意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但我从他故意提高的声音,和问话里的女人一词,便隐隐猜到他果然如我所愿的起了色心了。
有色心,没色胆的家伙。当初引诱我去触摸,他想触摸却不敢触摸的青梅的禁区的家伙。
今天,我不会再上他的当了,我一定不会乱七八糟的回答出他想要的荤话,反而会让他自己当作仙子说出那些让人羞于入耳,却又禁不住砰然心跳的话来。
山不转水转,轮到我引诱他毁坏他的时候了。
他一本正经,我也一本正经,比他还正经。
我说,女人是水。
他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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