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缩压和舒张压都远超标准值,再结合患者表现,这已经是高血压危象的症状。
相当危重的急症,必须立刻实施急救,不然任由血压保持这么高的水平,轻则对心脑器官造成不可逆损害,重则猝死。
——根本不是沈蔓莉以为的,只要躺平了坐等,就能像严女士一样好转。
大厅人很多,医生护士患者家属行走其间,门口的动静被人挡住,要过一会儿,邱思明才发现不对,连忙带着陈宽跑了过来。
迅速了解了目前的情况,听到钱护士报出的数字,他脸色一沉,拿出手机打电话,“喂,急救科吗?口外,一楼大厅——”
放下电话,他立刻抓来护士长,“有没有快速降压药?给他来一片。”
“心痛定可以吗?”护士长见他点头,连忙去拿药。
服下药,张先生的情况稍微好上一些,急救科的人也在往这边赶来。张先生老婆惊魂未定的抓着老公的手掉眼泪。
邱思明转头盯着邱心婷,“你没问病史?”
邱心婷战战兢兢,壮着胆子说,“他自己没说……再说他看起来又不老,哪来这么多老年病——”
家乐在旁边听的一阵无语。
今日世界,三四十岁,正是各种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脂肪肝的多发阶段。这张先生地中海啤酒肚,一看就是中层小领导模样,可想而知平时饭局酒局少不了,完全是高血压会青睐的族群。就算他自己不清楚,或者讳疾忌医,至少也要在打麻药前亲测血压。
邱思明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本能的带出了教训学生的口气,“你们口外老师是哪个——你不知道患者有高血压,就敢给他用含肾上腺素的麻药?”
沈蔓莉忍不住站起来,狠狠的掐了一下老公的手,才让他明白自己失言,此时并非教训女儿的最佳时机。
家乐大概清楚了这张先生的情况是怎么来的。
肾上腺素有收缩血管、升高血压的作用,平时按一定比例用在拔牙局麻药里,可以起到止血作用,以及延长麻醉时间;但对于已经存在高血压的邱先生来说,再升压等于是雪上加霜——高血压根本是肾上腺素的禁忌症。
——只不过,光是打麻药时加的那一点肾上腺素,有可能造成如此严重的高血压危象么?
钱护士这时走过来,手中拿着个空的针管,皱眉问,“邱医生我刚刚没注意,你用哪管药给他打的?”
邱心婷已经一整个茫然,连眼神都无法对焦。
邱思明一见钱护士手中的空注射器,脸色一沉。
沈蔓莉虽然不明所以,但心知不妙,迅速岔开话题,“钱护士,那个知情同意书,你拿来给患者签一下。”
张先生自然是没法握笔的,她老婆看着递到面前的同意书,忽然说,“我老公出了问题才让我签字?哪有这种道理?”
沈蔓莉干笑道,“这个是常规程序,刚才护士太忙,忘了让你签。”
“不,我不签,”张太太坚决的摇头,“这事有问题,就算我老公有高血压,但他平时从没发作过,刚才那么严重,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没学过医不懂,但你们是医生,如果高血压不能拔牙,不能打麻药,那你们就不应该给他拔牙和打麻药啊——”
张先生费力的抬手,让她少说一句。
陈宽也从旁安抚,“不好意思,请尽量让病人安静一点。”
张先生老婆只得住了口,但显然不打算罢休。
急救科的人员呼啸而至,就像医疗片一样,迅速将张先生抬上担架,呼啸而去。
张太太正要跟上去,忽然想起什么,转回来握住家乐的手,“这位医生,谢谢你——”
邱思明忙说,“她是我们医院的许医生,相当优秀,是她判断得当,做出了及时的反应。”
陈宽也从旁说,“还有邱院长当机立断,采取紧急降压措施,为你先生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沈蔓莉以为有转机,连忙拿着那纸同意书往她面前送,“你老公会在急救科得到妥善治疗,这个只是程序,你就签一下——”
“不,已经发生了问题,我是绝对不会签这个术前同意书的。我很感谢许医生、还有邱院长,但这事还没算完——”张太太剜了她一眼,跑出去追上她老公的担架。
在出事那时开始,其他医生要么立刻将看好的患者送走,要么停止了正要治疗的患者。此时张姓夫妇和急救人员离开,大厅里就只剩下医生和护士。
沈蔓莉示意保安驱散外面看热闹的群众。
她关上门,对一屋子人说,“我已经记下了在场所有同事的姓名和科室——无他,现在社会上正是医患关系紧张的时期,媒体也像见了血的苍蝇巴不得有这种新闻,但相信大家都不希望这事被误传,影响江城百年的声誉吧?”
大厅里的主治医师,带教老师,实习生,护士,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不禁被她的气势震慑住。
角落里几个实习生只能面面相觑。
——妈蛋,早听说公主是灾星,偏偏不信这邪,看吧,这下应验了、被拖下水了吧。
邱思明脸色相当难看,皱眉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江城人,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开门,我这就去急救科看看——”
沈蔓莉只得开门放行。
邱思明走过家乐面前,小声的苦笑道,“……姗姗,你做的很好。”
家乐淡淡的说,“不客气。对了,我也有事,可以先走吗?”
邱思明尴尬的点点头,又对大厅众人说,“门诊现在停止,不再接新患者,大家今天早点下班。”
他转向自己老婆女儿,“你们也赶快回家,不要耽误。”
众人为了提前下班的福利小声欢呼起来。他这句话,多少化解了老婆刚刚带来的紧张气氛。
众人都不敢逗留,医生赶紧收拾走人,护士则赶紧打扫。
邱心婷低着头扯着袖子,不敢跟任何人对视。
沈蔓莉面如菜色,在看到钱护士过去收刚才邱心婷那台牙椅时,被惊醒了一般抢上去,“你放着,我来——”
家乐回到5楼。
小昭接过她带回来的微创拔牙器械,“正好,那我现在就去消毒了。”
琳达不以为意的说,“借个工具这么久啊?”
不一会儿,小昭从消毒室出来,一脸八卦的将家乐叫过去看微信,“一楼刚才出事了,患者打完麻药、咚的一下晕倒在地,差点没醒过来,正在急救科抢救——a你刚刚有看到吗?”
家乐一看,那是小昭加的江城护士群。
上面刷屏刷的飞快,刚刚那件事,已经讨论的满群风雨了……张先生还在抢救中,情况不明。
家乐在心中默默为张先生祈祷,为公主点蜡。
但她表面上还是皱眉道,“别凑这种热闹——还有,家丑不可外扬。”
她自己虽然是编外人员,但小昭还是有江城正式编制的。
小昭吐吐舌头,关了手机回去消毒。
下午没什么重要患者,家乐只能庆幸。今天发生的事已经太多。
快下班的时候,忽然有人冲进来,示意琳达不用通传,直接进了家乐所在的办公室。
家乐正在看后天即刻种植的病历,忽然感受到一阵风声,抬头就看到了艾文迪。
“……”半天前艾文迪拂袖而去,她以为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
——如果不是永久。
“听说外科门诊出事了,当时你正好在楼下?”艾文迪有点微喘,手中还拿着车钥匙,看来是停了车就一路冲上来。
“你怎么知道?”家乐心想,沈蔓莉这封口令的效果堪忧啊。
“别管那个,”艾文迪撑着桌子看她,“你没事吧?”
看着他可以说是焦灼的样子,家乐心中一悸。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她都忘了上午跟他吵过些什么。
“我没事,”她低头笑笑,“我能有什么事呢?只是邱思明他们可能会麻烦——”
话还没说完,就被艾文迪越过桌子来到面前,用力的抱住了她。
家乐能清楚的感觉到艾文迪说话时,胸腔的震动。
“没事就好,”艾文迪低头,下巴贴上她的发顶,深深叹息,“——没事就好,以后少去蹚他家的浑水。”
☆、58|6。14发|表
小昭把要消毒的工具打包好,放进消毒锅,过来跟家乐确定后天手术的相关事宜,走到办公室门口,却看见家乐正跟艾文迪紧紧相拥,唬的连忙退出来。
“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小昭跑到前台找琳达,“你不是说,他们上午刚大吵了一架吗?”她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位英俊的男医生出现了。
琳达耸耸肩,已然淡定,“他们一个是男神,一个是女神,不走寻常路,哪里是我们参得透的……我看,我们只要静静的围观就好了。”
隔着艾文迪的银灰色衬衫,家乐可以感受到他胸前的温度。艾文迪环住她的肩背,下巴搁在她头顶,将她整个人箍在怀中。
作为江城一员,他当然也有自己的管道,可以迅速得知外科门诊发生的事,于是立刻放下手中工作,第一时间赶了来,就为了确定家乐有没有事。
半晌,家乐才感到他的怀抱松开了一点。
她离开他,恢复呼吸,“……诊所不用管吗?”
艾文迪这周来报到的频率,快赶上她了。
“不用担心,那些事范医生可以接手,”艾文迪望着她,“你比较重要。”
家乐低下头,“谢谢……你现在看到了,我没事,可以放心了。”
他没必要这么紧张。
——他着实没必要这么紧张。
尤其是在说出让她去跟蒋先生结婚的话之后,不到半天,听到点风吹草动就急吼吼的跑来,有点……矛盾。
相信等他冷静下来,也会发现这个。
艾文迪放开她,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过书架上的一本医学杂志,翻开来,摆出一副安营扎寨的架势,“这期我还没看,有什么好文章吗?”
家乐又好气又好笑,他这是在明白的告诉自己,他要装傻就对了?
但她也不便戳破,只得跟着装傻,“……种植导板那个专题不错。”
艾文迪翻到那页,一目十行的看下来,点点头,“3d打印要是用于牙科永久修复材料,强度还不够,但做临时导板还真有优势。”
过一会,琳达敲开门,给两人送来咖啡,艾文迪礼貌的道谢。
仿佛一切都风平浪静,并没有上午那场争吵。
家乐这一天实在身心俱疲,也懒得去追究,于是放任艾文迪看他的杂志,自己则对着电脑做手术计划。
没多久,艾文迪看看时间,合上杂志,走过来,“到点了,下班吧。”
家乐奇怪的看他一眼,“嗯,你先走吧。”
“长命功夫长命做,”艾文迪见屏幕上没有什么重要文件,于是索性帮她关掉电脑,“虽然是独立诊室,但你好歹也遵守一下门诊大楼的开放时间好吗?”
想想今天也确实没心情看太多东西,家乐只得起身去换衣服。
琳达和小昭约了下班去逛街,笑嘻嘻的跟他们再见,眼中尽是“不用掩饰我们懂”的揶揄。
家乐只得强自淡定的关门,下楼,装作无视艾文迪跟在后面。
刚走出门诊楼,就有个中年妇女看到她,有些意外的走过来,“医生——”
艾文迪本能的走上来,站在家乐身旁。
家乐愣了一下,才认出那是张先生的老婆,“张太太……你先生怎样?”
“出了抢救室,还在icu观察,”张太太面上仍有忧色,“情况并不是很好,下了病危。”
家乐心中很不是滋味。
牙科并不是一个经常需要跟生命打交道的科室,眼睁睁的看着拔牙病人在面前出现危重病情,她当然无法淡定,却也只能说,“您也要注意身体。”
张太太叹息一声,“还好儿子住校,不用操心……”
她随即抬头,“医生,当时真的很感谢你,后来我才知道,你并不是当值医生,却比那里的医生反应更快……我只相信你,我想知道——我老公只是拔个牙,为什么会倒下?”
艾文迪想要开口,家乐却拉住他的手。
“对不起,但我当时……真的只是路过,”家乐略带歉意的看着这位家属,“我并不知道你先生晕倒之前的情况。”
她并没有说谎,她之前因为邱家三口在场,差点想要改时间去借东西的,哪有闲心去关注邱思明考察他乖女的实习情况。
张太太失望的点点头,“好吧,这事……发生的太突然了。”
家乐无言的拍拍她手臂。
艾文迪咳嗽一声,“张太太,你还是回去看着你老公比较好,就算有护工,很多注意事项医生也是要跟直系家属亲自交代的。”
张太太如梦初醒,忙说,“嗯,我只是下来买东西,都忘了时间,我这就上去。”
望着她的背影,家乐叹息一声,却也只得继续往前。
艾文迪却抓着她换了个方向,“我看,你今天不太适合一个人在家。”
家乐茫然的看着他。
“去我那里吧。”艾文迪晃了晃车钥匙。
家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他说服的,后来真就鬼使神差上了他的车。大概是因为艾文迪专程过来关心她,让她不忍拒绝。
何况今天,她确实很难一个人呆着。
望着窗外的风景,她忧心忡忡,“张先生会好起来吗?”
艾文迪沉默半晌,“不管怎样,你至少做了你该做的……甚至超过。”
家乐无语,看来自己当时的现场处理细节也传到他耳里了。
直到车子开进碧湖花园,她才回过神来。
——自己怎么跟着艾文迪回来了?说好的一拍两散,她去嫁蒋先生、艾文迪收媒人红包呢?
见她坐在位子上不起来,艾文迪只得说,“就当我遇到了临床难题,请你过来讨论一下好不好?我保证……不会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见他如此严肃又略带尴尬的保证,家乐不禁想起至今仍无法释怀的一幕。但此时她也不想要纠缠那件事,于是下了车,走进他家。
两人的胃口都算不上好,就简单煲了锅粥,做了两个小菜。
不光家乐,就连艾文迪,似乎也为这莫名其妙的邀约准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