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循声望去,却看见一个年老的侏儒,白须曳地,苍眉也几乎完全遮住了眼睛,皮肤皱巴巴的。他大概只有一米二,坐在台阶上小小的一团,瘦小干瘪的身体裹在厚重的披风里显得有些可怜。
“我么?”沈衣琉用的也是中文。
“就是你了,姑娘。”老者的话慢慢的,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但语气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沈衣琉慢慢收起手机,有些懵地走过去,拢着裙子坐到他旁边,“怎么了?”
老者点点头,似乎很是满意她这样的动作,声音中的笑意更明显了,他说:“我看你不似常人,特意想看得清楚些。”
啊?这个理由让沈衣琉很无语。
“姑娘最近都和些什么人在一起?”过两秒,老者笑眯眯地问。
“嗯?”沈衣琉侧头,“为什么这么问?”连翘不是普通人,他的行踪大概是不能告诉别的人,陌生人也不行。
“呵呵。”老者笑了笑,说:“他也不是寻常人家吧?你本该是内虚之体,如今却是面色红润、肌理无疾,想必身边是有深谙此道之人。”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老朽竟也看不出究竟是何理。以老朽之力,花上几年来医治姑娘的体质,无论如何也好不到如今这地步的。”
如果是一般人,大概会觉得这个老头奇怪又无礼,但沈衣琉却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因为自己这些天真的觉得身体倍儿棒,明明都没怎么锻炼,可感觉就是很好。而且,伙食也跟平常差不多,并没有多丰富的营养。
不过,这些事完全没必要应和。沈衣琉含笑而问:“老先生还有什么事?”
老者微怔,微微叹道:“姑娘心防过重,可不是件好事。”
沈衣琉有点囧了。谁会没事把自己家底告诉一个陌生老头儿啊?
老者摇摇头,挥挥手,“罢了,各人自有缘法。是老朽多言了。”
沈衣琉背着包离开教堂的时候还有点茫然,想了一会儿,决定忽略这件小事,于是掏出手机继续给柯来昂打电话。
她不会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自己刚才所在的地方。
温和微笑的年轻人静静看着蜷成一团的侏儒老人,他的目光里没有一丝压迫,却硬是让自己身边的空气都冰冷起来。
老者懒懒抬眸,布满白须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下垂的眉毛深处偶尔透出一丝精亮的光。他呵呵一笑,语气却和刚才对沈衣琉完全不同,竟隐隐带了一丝不屑。
“竟是一个狂徒。”
年轻人听懂了这句话,唇边的笑意更深,他双手插着裤袋,闲闲地应,“你对她说了什么?”开口也是流利的中文。
“一个人类……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老者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消散于空气。他的脑袋慢慢垂了下去。
然后,年轻人再也没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眉头渐渐蹙起,年轻人俯身伸出手指碰了碰他唯一裸在空气中的小半边脸颊。
触手只有冰冷的温度。
居然……在他眼皮底下死去。
年轻人温和的脸庞上,深邃的眼瞳深处缓缓浮上一层冰冷。贴着身体的手机震动起来时,他也没有变色,平静地拿出手机,声线如常,用意大利语。
“你好。”
“早安,柯来昂先生。”
“早安,沈。”
“很抱歉打扰到你了,方才看见你在教堂附近,所以很冒昧就在此处下了车。不知你现在方不方便跟我见个面,我完成了课题。”
“那就教堂外的喷泉咖啡馆见吧。”
收了线,沈衣琉有点发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觉得柯来昂方才的话有些奇怪,他好像知道她在教堂似的。不过鉴于柯来昂一向是那么淡定平静的个性,她倒无法确定自己的猜测。
跟柯来昂的会面没出什么意外,他对自己的作品没有太惊艳也没有什么不满。
沈衣琉觉得他大概并不是很开心。
所以,交了画稿就很快告辞。
“再次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
“事实上,是我心情不好。”柯来昂看着她,目光依旧温和,唇角的笑容也算合礼。可他下一句话,却让沈衣琉有些无措。
“因为教堂里有个侏儒,刚才猝死了。”
好像没有注意到沈衣琉略显僵硬的神色,他继续说着,眉头有些皱,“我每个星期都要到这个教堂听一次圣经,以前都没看过那样年老的一个侏儒,他的年纪大概比上任神父还要大。今天我去的时候他还坐在讲坛边上安稳地睡着,可当我跟神父说了几句话准备回去时,就发现他已经坐了起来,然后就死了。”
“可惜我不是福尔摩斯,看不出一点线索。”
“估计是老死的了。”
“东方人吗?”沈衣琉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发涩,脑子也有点迷糊。
“不清楚呢。”柯来昂摇摇头,“在教堂遇到这种事,神父总要先为他祈祷一番再交给警察的,那人脸上胡子太多,倒看不出是那里的人。听沈的语气,似乎也见过他?”
沈衣琉点头,嘴唇有点发白,表情茫然,“说了几句话。”
“哦。”柯来昂一笑,“希望警察先生不会给你太多麻烦。需要保密吗?”
“随意。”沈衣琉耸肩。反正她并没有做什么,虽然那个奇怪的老爷爷听起来的确死得很蹊跷。
突然发生的事情让沈衣琉心情不怎么好,她再次起身告辞。
这一次柯来昂并没有以心情不好再拦着她了,绅士地替她抽出椅子,说了声再见。
☆、33 胡思乱想
沈衣琉到底还是没被找到警局去谈话。第二天,她上网搜了下那件新闻,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由感到一点奇怪,就将这事跟伊祁渊墨提了下。
后者听罢,沉思了一会儿,却只说:“不用担心。”
沈衣琉垂下眼睫。她知道自己并不该怀疑他什么。他早已不再是她心中的白衣少年,现在的他,虽然能给她安稳和依靠,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不安定和陌生。
艾氏第二把手,恐怖组织首脑。
不管是哪一个身份都让曾经的她望而生却。她对自己说过,这辈子要简简单单地过下去,也想过也许哪天她会遇到另一个能给她温暖的同样简单的男人,然后简单地过下去。
她选择这份职业,主要是兴趣。而且,她早就打算好不会发展到国外。如今有了机会,也不过是想见识讨教一番。
这样的生活,有梦想,又简单。
一直是她努力的方向。
可是,这一次出境,却让她接触到太多不简单的东西。被追杀的阿洛斯、奢华无比的宫廷、遇事沉着得过分的他……这些都让她想要逃离,可因为他,她舍不得。
舍不得离他太远……
舍不得让这样好不容易面对她才不会那么冷漠的男人再一次将风雪藏在眼底。她感觉得到他的喜欢,即便不知深浅。
沈衣琉微微闭上眼,轻轻说了声:“练乔。”
正在思考柯来昂会有什么背景的伊祁渊墨随口嗯了一声。
“连翘。”她抬起头对他笑,问:“你觉得哪个好听?”
他没有说话,而是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沈衣琉紧抓着他的手心,直直盯着他的眼,慢慢地说:“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你并不喜欢我这样叫你?”
伊祁渊墨浅浅一笑,“你不觉得听起来很女气么?”
是有点,刘涛拍的《白娘子》里有个女配就叫连翘。但,他以前从来不这样觉得的,他曾经吐槽过,“总比你叫我翘辫子来的好听。”
是的,喜欢他,所以容纳他越来越多的陌生。
沈衣琉伸出另一手按住他的颈,轻轻吻着他的唇角。那一刻,伊祁渊墨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情动,而是不安。她由心而发的不安,让他既有些哀伤又隐隐喜悦。可无论如何,他并不想拒绝她的亲近。
轻柔的触碰,逐渐变成怜惜的吸吮,再慢慢进入彼此的齿关,一点点舔舐和缠绵。从未这般缓慢地领略过亲吻的美好,两人眼中都不约而同地蒙上了细碎的水光。
伊祁渊墨紧扣着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徐徐加重了力道。
沈衣琉双手毫无意识地滑入他发间,发丝似乎还算柔软,有点凉,滑过指腹时还能感到一种酥软。
伊祁渊墨缓缓下移吻着她的下巴、颈项。他道她不介意婚前发生关系,他知道自己正一点点取代着她心中的影子,他甚至可以肯定即使以后她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怨他……心中的叫嚣震耳欲聋,他忍不住有些急躁地扯掉她的上衣,将她轻放在床上。
这一次……沈衣琉迷迷糊糊地想,会到最后吗?感觉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无意看清伊祁渊墨眼中乌黑中夹杂丝丝幽蓝的眼,她突然觉得自己失却任何情欲。
没有上次看到这双眼睛的心安。
她几乎是本能地挣扎了一下。
只是这一点微微的怯意足够让伊祁渊墨的神智清醒,他没有起身,依然紧抱着她,一口咬上她光洁细腻的肩膀,叹道:“真想让凤鸣解雇你。”
凤鸣是B市分部的名字。
沈衣琉没有气力,微微缩着半裸的身子,闭上眼,不说话。
很久都没有过的心烦,让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
中午,伊祁渊墨被艾临强制性地要求必须亲自解决艾氏在欧洲的各种合作业务,所以伊祁渊墨吃了饭就拉着沈衣琉到了书房忙碌。
沈衣琉本来就心情不太好,发了半小时呆,终于被隔着一个大西洋的蓝岚的电话给救场了。
在她离开之后,伊祁渊墨看着她方才呆坐的地方陷入了深思。
小琉璃最近的情绪……似乎有点差。算了算日子,离她的生理期还有两个多星期,应该不是生理原因。是因为教堂那件事么?从她的话中可以推论,那位总监先生在其中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
他已经让月焰去调查,两个多小时了,估计也该有消息了。
将正在使用的账户关闭,他切换了另一个。进入月焰内部,果然,资料刚刚收集好。
伊祁渊墨一目十行,眉心微微皱起。
甘碧诺·柯来昂,甘碧诺公爵第三子的私生子,自小随母亲颠沛流离,直到十五岁那年,生父因为意外丧失生殖能力,其他儿子也在意外中丧生,所以才被家族容纳,接到了主族生活。自那时起,学习、接手家族生意。但一年后,对外拒绝了家族的安排,执意要到这一家不是顶尖但也有名的服装公司上班,短短一年时间,就从小职员混到了分部总监的地位。
如果没有记错,甘碧诺家族还是史黑手党的长老家族之一。
很有胆色,黑手党,居然把主意打到他的女人头上。伊祁渊墨唇角勾出一抹冷冷的笑弧,柯来昂……好本事,竟然能从阿洛斯几乎完全抹掉的痕迹中知道他的身份。
既然敢打这样的主意,那就该有勇气承担这样做的后果。
同时,伊祁渊墨心中又有一丝不安,微微讽笑。真是安稳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么,他这一次居然在危险来临了才开始察觉。如果不是觉得小琉璃的情绪不对,他也不会生起要去调查柯来昂的心思。
他微微抿唇,眼中流转越发坚定的光彩。
那一边,蓝岚很兴奋,说自己遇到了不少大帅哥。从事这个行业实在太幸福了,各类明星各州贵族,她这些天都见到不少。
“还有跟影帝的合影哦。”蓝岚噼里啪啦地马上讲起了和帅大叔影帝美丽的邂逅。沈衣琉粗略算了一下,她说话几乎两百字一断,可见肺活量之高。
跟这么活泼的人聊天,好像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好起来。
“有艾临那么妖孽吗?”沈衣琉故意囧她,“让你的小心肝都快蹦出来那么帅。”
“艾妖孽算什么啊,在泰国他是排得上号,可在美国,各种各种混血儿聚居地,他算个屁啊。”蓝岚大言不惭,“有时候我觉得,你家练师兄都比他强啊。说起来,你们天天同床共枕的,就没擦出点寂寞的花火?”
沈衣琉黑线,居然中枪了,“老样子。”不知怎么的,她现在无法那么肯定地告诉蓝岚他们其实有了回国就结婚的打算。
好在蓝岚没再问下去,转而问她过得怎么样,沈衣琉就简单说了下最近的工作进程,“如果没什么意外,大概再过一星期我就能回去了。”
“这么快?!”蓝岚有些惊讶,突然说道:“小一,你有没有想过留在欧洲发展呢?气氛好、机会多。”
“不怎么想。我觉得B市挺好的。”
“那是以前,现在你都有男人了,家也成了,是时候考虑业了。再说,师兄也许也希望你发展得更好吧,他那么厉害,你也要给他争口气什么的……而且,我看总部也有这个意思。”蓝岚吧啦吧啦吧啦地说了两分多钟。
沈衣琉抬头看天花板,一阵无语。
如果让她知道连翘巴不得她辞职她会怎么想?号称眼光一流的阿咖绝对要吐血大喊--大沙文主义!
聊了半天,蓝岚最后说:“最近少出门哦。听说欧洲这些日子会很乱,不少地方都发生了抢战,好像一个月前巴黎就发生过,昨天在挪威也有一场。”
沈衣琉没怎么看过时事,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想到了伊祁渊墨。
会不会跟他有关系?
“知道了吗,懒猪!”好几秒都没听到回音,蓝岚大喊。
沈衣琉连忙应了一声,“你也小心。”
“肯定会比你小心的啦。”
挂了电话,沈衣琉没有马上回书房,而是跑去花园发起了呆。这个花园很美,很多珍贵的种类,她最喜欢的却是那一丛不怎么惹眼的勿忘我。
天空颜色的花瓣,雏菊似的花心,低矮嫩绿的茎叶。夹杂在一大片绚丽的花海中的确很不起眼。但她一眼就喜欢上了。
不是因为它美好的花语。
大学时为了捕捉灵感,她曾经百度过几百种花草的资料图片,其中印象最深的,勿忘我为其中之一。
它的本名应该叫补血草,属紫草科,阿尔及利亚的最佳。花期很长,3到11月,只要保温得当,可以一直盛放下去。
喜光,但忌高温。
她喜欢这一点。
追求着温暖,但又太容易被灼伤。
跟自己多像。
其实只要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