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受伤的地方开始作痛,还是心脏开始疼。她只觉得左胸口一片难受,好像坚韧的骨骼一厘厘裂开,黏腻的血液融入了骨髓,疼痛之余又有一种灼热。
大概今天的运气真的不怎么好。
她在电梯里遇到了黛娜。
自前几天请假后这是第一次见到她。
显然,黛娜要显得主动一些。她点燃一根女士香烟,唇如蔻丹,透出丝丝妖艳,说了句,“灰姑娘要变身白雪公主吗?”
沈衣琉余光打量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的确是淡妆掩不住的苍白。她收敛所有心绪,微笑,“早安,黛娜小姐。”
黛娜一笑,目光不再似冰寒冷,却夹带着讽刺和威胁,“想知道我这些天去哪儿了吗?”
难道她也不在意大利?难怪没有问她怎么不来。沈衣琉摇头,“这应该是你的私事。”
“伦敦,我去了伦敦的监狱一趟。”黛娜袅袅地吐出一个漂亮的白色烟圈,狭隘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略显浓郁的薄荷味。
沈衣琉有些反感这种味道,就简单地噢了声。
黛娜一笑,“我见到阿尔了。”
精神不够集中的沈衣琉猜不出她的意图。
“叮”一声,电梯门开,黛娜率先走出去,经过沈衣琉身边时低笑着说了句,“Goodluck。”
莫名其妙。
虽然黛娜没那么冷了,但感觉还是很针对她。沈衣琉跟着踏出电梯,走了几步,才恍然想起阿尔是何许人也,于是对黛娜的得意感到诧异。
总监办公室。柯来昂似乎对昨晚的事情毫无印象,问她:“沈,昨晚是你帮了我?”
“我只是将您送到酒店而已,在饭店侍应的帮助下。”沈衣琉没有邀功,淡淡地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出去工作了。”
“无论如何,谢谢你。”柯来昂笑得很亲和。
这样的温润让沈衣琉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违和感,她想不通为什么他睡梦中会有那么敏感而暴力的一面。但终究只是萍水相逢,沈衣琉什么也没问。
“作为答谢,请让我请你用午餐吧,沈。”
沈衣琉笑笑,“只要不喝酒,随意。”
“看来昨晚你吃了不少苦头。”柯来昂一笑。
是呢,很大的苦头。
沈衣琉颔首,回到了格子间。尽管一再告诫自己要心静,可依然心不在焉了一个上午。关于分部近年推出的主题,她一个也没看完。中午一下班,她就跑到洗手间狠狠地洗了把脸。
带着凉意的水贴上皮肤,终于将她刺激得清醒一些。
她看着镜子里憔悴的面容和苍白的嘴唇,微微一笑。沈衣琉,这就是你,内心早已腐朽一片的你。
待了近五分钟,她才补妆出去,看见柯来昂正好推开办公室的门。
“沈,你看起来不太舒服。”柯来昂微微蹙眉,有些担忧。
沈衣琉笑笑,“也许只是昨晚喝了酒。”
柯来昂端详着她,“或者你是心里不太舒服。”
沈衣琉保持微笑,“找我有事吗?”
“我敢保证,你是心里不舒服。”柯来昂松了眉头。
跟着柯来昂到公司附近的一家中式餐馆,沈衣琉随意点了几样营养均衡的菜式,加一个排骨花生莲藕汤。
等菜的时间里,柯来昂先开口,“我想我们需要聊一些轻松的话题。蓝色海岸如何?”
“我对它的印象只存在于《蝴蝶梦》。”沈衣琉坦言。
“戛纳呢?”柯来昂笑笑。
的确是轻松而闲散的话题,沈衣琉就此知道柯来昂是个多么博学的人。他说话从不过度深入,点到即止,无需用上太多心神。沈衣琉一直压抑的心情也在他的引导下慢慢变得轻快闲适。
沈衣琉不由好奇,“据说艺术家的艺术修养比地理常识要丰富,柯来昂先生似乎恰恰相反?”
柯来昂的筷子用的不太纯熟,他夹着的小蘑菇一次次滑落,沈衣琉笑笑,用公筷夹了几个给他。
“谢谢。”柯来昂脸上有微微的窘意。
沈衣琉摇头,“应该是我谢你才对。”如果不是她心情不好,他不会选择一家中式餐馆。
柯来昂提了提嘴角,用勺子将蘑菇送进了嘴里,慢条斯理地说:“对于你上个问题的答案,我只能说,所以我只是一个行政总监而非设计师。”
典型的西方幽默。
柯来昂含笑看她,“沈,能帮我夹一根那种黄白色的蔬菜吗?”
没有切碎,而是直接炒的大白菜叶片。
沈衣琉点头,夹了一片不太大的给他,刚想放到他碗里,却见他直接凑近了些,张开嘴。她愣了愣,没有继续。
“我想这种东西即使用勺子也很困难。”他解释说。
沈衣琉垂眸,没有拒绝。
柯来昂心满意足地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吞下去后,笑得深了些,“很久没有试过煮熟的菜是什么味道了。”
“其实中餐更有营养。”沈衣琉说实话。
“我知道,可惜筷子用起来十分麻烦。”柯来昂叹气,表示不是自己不想吃,“如果每次用餐都有人这样陪着,我情愿每顿饭都吃中餐。”
沈衣琉不以为然,“还是靠自己更实在些。”
柯来昂看着她,碧绿的眸子里涌动着晦暗的神色,怔然几秒,笑道:“我有些理解阿尔为什么那么喜欢东方姑娘了。”
沈衣琉抿唇,不置一词。
“沈,想过留下来吗?”柯来昂认真地凝视她,“留在机遇更多的意大利,留在视野更为广阔的欧洲。”
“从未。”沈衣琉答得果决,“当设计师只是年少的一个理想,还不值得我放弃那么过去。而且,我有别的梦,需要在国内追寻。”
几十秒后,柯来昂笑出了声。
“第一次听见东方人如此严肃地拒绝升迁。”柯来昂声音低了下来,“总部很喜欢你的作业,领导们都希望你能直接为公司效力。留在意大利,再好不过了。”
“多谢他们的好意。”沈衣琉抿唇一笑。
“虽然知道你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但……”柯来昂迅速握住了她的左手,轻声问:“如果我说我也希望你能留下来呢?”
知道自己抽不出来,沈衣琉抬头,目光淡漠,语气平静,“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他有点委屈。
“我没有哪个朋友是一顿饭就交下来的。柯来昂,你的风度该回来了。”
“沈,你很有个性。”柯来昂松了手,低声道歉。
“谢谢。”沈衣琉开始收拾,“我吃饱了。你可以继续。”
“对不起,沈。”柯来昂笑着看她小小的不愉,“是我太急进了些。”
“我没有再多的力气经营任何一份感情了,包括友情。”沈衣琉低着头,看着自己粉色的指甲,“即使你做得再多,都不会有回应的。”她知道,他对昨晚的印象还在,他知道她帮了他。
柯来昂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他欣赏她的聪颖,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就连我的生母,也从未这么温柔地待过我。”他认真地盯着她的脸,说得不紧不慢。
沈衣琉抬头看他,让他看清她眼中真正的冷漠,“第七个,你是第七个这么说的人。从第一次听说别人因为我对他好而喜欢我,我就开始疑惑,我只是按照所谓的标准做了力所能及的小事,为什么这就成了对他好?当我拒绝他,他很愤怒地指责我既然丝毫不喜欢,为什么对他那么体贴。”
“我不知道那叫做体贴。我只是习惯了这样做而已。即使有些人不指责我的标准,但我知道,他们内心依然失落。”
“我也曾迷惘过,是一时的关怀好,还是一直的冷漠更好。曾经一度对所有人都置之不理冷眼相待,得到的却是更多的指责。”
“最后,我还是按照自己的标准,做一些能做的小事而已。仅此而已。”
“我不希望这就变成了你对我产生好意的原因。”
沈衣琉语气淡淡,好像只是在念一段旁白,却让柯来昂更加愉悦。
“这是很正常的事。沈,你的标准太过温柔,内心缺乏关怀的人不可能不受触动。”柯来昂继续说:“我的生母对我极为严厉,哪怕体温高达40摄氏度,她也依然坚持让我上课学习。我记得有一次,我嘴馋多吃了一根冰淇淋,隔天肚子就难受,她便以此为由罚我在游泳池里游上十公里。”
“她不爱我,只是因为,我是她喜欢的人不要的儿子。”
柯来昂注视着沈衣琉的眼睛,碧绿如祖母绿玛瑙的眸子闪过一道幽光,他声音低沉,说:
“我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甘碧诺家族引以为耻的私生子而已。”
☆、36 身陷困境
沈衣琉不知道自己的冷漠究竟到达了怎样的境地,她听见柯来昂的身世之秘,听他诉说曾经的凄惨经历,内心死水般平静。能够体现她内心柔软善良的同情,一点也没有。
他说得不多,但应该足够震撼一般人。
也许真的应了那句话--能够说出口的委屈,就不算委屈。
所以沈衣琉想了想,只说了一句,“现在都好起来了。”
很苍白的言语。但对柯来昂而言,足矣。
“谢谢。”他低头吻了她的手背,轻轻的一下。
他温柔地注视她,觉得她那苍白的脸色很是刺眼,“为什么不快乐呢?”他问,声线里有着长者般的语重心长,让沈衣琉有些奇怪的感觉。
见她毫无反应,柯来昂眸光淡淡地一闪,“沈,你该知道自己是个多美好的姑娘,尤其是微笑的时候,仿佛风信子第二次开花。”
突然转换的话题让沈衣琉不太适应,她紧紧抿着唇,默然几秒,说了句,“谢谢。”
柯来昂再次扬唇,似乎有些开心。他倏地起身,“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衣琉来不及拒绝就被他牵着离开了。匆匆结账,柯来昂笑着,将她拉进了副驾驶座,体贴地为她系上安全带,GPS也不必开,便专心开起了车。
沈衣琉后仰着向外看,静静地听车厢内流动的音乐。是说不出名字的古典乐,旋律舒缓、分贝不高,听着很像安眠曲。
汽车渐渐开出市区,周围的景色中的建筑物也变得稀疏,葱绿色的植被越来越多。沈衣琉看着窗外越来越田园的风格,慢慢地,闭目,将身子蜷缩起来。
前方无车。柯来昂扭头看见自己已经有了一些好感的姑娘正所在座位上睡觉,她秀丽的眉还带着不安的褶皱,最适合亲吻的菱唇也紧紧抿着。不由就有了一丝心动,他伸出手,想抚平她眉间的烦恼。
然而此时,无意中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至少有两辆防弹黑色轿车正在拉近距离,目光一凛。
是他们……
柯来昂收回手,冷静地踩了油门,将速度加到最大。
这条路通往市外,很窄,容得两辆汽车平行。现在,后方的路已被堵住,他必须要赶在和他们正面迎上前找到别的出路。
虽然是他常来的地方,但境地实在不怎么OK。
沈衣琉就在这样的你追我赶间醒了过来,她愣愣地盯着后视镜里的景象,很自然就想起在巴黎的那一夜。她看着离他们最近的那辆车的副驾驶座弹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脑壳上还纹了黑色的图案。那个人手上有两把枪。
她坐的车子开始走蛇形,避得很狼狈。
车内还回荡着温柔舒缓的钢琴曲,而外面却又是一场生死之战。
她愣愣的样子像被吓坏了,柯来昂温声呢喃,“沈,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沈衣琉咬着下唇,一动不动,只直直地盯着后面的车辆。
一共五辆。
“是谁?”
“Mafia,意大利最大的黑道。”柯来昂温润的脸庞浮现一丝嘲讽,目光沾染上寒冰,“也是甘碧诺家族竭尽全力都要奉承的玩意儿。”
“我的父亲,是甘碧诺家族的现任族长。而我,是唯一的继承人。”
“对不起,沈,让你害怕了。”
沈衣琉摇摇头,“我没有害怕。你专心些。”
她看不到柯来昂那一瞬眼中闪过的冷光。
而在另一边,第一次对沈衣琉有了恨铁不成钢情绪的伊祁渊墨虽然不爽,但还是有关注着她。通过自己的渠道,他知道她和那位危险的柯来昂一起吃了午饭,还开车要去别的地方。
生气的同时,又不免担心。
柯来昂的隐秘攻击力他的情报至今还没完整地查探过,但单看他的隐藏能力,他的攻击力就绝对不低。何况……他或许还有另一个身份。
尽管进一步的资料表明他是甘碧诺家族现任族长亨纳尔的私生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五岁前颠沛流离,在梵蒂冈停留两年,七岁后被家族找寻,勒令不得再与其母相见,此后开始严苛残酷的训练。十六岁出道,其残忍果决程度已超越其父,让甘碧诺家族在黑手党中的地位一再提高。二十六岁那年,对外宣称退隐,三月后入职凤鸣,一直至今。
但依然是甘碧诺家族下任族长的候选人之一。
其堂哥一直对他恨之入骨,除却柯来昂少年时逼死了他的父亲,也为族长之位。
柯来昂身边比自己身边更危险。
伊祁渊墨疲惫地合上眼,开始散布自己的精神力。
柯来昂一度要将驾驶座的位置推给沈衣琉,但她自认绝对做不到。柯来昂车上的定位仪很先进,能将十公里以内的所有交通工具都显示出来。所以,他们很快发现前方十公里处多了四辆轿车。
“沈,很抱歉,我请求你尝试一遍。”柯来昂从座位底下摸出两把枪,看向沈衣琉的目光里带着温和的认真。
沈衣琉慢慢地,有些颤抖地握住了方向盘。
调换位置之后,汽车免不了会降下速来。
后面的车辆没有想到他们如此冒险,柯来昂就抓住了这个短暂的瞬间,左右手同时开工,崩掉了最前方并行的两辆汽车的轮胎。
汽车打滑,乱成一团,后方的车也一时冲不过来。柯来昂没有手软,很干脆地往油箱打了几枪。几秒后,一团蘑菇状的烟雾升腾。烟雾散后,从火焰中狼狈地跑出几人……五人。两人持着手枪,两人拿着狙击枪,而最后一人竟然扛着一把冲锋枪!
沈衣琉下意识地踩了油门。
窗外急速后退的景色让她产生一种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