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苦笑着说:“我倒是想,可是尧哥在哪我们不知道啊。唉,不说了,小妹,我们再干杯,六子?趴了?真是没用。”旁边六子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我学他也趴在桌上,埋在臂弯的脸上有液体滑落,以为他们在骗我,想用最蹩脚的办法从他们口中探来真相,却不知真相就只有三个字:不知道。他们是真不知道盛世尧在哪!
原来一个人离开了,与他相关存在的痕迹就会随之消失,即便是曾经最亲近的人,也无从得知他的去处。
当天下午,我踏上了回乡的归程。在这之前,给周通与六子都喂了醒酒药,等他们酒醒些才独自离开。抵达家门口时,已近深夜,考虑是敲门吵醒梅姨还是就近找个地方先休息一晚,家门钥匙在那魂城时随着背包一起遗失了。
心里对梅姨很抱歉,在荆舟的这三月,本也想与她联系的,可每每拿起电话都怕对面的梅姨要我回来。当时的我执念在心,不等到人誓不罢休,如何肯回?心想反正杨文浩回来也会跟梅姨报平安,就狠狠心一个电话都没打。
最终还是决定等明天早上再回来,可转身间突见有车驶来,定睛一看发现好像是梅姨那辆,车停在了三四十米处,从车内走出来的不是梅姨又是谁?当下惊奇不已,梅姨怎会这么晚才回?她边走边捏着眉心,看起来神色疲惫。
是等走到近前时梅姨才发现了我,愣了两秒后她才迟疑地询问:“阿晓?”
我轻喊了声梅姨就走上前,她将我细看了个遍后,蹙着眉劈头就问:“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早有准备会遭责怪,所以我也默然不作声,等着挨批,但梅姨下一句话却让我惊地震在原地。
“阿晓,你可知道你外婆醒了?”
“外婆醒了?什么时候醒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外婆得怪症十四年,期间梅姨寻医无数都无果,而我也流浪在外遍寻黄兴元,最终发生了后来那许多事,嘴上不说,心中其实已经开始绝望了,而现在梅姨却说外婆醒了。
“刚醒没几天,但征兆却在两个月前就有了,先是心率变得稳定,后来脉搏有了微弱跳动,一个月前发现鼻息也有了。医生查不出原因,只说是奇迹。就这几天,突然就醒过来了,只是神智还不清,也认不得人,话也不会说了。”
眼眶发热,我拉着梅姨的手激动不已地说:“我要去看外婆。”
半小时后,我站在了外婆床前。梅姨将我送到后就开车离开了,她明天还要去画廊,下午又有授课,自一月前外婆恢复呼吸以来,她每天下了班就来照顾外婆,一直到夜里才回去,难怪她看起来疲累不堪。
她说既然我回来了,也是该守一下外婆,说不定外婆醒来能认出我,然后神智也能慢慢恢复过来。这话其实也是说说的,外婆出事时我才十一岁,现在过去十四年了,早已不是当年的黄毛丫头,都长成大人了,外婆要能认出是我就奇怪了。
心跳、脉搏、呼吸,三样生命特征我都测过了,确实已经复苏了。路上来的时候,从梅姨口中得知,外婆复苏征兆出现都是在白天,她都在画廊工作,接到疗养院的电话,匆匆赶来看,果真如此。等心情平复后,我暗暗打算天亮后去找一下张娟,也就是外婆的护工,问问具体情况。
可到第二天我去询问时,竟发觉张娟已经辞职了,院长说近几个月外婆的生活起居都是院里的义工在照应。我问义工在哪,院长摇头说义工并不住在院内,是分周期到院内进行义务劳动的,刚巧昨天为期两个月的义务劳动周期满,所以不会再来。
怎会如此巧?刚好两个月,又刚好到昨天?
我想了想,问院长可否把照料外婆的义工简单资料给我看,相信这么一家机构,对外来义工人员一定有过严格的审核,不可能说贸贸然就让人留下工作的。
原本院长不太愿意,说那违反劳务合约,不可把义工**外露。但最终念在我是为了解外婆病症具体详情的迫切心情,翻找出了那名义工的资料。说是资料,其实就是一张表格,上面填了姓名年龄等个人情况,还有曾有过什么义工经验,以及这次又受哪个机构推荐而来。
当我放下那张表格时,心中漫了一层疑云。义工资料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这名义工竟然是男的,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61。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我不相信这世界有什么奇迹,要有奇迹不会等到今天,过去的十四年,任何一天都可能发生了。外婆不是说沉睡昏迷不醒这种,她是等同于一个半死人一样躺了十四年,自然苏醒的几率可以说是零。
如果不是自然苏醒,那必然就是人为!
男、两个月、昨天结束短期义务劳动合同,这三个信息分开来看完全没有问题,但放在一起就令人深思了。周通说某人在十一月份外出,一月归,那就该是在两个月前回来,可两月前他没回来,外婆却在两月前出现好的预兆,这其中的巧合也真他妈太巧了一点。
不是我要把任何事都往他身上联想,而是可能有能力救外婆且会救的人,除了他盛世尧,我想不出第二个人。虽然他从未在我跟前表现过玄术之类,但光光能在二十年前为周通三人续命这事,就代表他对此有研究,加上三月前所施展的引魂术,以及之前他能一次次识破且化解黄大仙的秘术,这些都证明他深谙此道。
盛世尧,你从未离开过,却为何不与我相见?
外婆的情况正如梅姨所说,神志不清、不能说话、认不得人,她睁开的眼中眼球是浑浊的,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她没有正常人的新陈代谢。等于说她相比之前的怪症,只是多了呼吸、脉搏以及睁眼,身体的机能却仍保持原状。
我知道医学中有一种“假死”状态,那么外婆现在这种就属于“假活”,或者说是还没完全活过来。以此来推断,某人对外婆的施救还没完成,只是碍于我的突然回归而暂时终止。
于是我守在疗养院六天,连除夕都没回去,与梅姨在外婆病房一起过的。从一开始的寸步不离外婆病房,到后来隐在暗处,但始终都没等来“可疑人物”。后又想,他之前能是“义工”,之后就也能是任何一个人。所以但凡靠近外婆病房门口的人,我都一一排查,就连隔壁房间护工都没放过。
但结果依然是徒劳。
到第七天时,我放弃了,垂头丧气地跟院长打了招呼,让她安排人照料下外婆,就心灰意冷地走出了疗养院大门。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初春的阳光很柔,像慈祥的手在抚揉。如此阳光静好,我的心头却如遮了一层阴霾。
没有坐车,徒步而行,走过两个路口,在第三个交叉路口前,我停住。往左是去市中心,往右是。。。。。。人生的选择就是这样,走在交叉入口,向左又向右。
当门边传来异动时,我屏住了呼吸,耳朵竖起。两秒过后门被轻推开又关上,喀的一声,上了锁。我心头一跳,手上握了握,发觉手心已有汗湿,而心跳也因为紧张极速跳动。
脚步声传来,很快就到了跟前,一双男式鞋出现在我眼前。没错,我此刻正躲在外婆的病床底下,那第三个交叉路口,往左去市里,往右则有一条小道捷径绕回到疗养院的后门。自十一岁起我就奔走这家疗养院,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里的地形,乘的又是中午时分,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去食堂用餐了,留下几个值班的也在闲聊,完全没有留意到我的去而复返,且悄悄钻进了外婆的床底下。
现下只等眼前这双脚的主人开口了。可等了半天,他始终都没说话,也听不到他有任何动作,怎么回事?暗恼自己怎么不偷藏一个摄像头在外婆床上的,这样即便躲在床底下也能窥伺到上面的动静。就在我兀自嘀咕时,那双脚突然转身,快速往门边走,我心中一惊,想也没想从床底下钻出,只看到一个白色背影掩在门后。
急追出门,却发现不过是转瞬的功夫,门外已不见踪影。我正要穿过长廊追到外面,却在跑出十米后陡然止步,眯眼来回看,这条长廊大约有三四十米,外婆的病房是在最后一间,刚才我从床底下钻出时还看到人影跑出门外,待我冲出门时至多三四秒时间,试问谁能在三四秒间跑出四十来米长的走廊?
可为何人会凭空消失呢?我的目光定在了外婆房间隔壁的那扇门上。走到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旋转门把,能转动。在院中,除非家属探望在里面反锁,一般都不会锁门。推开门缝,我侧耳听了听,没有一点声音,左右看了看,见走廊无人就快速闪身入内。
发现房内没有穿白大褂的护工,只有一个卧床老人,双目紧闭,罩着呼吸器,搁放在两旁的手背上有着些许老人斑,就连脸上也是。外婆这个区域,都是一些重症病人,比如植物人这类的,看老人的情况应是这种。没过多把注意定在老人身上,环视房内各处,最后定目在老人床底下。
病房设施一目了然,唯一能藏人的就是床底,因为衣柜都是做成格子状的,不可能把人容下。一步步往前,因为静谧,只听到自己的喘息声,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设想如果在床下真的抓到了人要怎么办。可当我俯身探望时,浑身倏然无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因为设想是空的,床底下空空如也,根本没藏人。
我判断错误了,那白色身影跑出门后并不是钻进这间房,病房间每隔是五米,那点时间足够他跑到另外一间,而我在此处耽搁了这么久,足够对方气定神闲的从隔壁房里走出,离开疗养院。我又一次失之交臂了!
过了一会从地上翻爬起身往门边走,说不出来的颓废充斥心底,这次错过了就要等下一次机会了,主要是我还能等到吗?对方已经知道我在候着,即便真会再出现,那也是在我绝想不到的时候,而我又不能寸步不离,那样只会让他永不出现。
手握住门把真要拉开门,突然间心中划过异样,某个细节钻入脑中,我一点一点回转过身,凝目良久,才干哑开口:“盛世尧,你还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空间静默无回应,仿佛我是在对空气说话般,但我眸光却定在那张床的老人脸上。我真是大错特错,守在疗养院七天,对每一个护工观察,对每一个工作人员观察,甚至连清洁工都没放过,却唯独没去留意病人,而且还是近在咫尺的病人。
我一步一步走回到床前,一发狠将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全掀开,一件白色的长大褂赫然就在被子底下的靠墙边。目光流转又回到他脸上,清幽而问:“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一个卧床已久的植物人,就算从不下床,也不可能不给他准备鞋。”而他因为时间有限,以及怕鞋脱下引起我的怀疑,故而穿着鞋就藏进了被窝内假装沉睡老人。
终于,紧闭的那双眼缓缓睁开,星眸若璨,深幽不见底。一个人可以改变容貌、身材,却改变不了眼神,这也是为何当初阿汗要半耷拉着眼,始终不正视人的原因。
只见他移开脸上的呼吸器坐起身,骨骼声响传来,原本萎缩的老人身形立即变长,就连手臂都比原先长出了好几公分。当一切静止后,他才微抬眼皮向我看来,他似乎无意揭去脸上的易容,就顶着这么一张脸与我对峙,眸中寒光簌簌,让我有些心颤。
等了好一会,不见他开口,我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上一回因为我的背叛,他毫不留情将我驱逐,这次又是单单针对我,必然是有什么原因在内,可我想破脑子也没想出自己哪里做错了。
一声轻哼从他嘴里溢出,下一秒他突然起身下地,径自朝门边走。我大吃一惊,冲上前去拉住他胳膊,“你不要走!”他回眸过来,视线落在我手上,其中的寒凉犹如尖针般刺入我皮肤,没看到他怎么动,就感觉手腕处一疼,手已脱开,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想也没想趋步紧跟,见他出得门后就转走外婆病房门前,似乎意要推门而入,却在门把转开的同时,凉凉抛了一句话来:“如果想救活你外婆的话,就呆在门外不要进来,否则后果自负。”
浑身一颤,震在当场,惊意一点一点漫进眼中,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背后。
他的声音。。。。。。怎么会变得那么苍老与嘶哑?就好像割裂了喉带一般,是为了配合他现在易容成老人的伪装故意的吗?可心中那隐隐的不安又是为何?
基于他留的警告,我没敢进门,心道反正我守在门外,他也不可能从眼皮子底下翻出去。暗暗琢磨等他出来了一定要将事情前龙后脉问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等了半小时之久都不见门开,心底升起焦躁。
突然想到什么,我大惊失色地去推门!
62。魔咒从未消除
全然忘了病房内有窗户,即便这是二楼,那点高度也难不倒盛世尧。但当我急急推门而入时,发现黑沉的身影凝立窗前,并未如我所想的那般消失不见。
而病床上的外婆闻声转头向我看来,那眼中浮起的幽泽是近日从没见过的,甚至连这转头的动作都不曾有过。每天她是否苏醒就是睁眼与闭眼的过程,睁开眼后连眼珠都不会动。此时却直直看我,嘴唇蠕动似想开口。
我一个箭步冲到跟前,抓住外婆的手喊:“外婆,你醒了?”
靠近后发现那眼中的浑浊消失了,看我的眸光里闪着激动,外婆是真的活过来了!我鼻间一股酸意上涌,直冲眼眶,盼了十四年,终于让我盼来了这一天。
外婆颤着的唇终是闭上了,显然她尝试了好多次都无法开口说话,这很正常,卧榻十四年,无论是谁都会失去语言功能,其实包括手脚与身体,可能一开始都不会动,就如初生婴儿般,但这只需在今后重新学习,慢慢就能恢复过来了。
即便是真的瘫痪了,不能动不能言,至少是人活过来了。外婆凝着我的眼神从激动到感慨万千,最后渐渐转成了忧色,移转向了窗边始终背对我们没开口的人。
我顿时清醒过来,居然把他给忘了,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