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立维八岁了,有一些判断是非的能力了。
“你属猪的啊,一醒就要吃的!”他笨拙地抖开她小花裙子,俨然一副兄长的口吻教训她:“先穿衣服,再洗脸,然后才能吃果果!”
唯有在安安面前,他那点可怜的耐性充分被压榨出来。
安安一噘嘴,大声嚷嚷:“我要吃果果,我就要吃果果!”
要说小时候的陈安,乖起来,全大院的人恨不能将她宠上天,谁让女孩儿少呢;要说皮起来,这安安也称得上是小魔女,那是折磨人没商量。
钟立维恨恨的,按着她想将裙子套在她头上,她不干,小手撕扯着,手刨脚蹬,后来干脆大马趴似的趴那儿“挺尸”,嘴里还叨咕:“钟立维是大坏蛋,我不要钟立维穿衣服……”
一个要穿,一个不要穿——钟立维冒了汗,却不敢用力扯她,总觉得那是个小瓷人儿,一捏就坏了,而且她身上软乎乎的,象软软柔柔的面团儿不敢来强的。
一番“打斗”和“挣扎”过后,任他累得通身是汗……安安终是胜了,麻溜儿地下了炕,光着小脚丫跑出屋。
钟立维咬牙切齿,心里却在想着:算了,下一个程序是什么?……对,梳头,他从桌上抓过一把梳子追了出去。
安安发辫蓬松,上面穿着粉白的小背心,前胸印着采蘑菇的小姑娘图案,下面是小短裤,画着几只圆圆的红苹果。
“小安子站住,看我逮住不把你屁股打开了花!”他在后面连喊带威胁,安安两条小短腿倒腾得更快了,一边跑一边咭咭笑。
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白的,胖胖的,粉嫩如团子一般,映着刺目的阳光,钟立维觉得眼晕,那汗仿佛从心脏里冒出来。
两人在院里兜了几个圈子,然后绕着那几株石榴树打转转……钟妈妈出来,朝儿子喊:“诶,别欺负你妹妹!”
钟立维终于捉住了她,于是,呈现了这么一幕……
第五十七章 青梅竹马情二
南墙根底下,两个孩子都蹲着,安安低着头,白嫩的小胖手在地上胡乱涂鸦,不时逗弄爬过的蚂蚁,小嘴儿稚气地唱着“小嘛小儿郎呀,背着那书包上学堂……”
钟立维手忙脚乱拆开她发辫,小心翼翼用梳子梳理,一边笨拙的用手去拢她的发,秀发丝滑如锦锻,滑不溜手,他怎么拢也拢不到一起……
“别动!”他打了她一下,她更不老实了,左右摇晃,身子探向前去够小树枝。
他只觉热气逼人,手指僵硬到不行,头一回梳小辫子,以前看妈妈很容易就编好了呀,怎么到他手里,就这么难!而且那魔音,吵得他心神不宁,尽管他不得不承认,他十分乐意听她唱,如果那算是唱歌的话。
她奶生奶气地唱着,基本上没一句在调儿上,后面干脆忘了词儿,于是哼哼唧唧的,象只没断奶的小狗,他却听着如天籁之音,鼻间飘着一股醇醇的奶香……
钟立维一边编一边恼,其实是恼自己,却恨恨地想拿把大剪刀,咔嚓一下将这把发辫铰成和他一样的寸头。
总算歪七扭八地编成麻花辫,松垮垮拖在安安脑后,样子颇为狼狈,还不如拆开之前的好,钟立维却咧着嘴一个劲傻乐。
小安安早被折腾得没了耐性,撒丫子就跑。
“回屋穿衣服!”他在后面叫。
她头也不回,“我找二哥玩去!”
钟立维这个气呀,任凭他用了多少手段,怎么哄她,她就是念念不忘霍河川。
他撒丫子又追了上去,没跑几步,安安停住了。
迎面走来一对年轻夫妇,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的漂亮男孩,那男孩长了一对极好看的眼睛,细长的眼线,却带了一丝邪气,他噙着笑瞅着小安安,尤其两眉中间偏下一点,一颗痣仿佛也笑得似桃花。
安安小小年纪就有了审美观,她咬着手指头,呆头呆脑地仰着小脸看着他,就差流口水了,那副样子比见了霍河川还没出息。
钟立维立时心慌了,一把紧紧攥住安安的小手!
“你是谁?”他问得毫无礼貌。
漂亮叔叔笑了:“你是小立维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长了一双和你爸爸一样的眼睛啊!”
这时钟爸和钟妈从屋里出来,老远就说:“立维,安安,快叫高叔叔,高阿姨!”
大人们热络地握手、说话,互相介绍……钟立维敌视地盯着叫高樵的小男孩儿,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恨不得把高樵的眼珠子抠下来。
高樵根本不睬他,旁若无人眯着一对桃花眼望着安安笑。这小丫头,比他小时玩过的布娃娃有意思多了,这发型,这打扮,这脸蛋儿,啧啧,有趣极了!
钟妈妈最后说:“立维,你带着弟弟妹妹们玩吧,别捣乱。”
大人们进了屋,钟立维拽着安安就走,瓮声瓮气说:“回屋换衣服去。”
安安边走边回头,冲高樵甜甜地笑:“哥哥,一起来哦!”
第五十八章 此情犹可待
到了门口,钟立维板着脸,一回头:“你在外面等,不许进来!”
他还把门插上了,将高樵拒之门外,惹得安安不高兴地噘起了嘴:“钟立维,你是大坏蛋!”
整个一上午,可怜的小立维象只被人抛弃的小狗蹲墙角旮旯自怨自艾,冷眼瞅着那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安安早把霍河川忘脑后了,把她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和高樵分享。
高樵仿佛天生会哄人,逗得安安直乐,那眉眼弯弯的,象天上好看的月牙儿,红唇白牙,一口一个哥哥地叫,听得钟立维直起腻,腻得心里发紧。
钟立维这个气呀,她啥时对自己这么大方过!他有心想走开,却舍不得,不走吧,又觉得高樵忒碍眼!
哼,还不如让她跟霍河川玩呢。
临近中午时,高叔高姨要走了,安安依依不舍地拉着高樵,渴望地看着他:“哥哥,下个礼拜天,还来跟安安玩哦!”
高樵两只小狼爪捏捏她肉头头的脸蛋儿:“有时间的话,哥哥一定过来!”
高樵走了,钟立维愣是一个礼拜没理安安……心里却打着小九九,哼,他得想个办法,先把霍河川解决掉,让安安跟他玩不成!
往事记忆犹新,回忆起来却很辛苦,钟立维心里很沉,象塞了一块大石头,他不由苦笑,儿时的他原来是那样的,痴痴傻傻,丝毫不懂得掩饰,而现在,他无论如何没有当初那份勇气了。
尽管此情可待,我心依旧!
性能优良的阿斯顿马丁驶下东四环,又开出一段路,钟立维才发现这是奔向雅园的路,他猛地一脚踩了刹车,好在夜静人稀,后面没有车跟上来。
顿了片刻,他将车挪出车道,停在路边,然后推门下来,天上是疏朗的星空,地上是城市繁华的灯火,远处偶尔有车急驰而过,仿佛阵阵惊雷,从耳畔刮起干燥而强劲的风。
他从裤袋里掏出烟,小巧的银质金属盒,在寂静的夜泛起微凉的光,他轻轻一按,咚一声,盒子弹开,他随手捏了一支烟,叨在嘴角,然后将盒子放回裤袋。
一簇火苗燃起在掌心,瞬间照亮他的脸,他只觉十指因这微弱的热量而渐渐温暖,他小心翼翼背过身子,仿佛捧着一团希望,指尖袅袅的烟雾升起,那簇火苗湮灭在夜色中,只余明明灭灭一点红芒,仿佛一颗寒星。
他深深吸了一口,没有很快吐出来,任凭呛人的气息侵入五脏六腑。他抬头,东一颗西一颗的星子一眨一眨的,仿佛瞌睡的眼睛,四周万籁俱静,这样的夜适合思念。
漫长的夜,漫长的思念,时间仿佛停住。
在逃往曼哈顿的日子,他无数个夜晚坐在大厦的天台上,就象这样深切地思念着一个人。
第五十九章 惹上风流债
有时月圆之夜,四周清凉如水,尽管不是在国内看到的,但地球上只此一玫,一样的圆,一样的皎洁,照着他和她,于是心底有一点点欢心冒出来。
有时暗夜压来,天上黑咕隆咚的,身旁只有廖廖的霓虹陪伴,他只觉心脏一路下沉,滑进无底的黑洞里,没有人能救赎,只能沦陷,一日一日的,没有尽头……
脚边散落着一堆烟蒂,夜更深了,满嘴浓浓的苦涩。
他重新上路,在前面调了头奔北走了。
转天上班时,陈安悄悄问小秋:“感觉怎么样?”
小秋有点寥落,又有几分期待,患得患失的:“还好啦,不过他对人都很热情吗?我怎么觉得,即使面对六十岁的老太婆,他还是这副态度!”
陈安有点错愕,解释道:“他爱和人开个玩笑什么的,心眼并不坏。”
见小秋垮着小脸犯愁的样子,陈安也犯了难,这丫头,不会一头栽进去了吧。
钟立维这家伙,明明是个泼皮无赖,一张要命的嘴,一副骚包的皮囊,加起来简直就是个祸害!
陈安捏捏她小脸:“他呀,嘴巴甜得象只画眉鸟,成天象只绿孔雀,逮哪个女的就冲哪个女的开屏,也不怕那身毛掉秃噜喽。我意思,你懂得吧?”
小秋卟哧笑了:“安安姐,不带这样恶毒的吧。”
陈安一耸肩:“自个掂量吧,别怪我没提醒你!”心里却想,你是没见他小时是怎么荼毒我的。
钟立维刚在头等舱坐好,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从衣袋里掏出手机,高贵的黑色机身,超大的智能屏幕,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漂亮的空姐走过来:“先生,飞机还有十分钟起飞了,请您关机,系好安全带。”
钟立维展颜,冲她露出招牌式的勾魂儿笑容,满口的白牙,浓眉黑眼,鼻梁通直,却也倾国倾城,空姐怔了一下,随即脸红了。
他的表情有点无辜,又有点伤神:“美丽的小姐,能容许我给我女朋友打个电话吗?昨晚我们吵架了,吵得很凶,可我这马上要出差……哄不好的话,她下个礼拜不跟我登记结婚了,我请贴都发出去了!”
空姐十分同情:“那……先生,您快点,马上起飞了!”
钟立维脸不红、心不跳,扯谎都不打草稿,电话一接通就说:“哎,亲爱的,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别说罚我跪键盘,就是罚我一个月不上床,也千万别不理我啊!”
空姐忍着笑赶紧走开了。
陈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钟立维,你撒臆症呢,大白天的说胡话!”
钟立维呵呵一笑,压着嗓子说:“小安子,你还欠我一斤茶叶呢,甭想赖账!”
“你嘴巴刁得狠,我上哪给你淘弄?”
“我不管,不然把你扔闽南晒茶去!”
说完就挂了,陈安撇撇嘴,这家伙指不定又惹上哪笔风流债了。
第六十章 旧情人碰面
傍晚时,陈安去东城的检察院送材料,敲开方检的办公室门,没想到乔羽也在那里。
她只觉得讽刺,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最近接二连三遇到他。
六年前他刚走的那段日子,她夜夜难眠,一边痛恨他,一边噬心蚀肺地想念他,形容憔悴,而他固执地不肯走进她的梦里。
现在唯恐避之不及,他却一再出现在视线之内。
乔羽也没想到,错愕地愣怔了一下,继而唇角牵了牵似乎想说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没说,面上还是淡淡的笑。
方检没留意到两人短兵相接的不自然,热情地介绍道:“陈律师,来,认识一下,我的小师弟乔羽,剑桥大学法律系的高材生,刚从海外学成归来!小师弟,这是陈安,民事讼诉方面的优秀律师。”
剑桥?她心里泛苦,父亲倒是大方得很,那么短的时间就利索地将他办出国。
但面上坦荡荡的,她冲乔羽一点头:“方检,我们认识,北大的同班同学!”
方检大笑,一拍手:“太好了,在法庭上你们或许是对手,但私下里你们可以成为朋友的。”
乔羽微笑,向陈安伸出手:“师兄,借您吉言,我和陈律师一定会成为朋友的!”
陈安只得伸手,和他轻轻一握,立即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她一慌神,马上往回撤,他却没给她机会,不着痕迹握得更紧,他干燥修长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绵绵的热量沿着掌心的经落瞬间传到指尖,渐成滚烫的一片。
她着实急了,眼神里洇着一丝愠意,背心里也渗出一层潮汗,她用力往回抽,他没有再为难她,顺她的意放开了。
陈安告辞:“方检,材料送到,我先走了,不影响你们叙旧!”
没想到乔羽也起身告辞,一语双关:“我回来就不打算走了,师兄来日方长,有空再聊。”
方检也没客气,拍拍他肩膀:“好好干,做一番成绩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陈安走得很急,乔羽跟在后面,她中规中矩的合身套裙,裙长及膝,修长的小腿优美纤细,交替前行,半高跟鞋嗒嗒地响着,迈得又急又快,仿若惊了的小鹿只想逃开猎人的追捕。
乔羽再次尝到刀锋割开皮肉的苦楚,他想了她六年,忏悔了六年,当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那么爱她,却绝决地抛弃了她,甚至不告而别就走了,简直混蛋不如!
她理所当然应该恨他,可是第一次见面,她那么平静,平静得就象不认识似的。
他立时慌了,他宁愿她哭,她闹,她揪着他脖领子质问他!
在北大操场上分手的最后一幕,她伤心欲绝、泪痕满面的小脸整整扰了他六年,在剑桥最初的日子,他夜夜被她哭醒,醒来后每每发现枕头湿了一片……
历时六年,他攒足了勇气,欢心回国……她却变了!
因为不爱了,所以不介意了吗?
第六十一章 忆往昔恩怨一
心,惶惶地不知所终。
他陪妈妈去医院那次,惊鸿一瞥之下,他一眼认出那是日思夜想的安安,她变了很多,不光服饰变了,也褪去了少女时代的青涩,本就漂亮的她更有一股说不出的成熟魅力,优雅干练,让人移不开眼。
惊喜之余,他更是隐忧重重,他的心没有变,还是她的乔羽,而安安心底,他的位置是否已被别的男子取代?
走出检察院的大门,他疾步上前:“安安,等一下!”
陈安收住步子,微微有些气喘,神态极为平静地看着他。
他不由得心疼,她脸颊虽洇着两团粉红,但底色过于白了些,齐眉的斜刘海遮住额角的纱布,他忍不住想去抚摸她,但胳膊举到一半,又沮丧地垂下去了。
那晚她也是这样站在他跟前,过了好久才梦呓似的说:“石榴……忆安律师所……谢谢你还记得这些。”
他瞬间被打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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