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得逞地笑着开动。
在这个饿极的时候,已经很难去分辨到底是自己饥不择食,还是易子彦的手艺果真就有那么好了。你可千万别在这时跟我谈论什么餐桌礼仪、个人形象!本姑娘现在只剩下本能了。
嘴巴塞得鼓鼓的,有些难以咀嚼。碗筷不停发出清亮的碰撞声。
易子彦坐在对面,一脸好笑地看着我。“丫头,看来你当真是饿坏了。吃个饭像在敲架子鼓一样。”
我说,“你那是职业病!听见什么都当音乐。我家米永生打呼噜还像拉大提琴呢!”
米修说,易子彦和一打死党组了个名叫“北极光”的乐队,在恋城一带的酒吧混得风生水起。不仅翻唱一些经典,更多则是自己谱曲、填词。
趁着暑假,这帮人正好筹备起第一张正式发行的专辑。
易伯伯在附近有栋迷你型小别墅, 愣是被易子彦弄成了个工作室。录音棚、厨房、卧室一应俱全。没事就钻在里头几天不出来,反正吃喝拉撒都能就地解决。
“米修都跟你说了吧?那有空就过来看看我们的表演吧。第一张专辑还差两首歌没完成,灵感就卡带了。”
“看表演?去酒吧吗?我还从来没去过呢!听说很多调酒师都往死里帅!”
“你还没成年,没得去这么龙蛇混杂的地方!不然怎么被卖的都不知道。”
“才怪!我一不会体力活,二不通家务事,加上皮包骨头的身板,卖也得有人要啊!”
易子彦微皱起眉头,似乎很努力地思考起米夏被卖的可行性。那模样像极了一怨妇。
我想了想,说,“那不然你就现在表演给我看!饭后听听小曲还有助消化。”
他说,“嗯。你想听什么?”
“就《夏天的味道》吧。”
七八月的天气常常令人有种濒临枯竭的错觉。曾经那么嚣张的风,此时惟剩气若游丝的生命。
只是,米夏仍是深深迷恋这种专属于夏天的气息。阳光那么强烈,把整个世界照耀得黑白分明。大雨也总是来得磅礴、去得骤然。这是生命最炙热的季节,所有情绪都如此纯粹而直接。
“风吹过我的双脚
怀念夏天的味道
你的微笑我舍不得一口吃掉
秋天树叶不停掉
我的难过有谁知道
身边少了你我真的觉得无聊
风窜进了我的衣角
把寂寞装进我背包
怀念你的香水味道
想念让我更加烦恼
我想你知道夏天的味道,
刻在我心里永远抹不掉。
就请你给我最好的讯号,
我会安静地走掉不打扰……”
子彦拨弄着吉他,逆着光线,被剪辑成斑驳的剪影。
看着看着,不觉时光也变得恍惚起来。
我怀念那些夏天的味道,有米永生、有米修、有子彦哥哥,还有艾溪。每一种幸福、每一个笑容都是那么完整……
第二章 夏的锁骨(4)
易子彦开始每天晚上到酒吧表演,下午带着吉他来家里练歌、搞创作。钢琴也是现成的,我和米修谁也不会弹,只是搁在那里的摆设。这下在易子彦手里也算实现自我价值了。
米修每天都要练舞。米永生在三楼专门为她留出一个房间布置成简易的舞蹈室。
我还记得6岁那年,我和米修是被一起送去少年宫学芭蕾的。因为总是跟不上音乐节奏,米夏索性今天装肚子疼、明天装腿抽筋,一天到晚浑水摸鱼。也难怪如今一不小心连走路都会同手同脚,米修却已是个名副其实的舞林高手了。
易伯伯和米永生开始交替着去公司。这样,米永生就有更多时间赖在家里。他喜欢一边办公,一边看我们忙着各自的情,然后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傻笑。
至于易妈妈,她是托儿所的老师,喜欢整天跟一群穿着开裆裤的小P孩混在一起。她说那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单纯职业了。
只是由于习惯使然,有时在家,也会忍不住想给易子彦喂饭、洗澡、唱儿歌。
为了跟上大家的生活节奏。米夏也开始握笔写些东西拿去投稿。
第一篇被刊登到杂志上的作品,是一首名为《鸢尾国度》的小诗。
米永生很高兴;拿到公司里面到处炫耀。甚至请来易子彦一家大肆庆祝。这不免让米夏有些轻飘飘的。
当然,与林感和好好总是保持着密切联系的。
每回上QQ,总能收到无数闫好好的自拍照。她说想让米夏看到不在她身边的每一个变化。
然后叫嚣着要与米修、易子彦视频。结果真视频上了,好好不知怎么折腾的,闹得大家在24度的空调房间里也能满头大汗。
这样的每一天都是平静、美好到极致的。
就像躺在夏天的锁骨上。听着知了吟唱,惬意得想沉沉睡去。
林感那幅《一米盛夏》早已裱装好,悬挂在对床的墙面上。
我说,“易子彦,等什么时候你专辑出来了,就让林感给你画张肖像做封面吧。铁定能红!我一定要收藏个几千张。等哪天,林感成了大画家,子彦成了流行乐天王,那这张专辑就变价值连城。米夏就是大富婆了,哈哈!”
于是,易子彦每次站在画前总能愣上好久,就好像透过那层水粉颜料,可以窥见演变的剧情似的。
第二章 夏的锁骨(5)
8月2日。晴。
其实并不喜欢这个日期。82;82——不爱,不爱。
无可奈何的,这是艾溪生下我和米修的日子。18年后的今天回头看,却平添了一分注定的意味。
醒来时,枕边整齐地叠放着一件小洋装。棉质,纯白色。让米夏也大大耍了把雅致。
米修也有。冰蓝色。穿着就像误入凡间的精灵一样,惊艳极了。
米永生没有去公司。一大早就起床钻在厨房为我和米修熬粥。
说实在的,这皮蛋瘦肉粥的味道还真不咋地,又咸又烂,却奇迹般得温暖到心坎里面去。
我说,“米永生,那衣服是你送的吧?谢谢!”
米修也附和,“爸,谢谢你!衣服很合身也很漂亮。”
“呵呵,你们喜欢就好。十八岁生日是个成人仪式;本就应该隆重些。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到底送什么合适……”
我说,“已经很隆重了!你见过多少平民老百姓过生日穿成这样的?以前米轩过的时候,大妈也就给他添了一双新球鞋和几双袜子。”
还说是让他一路走好。想想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说,“米永生你拼命工作,让我和米修吃好、穿好、住好。你真是一伟大又无私的父亲!我以粥汤代酒wrshǚ。сōm,敬你一碗!”
米永生漾开一脸花痴的笑容,就像特效开胃药,我和米修都特豪爽地喝下三大碗。
这场面无比温馨。满满的幸福感早已与生日无关,更与艾溪无关了。
“布谷,布谷——”
是门铃。
米修起身去开门,探进来易伯伯大大的脑袋。
“哟!米修,你这身还真合适。像极了一名媛!”
“易伯伯,您过奖了。”
我抗议,“什么叫‘像’?我们家米修本来就是!”
易伯伯马上纠正道,“呵呵,是是是。不像名媛,不像名媛!名媛太世俗了。米修配这衣服美得很空灵。”
我说,“你怎么能只瞧见米修呢?我不是隐形人!你也夸夸我吧。今天又不是只有米修一个人生日!别太打击我了!”
他好笑地看向米永生。“这丫头,还跟自己亲姐姐吃醋呢!”
两个加起来都快有90岁的男人,就为了这么件算不上事情的事情,笑得花枝乱颤。
易子彦笑着走过来,还是白衬衫。他说,“米夏穿白色,显得更亲切了。”
抽搐。
“亲切。你还不如直接说我俗咧!”我忿忿地想。
“嗯——嗯——”从易子彦的怀里探出一颗小脑袋,像是回应我的内心独白一样,发出慵懒的呻吟。
易子彦把它放到地板上,宠溺地轻抚着。“这是送你们的生日礼物。本想来个惊喜的出场,结果这小家伙还真沉不住气!”
是只吉娃娃。不是纯种。耳朵、小腿和背部都带有部分浅咖啡色,其余都是纯白。眼睛有着不易察觉的幽蓝,煞是好看。完全颠覆了吉娃娃以往在米夏心目中憨憨丑丑的形象,立下不朽的里程碑。
忍不住蹲下去摸摸那颗肉包子大小的脑袋,小东西也一点不怕生地过来蹭自己的裙摆。“它叫什么啊?”
易伯伯笑道,“还没有名字,子彦说等你这才女取呢!”
“那……能不能叫‘子砚’?是‘笔墨纸砚’的‘砚’。”我在心里偷笑,却不得不把声音咬在牙缝里。
“……”众人面面相觑。
“子砚!子砚!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哦。”
小东西无视大众,继续在一边蹭啊蹭啊。
米永生说,“子砚好!子砚好!这名字很有气质。哈哈哈哈……”说着就把小狗举到自己怀里摇来摇去;兴奋得像抱着自个儿亲孙子一样。
所有人满脸黑线。
第二章 夏的锁骨(6)
那天下午,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驱车前往“爱乐园”。这是恋城最大的一家游乐场所。
售票员一听我们是来庆生的,硬是给我们打了个八折。
这女孩看上去也就像刚踏上社会的模样。估计,这丫不是被易子彦,就是被米永生这老男人给迷惑了。满眼的桃心嗞嗞往外冒。
我想你就再豪放点呗,直接对我们免费开放得了!
由于是工作日,游客并没有预想的多。至少没有出现像春节前夕,民工排队买火车票那样的壮观场面。
浪漫的、刺激的,我们都一一尝试了遍,放手疯狂了一回。
话说,这个真人秀魔鬼屋可是“爱乐园”的一大特色项目。
全都是真人角色扮演。妖魔鬼怪、变异生命、变态杀手应有尽有,硬是来了个恐怖片角色大派对。他们在你面前或缓缓经过,或举着细弱的双手,或用扭曲的表情装点一张过分苍白的脸孔。
配上诡异的灯光、音效和冷气,让人在这里行走的每一步都像是通往窒息的尽头。
咦?那边凹凸的墙面上似乎还涂鸦了些字。该不会是什么咒语吧?说不定学会了,还能用来煞煞闫好好那小巫婆呢!
好奇心驱使走近去看,这才发现是旅游景点常出现的“XX到此一游”、“XX永远爱XX”之类。
我刚想回过头说“这些人怎么比妖魔鬼怪还猖狂”,却发现米永生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我慌乱着脚步寻找,未想踩上一堆软绵绵的东西。低头看去乃是一顶假发。
以往看过的恐怖镜头全数回到脑海里盘旋。
用灵异些的说法,头发也是有生命的物质,有着某种精神力量。就像《鬼铃》里面,被封在墙中的女尸,多年来头发却一直在生长。如树枝一般在墙内盘根错节。
许多恐怖片之所以骇人,更多是因为它来源于生活。
几乎每个人都有头发,长在头上是一种自然现象,拿在手里却有一种皮肉发麻的感觉。
只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鬼屋竟然也这么有水准,连这种道具都用上了。
我正担心着它会不会什么时候从地方飞起来,长到我头上,然后就再也脱不下来时,一旁的仿古井中却突然发出轻微声响。
扭头看去,只见“贞子”披散着发,正从里面慢慢探出脑袋来。
我本能地跑到墙边靠着,就像黑夜里抓着被子一样,多了些自欺欺人的安全感。
双脚不受支配地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贞子”从井里爬出来,向着自己的方向愈趋愈近。
还是那件永远穿不脏的白衣,还是那副含胸低头、可怜兮兮的模样。平举双手,莲步依依,浑身充斥着幽怨的气息。
她到底想怎样啊?我又没拿她录影带。
天哪!这都怪闫好好,平时她自己一个人不敢看恐怖片,就非拉着我和林感一起看。这下好了,看到什么都草木皆兵的。不然,我也不会认识什么贞子。不认识贞子,说不定这时候我还有勇气叫声“姐姐”拍拍马屁,好让她带我去找米永生。
只是,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竟然会莫名地想起以前闫好好说,“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是女鬼的形象标志。贞子那丫的尤其漂亮。你看看现在大街上的中国女性,拿自己头顶那堆毛又烫又染的,都是些人工产物,毫无原生态的美感。还是恐怖片里的比较纯朴。”
眼前那“贞子”的应该是假发吧?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扯了一下,竟然跟拍广告一样,一把青丝就这样无比顺滑地从指间穿过。
强烈的恐惧感开始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米夏!”
是易子彦。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我飞奔过去抱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
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顺着紊乱的呼吸。
我说,“易子彦,我竟然跟贞子用了同一个牌子的洗发水。太可怕了!”
“傻丫头,又在胡说八道了。”
“是真的!我没胡说!那个贞子肯定是用飘柔的!”我紧紧抓过他的肩膀,急切地想从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里找寻到些什么。
“……好好好,飘柔就飘柔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用过,也没见她来找过我。放心好了!”
我说,“那刚才,你们怎么突然全体都不见了?”
“前几天,我爸硬是要凑我旁边看《笔仙》。刚才,一个穿学生制服的女生拿着一支毛笔非追着他玩,把他吓坏了,拉着我们就往外跑。还撞了很多人。等跑出出口才发现你不在。”他不紧不慢地解释着,声音温暖而平和。“我骗工作人员说手机落里面了,就马上进来找你。”
我把头埋在他胸前,怕他看见自己的无措。似乎他用手臂圈起的世界就是个小小的象牙塔。很美丽,很安全,也很容易令人产生依赖感。
易子彦,你依然是小时候那个念着童话故事、总喜欢穿白色衬衣的子彦哥哥吗?依然是那个常常有着温暖而恬静的气息的子彦哥哥吗?依然是那个总会保护着米修和米夏的子彦哥哥吗?
我没有问,也不敢问。
却是不合时宜地想起夜礼服假面来。那个《美少女战士》里面神秘、优雅的战士。
确实是有些相像的,不是吗?
如果再加上玫瑰和手杖的话……这样想着,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易子彦有些急切地问,“到底怎么样?真的没事了吗?怎么脸色看起来还是怪怪的。”
“没……没事。真的没事。”
发现自己居然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