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看，倒让他小小地惊讶了一把。
并不是想象中的睿智老人，而只是两个年轻的女孩。
艾临失笑，为自己的常规思维。
打量一会儿，一双漆黑的瞳仁竟也慢慢亮了起来。并没有多高深的战术，而且明显是其中一人技艺更高，另一人却胜在天马行空，让人看不透她的目的。这一盘棋下得可算处处机锋，惊心动魄。
“阿墨，你瞧。”艾临目光不离棋盘，“我猜黑子会落在鱼眼处。”
所谓鱼，正是指黑子所摆放的形状很像一条热带鱼，白子似纹。看着很有美感。若黑子落在此处，再走两步即能获胜。
伊祁渊墨微微蹙眉，却不答话。心中却想，看这黑子下得杂乱无章，似乎并没想着怎么赢，只在算计如何不输。
倒是个奇怪的女孩。
他透过几个人影，向那垂头思考的执黑子的女孩看去，不由一怔。
沈衣琉？
站在他这个角度，其实只能看见她的下半边脸。鬓边发丝垂落，遮住她柔美的脸部轮廓，却也衬得肌肤白皙、琼鼻高挺。下颌线很柔和，并不冷漠。嘴唇粉嫩，偶尔俏皮地小小吐舌，透出一小截樱红，偶尔也会偷偷笑，仿佛算计到了什么。
好可爱……
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伊祁渊墨猛地收回目光，心神一颤。
他怎会这般关注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是这具身体的反应么？
他知道练乔高中时是校网球队队长，而沈衣琉虽是初中生却经常跑到高中部跟他们玩，其中与练乔的感情最好。甚至，练乔还偷拍过沈衣琉的照片……许多迹象都表明，练乔喜欢，至少喜欢过沈衣琉。至于为何从未表白，大概只因为当时的沈衣琉还小。
一定是练乔的关系。
可是看着这般可爱清透的沈衣琉，伊祁渊墨不禁想到练乔偷拍的那张照片。
十三岁的沈衣琉抱着膝盖坐在看台上目光放向远处。夕阳光照在她身上，跳跃起一圈圈光晕，朦胧而唯美。一个很寂寞的姿势，却因她的笑而变得恬美。整张照片最清晰的地方，便是她微微弯起的唇弧。
稚气的脸蛋，恬静的笑容。
那样的笑容似乎拥有一种安人心神的力量，看着它，心中焦躁便失却大半，自己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伊祁渊墨暗道：看来自己跟这具身体还不够契合。
“这第几回了？小姑娘，你玩人家吧。”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忍不住出声了，“冲过去不就得了？”
突然的声音惊醒了两人，沈衣琉没抬头，而是专注着棋盘，想了想，好像真是那样。不由失笑，果然是眼光还不够犀利，没能看出阿咖的破绽。
蓝岚却有点生气了，“老人家，观棋不语晓得咧？”他这一叫，小一铁定不会下那一步了。真是头疼，她都想好小一下了那一步之后的对策了，如今又要重新考量。
果然，几分钟之后，小一的黑子就落在另一个更险要的地方，一下子吃掉好几颗白子。蓝岚懊恼地鼓着脸，开始苦思。
被老人家惊醒的沈衣琉一边随意地看着棋盘，一边揉揉有点酸的肩膀。忽然，眼角的余光就捕捉到一个熟悉中又透出丝丝陌生的身影，她猛地抬起头。
等看清了那张脸，再看到他的眼睛，沈衣琉的心已经经历一次大起大落。
不知为何，明明就只是比记忆中成熟一点点的脸庞，现在的连翘却让她感到陌生。那时候的连翘，阳光又温柔，是她灰霾生命中最明亮的救赎。而现在的练乔，冷峻且疏离，竟能让她心底忍不住微微害怕。
虽然害怕，但她并不会就此不靠近。
那时候的自己不也冷漠得让许多人都敬而远之么？既然连翘愿意温暖她，她又怎么会不关注他？
沈衣琉绷紧的小脸慢慢柔和，对也看着她的伊祁渊墨，慢慢扬起嘴角，绽放一个最灿烂的笑容。乌黑的眉弯起，弦月似的眼睛盛满了明媚。
这种毫无心机却又温暖人心的笑容，伊祁渊墨生平第一次看见。这让他心底微微慌乱，有种心脏被软软打了一拳的感觉，没来得及想这是什么情绪，他忙将目光却若无其事地转至棋盘，冷硬的脸庞没有任何变化。
心底却掀起了微澜。
因为沈衣琉的走神，蓝岚的心也分了，她循着沈衣琉的目光抬头，却不是看见伊祁渊墨，而首先被容貌妖孽不似真人的艾临吸引了目光。
蓝岚惊呼，定定看着艾临。突然，各种各样的灵感就喷涌而出。
接着，她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丢下手中的白子，一跃跳至艾临身前，眼睛发亮，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沈衣琉失笑，无奈地对围观的众人道：“这盘棋不下了。多谢各位观赏。”
☆、03 冷漠连翘
又回到二楼，这次却是到了某间咖啡厅的VIP包间。艾临那只妖孽，不是最好的根本不肯用。
眼睛亮得不可思议的蓝岚一进门就对沈衣琉说：“蓝山。你们聊。”然后就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绘图工具，龟缩在房间一角，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认真得好像世界末日都没办法打扰了她。
艾临惊叹自己公司未来有这样的好员工，接着对沈衣琉笑了笑，“沈师妹，你这朋友是疯魔了吧？”刚才还以为她是个花痴，没想到却是将他当成了灵感。不禁有些郁卒，沈衣琉不迷恋他就算了，毕竟她一心喜欢着练乔。可蓝岚那样一个看起来单纯花痴的姑娘，怎么就不缠缠他？
沈衣琉对这样一个妖孽长相的男人是连翘的朋友也有些惊讶和好奇。毕竟在她的印象里，连翘的朋友都是一些简单的人物，何时有过艾临这种妖孽的类型？心里虽然不解，但面上还是礼貌得很，“职业病而已。”
职业病？艾临心里偷笑，妖冶得不似真人的脸上泛出一个似笑非笑，“沈师妹怎么就不犯这病？”
“我的视神经和大脑中枢比较不亲，所以对艾先生不感冒。”沈衣琉微微一笑，并无丝毫不悦。
艾临心中失笑，倒觉得沈衣琉是个意志力很棒的女生。能看着他，反应正常地聊天的女人真的不多。有时候，那些董事们的夫人看到他也会像个少女般羞涩。这个沈衣琉，够坚定。
点好了咖啡，沈衣琉就不怎么搭理艾临了，而是细细打量着伊祁渊墨，良久，才冒出一句，“连翘。”
“连翘是你对阿乔的爱称？”艾临抢白，同时在沈衣琉看不见的地方给伊祁渊墨抛了个戏谑的眼神。
沈衣琉淡淡瞥他一眼，面不改色地吐出四个字，“与你何干？”语气高傲，一点也不在乎这可能会得罪她未来的顶头上司。对她而言，现在只是和连翘约会的时候，不会有任何公私之分。
“当然有关系了，阿乔可是我的人。喜欢他的人，自然要先入我的眼。”艾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更有兴致地追问，偶尔还朝她抛几个加工过的媚眼。他生得极美，一双凤眼只是看你一眼，就觉得那里面蕴满了深情，仿佛你就是他最爱之人。
被这么一双陌生的深情款款的眼睛看着，沈衣琉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而且，“什么叫做是你的人？连翘正常得很。”沈衣琉白他一眼，“某些长得就像从泰国来的人不要乱说话，省的大家都知道他语文不及格。”
艾临噎住，似是想不到这个长相温婉的长发女生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吐出那么毒辣的话。而对象还是他——练乔目前最好的朋友。所谓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这个沈衣琉未免太不会做人了。
“沈衣琉，你当心我给你穿小鞋！”艾临哼哼，故意对着伊祁渊墨绽放一个风情极致的笑容，仿佛在说：“帮我做主啊。”
沈衣琉皱眉，下意识就拉了拉伊祁渊墨的衣袖，警惕地盯着艾临，倒没再说话。
“哟。”艾临挑眉，眼底尽是对伊祁渊墨的戏谑。要知道，五年来，没有那个女生能近阿墨的身，两米已是极限。如今……呵，真是好看的一场戏。期待，真让人期待。想着，友朝沈衣琉眨眼，风情流露。
“阿临。”伊祁渊墨突然出声制止了艾临的放电。只是他并没有看沈衣琉一眼。
沈衣琉微微抿唇，栗黑色的杏眸里迷茫和失落微不可察地闪过。她给自己打气：不要怕他的冷漠。但揪着他衣袖的手指已经不由自主放开了，慢慢收回来，蜷成拳。
伊祁渊墨叫住艾临，并不是为了帮沈衣琉解围，而是他看出艾临是存了心要借沈衣琉来戏弄他，所以他决定先发制人。可看着那只小手松开，他心里竟飞快闪过了别的情绪。
练乔的记忆，再度浮现。
沈衣琉高一那年来B市旅游，住处自然是练乔帮忙找的。带她去旅馆时，要经过几个路口。某个十字路口前，忙完兼职回来的练乔和同学说着话，并没注意到红灯。当时，沈衣琉就这样拉住了他。
只拉着他的衣袖，大大的眼睛里满满的不放心，也有着些微的生气。
霓虹、车灯，缭乱的光打在她脸上，恍如电影中特效过的镜头。唯美，却清晰。让练乔很长一段时间都忘不掉。甚至，只因为当时一个追求他的女生有着跟沈衣琉相似的眼部轮廓，他就答应了那段恋情。
也许，练乔对沈衣琉的喜欢，不比沈衣琉对练乔的少。
不愿再被那种情绪牵引，伊祁渊墨淡淡地看着沈衣琉，声音更淡，“还有什么事么？”
没有什么比冷漠更能伤害暗恋者的心了。
伊祁渊墨很清晰地看到那双之前还给他温暖感觉的眼睛在那一瞬间暗淡了下去。长睫低垂，掩住所有神采。
那一刻，伊祁渊墨惊讶自己居然会有一点罪恶的感觉。
下一秒，他强势地驱逐心底这莫名的感觉，也厌恶练乔带给他的影响。
而沈衣琉的心思转百转千回，她不知道如果自己此时回答说“没事”，那到底算什么？是害怕他更冷的漠然，还是不想让他产生一丝困扰？
短短几秒的空当里，她想起高二那年的中秋夜。
一放晚修，她就跑回宿舍给连翘打电话，说了很多，最后稀里糊涂地含蓄表白。第二天早上，他就发短信告诉她：你的执着让我不安。
在那之后她便再没联系过他。
至于早上那个匆忙的擦肩和脱口而出的叫唤……
沈衣琉想，如若不是看到他曾经顶多忧伤却依旧不会染上冷戾的眉眼变得那么不容靠近，变得这般让人心疼，她也许并不会叫住他。毕竟，那晚过后，她就真的只是想想他而已，再不为他写下大段大段的日记，也不再在QQ或者微博上关注他……她从来就没有奢望过，这样的零关联，他们还能再遇到。
八年未曾联系，也未曾关注过的人，真的很不一样了。
昔日阳光又温柔的少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磨砺，才会变得这般冷酷、不容人近？
沈衣琉觉得失落，却无法就此放手。
年少就开始扎根心底的悲伤此刻随意一晃，漫天的碎片就纷乱着扎进了每一寸血脉，让眼底该有的快乐被淹没。然而，同时，心里另一个不服气的声音不断响起，让她坚持。
沈衣琉微白着唇，清澈中带着一层刺目水光的眼睛看向对面的伊祁渊墨，轻轻地开口，“有事。”
伊祁渊墨和艾临均是微微一怔。
艾临自是为她这古怪的态度：她这姿态倒不像是单纯的暗恋者，好似她和练乔之间早有什么心照不宣的事情。虽然想看阿墨的好戏，却绝不会让他有丝毫被怀疑的可能。如此，他倒是要好好想想这幕戏要怎样落了。
伊祁渊墨却是纯粹因为她的眼睛。见过她灿烂明媚的模样，他竟是不喜这种悲伤在她眼底徘徊不去。
他望着她，淡淡地问：“何事？”
沈衣琉微笑，让自己尽可能显得快乐一点，“上次，你不是说过，我到了B市就要带我好好地玩一回吗？”
伊祁渊墨在练乔的记忆里找不到一丝印象。
仅有的那一点印象，是练乔在B市念大一那年，沈衣琉曾从家乡小城孤身来B市找过他。那时练乔忙着做兼职，没空招待她。沈衣琉又十分懂事，说自己会找好玩的地方玩，不必担心。
不担心是假的，练乔有让沈衣琉每到一个地方就给他发信息。
那两天他非常地忙，什么时候说过那句话，伊祁渊墨找不到一丝痕迹。
唯一的解释就是：练乔随意的一句话，都能让沈衣琉铭记八年。
伊祁渊墨突然就有一些好奇。爱情，到底有着怎样的魔力，能让这个瘦弱的女生坚持了十二年。
从十三岁，到二十五岁。
沈衣琉的恋爱经历一片空白。早在高二那年开始蓄发，给她递过情书、当面表白的男生就从未少过，而且都坚持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大学毕业后，工作了，在现在的公司和蓝岚大绽光华，期间也不乏很优秀的男子追求过她。
在那样的青春期里，她难道就从未动心过么。一直等待，一直守候。
相较沈衣琉，练乔的喜欢似乎更浅。高中时一个，大学时交过两个女友，工作后也谈过一个。而且，大学后的恋爱就不缺拥抱亲吻了。
伊祁渊墨注意到，沈衣琉很抗拒陌生人，尤其是男子的靠近。他能感觉到，刚才在棋室里无意挨到别人时，她绷紧的神经。
他不懂爱情，却也不想经历。
他很清楚，他在这个世界不会待多久。以前在陆地上的修炼很慢，现在，在海上，他吸收灵力的速度会增长几倍。
也许再过两年，他就能恢复以往的一成。到那时，他也该离开了。
☆、04 夜半偶遇
“小一。”从浴室出来，蓝岚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习惯性地喊沈衣琉，“我好饿。”
每次一画完图就要吃大量的食物，这几乎成为蓝岚的痼疾。自她们合居以来，沈衣琉每次都会为她准备吃的，但今天……
“阿咖，我忘了。”沈衣琉刚回过神来的脸上浮现一抹歉意，说着便拨了楼下餐厅的电话，叫了两份披萨上来。
“没事，我还忍得了。”蓝岚用力甩头，甩掉小部分水珠，撇嘴问：“小一，今天见了校友不舒服？”
她虽然没有注意看，但也感觉得到咖啡桌上奇怪的气氛。
沈衣琉点头，杏眸染上一抹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