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程重新坐下来，沉思了一会儿说：“这次开学又是损兵折将，小朋友又退了不少，我今天一大早来到就做了一次统计。”说着就掏出一个本子扔在常歌面前。
常歌却没看，反而闭上了眼睛，喃喃的说：“不用看了，我早就料到了。”
程程瞪了常歌一眼，收起了本子又说：“如果办不下证来呢？幼儿园就不要了吗？”
“如果办不下来，我就只好转手了。”常歌睁开眼睛，忍不住去掏香烟，忽然想起程程讨厌烟味，隔了这么久几乎都忘了，只好又装了回去，“如果转不出去，就只好关门了，把老师小朋友全都遣散了，然后把这里面的东西卖一卖，大概也能卖三四万。还有校车，三万多买的，开了一年，应该能卖到两万五吧。”
“算盘打的不错。”程程点点头，想了想忍不住说，“那就能去干别的生意了。”
“不干了，什么都不干了，这些钱要还债，外面还欠着一屁股债呢。”常歌苦笑了起来，又伸出四个手指说，“更何况，如果不是我老婆非要干，我是绝不会做生意的。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下品的，这本就不适合我。”
程程探过身子给了常歌一拳，没好气的说：“那你是屎，你是最上品的。”
常歌笑了笑没说话，把手伸到裤兜里摆弄着香烟，又开始出神。
程程陪着常歌出了一会儿神，还是忍不住又说话了：“你想从哪个证开始呢？”
常歌想了想，说：“别的证件都好打发，除了房屋安全证可能会有点问题，也许他们会要求我在隔墙里加钢筋，不过那倒无所谓，本来就是单砖墙，再加盖一层就能对付过去。消防这一块也没什么需要再改动的了，条条框框很清楚，该有的都已有了，只能和他们磨洋工，磨到底总会磨穿的。唯一最没有把握的就是……”
程程插嘴说：“卫生？”
“对，就是那帮娘儿们最难应付。”常歌又苦笑起来，掏出打火机在手中把玩着，说，“可能政府一严打，三温暖洗头房的按摩女就全跑去防疫站任职了。她们不光人多，还屁事多，合不合格全靠她们一张嘴，爽不爽……”
程程站起来又踢了常歌一脚，没好气的说：“全靠她们一双腿，是不是？”
常歌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只要她们说哪里没打扫干净，灶台上有一丁点儿油污，菜板上有一片菜叶，她们就能说我们不合格。所以这个我真的没办法，我是一点儿招都想不出来了。”
程程忽然吃吃笑了起来，说：“你把她们一个个的全睡过来不就行了？”
常歌正色说：“不是不行，而是睡不过来，她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会睡死的。”
程程忽然沉下了脸，恨恨的说：“你这人真是不正常，你老婆躺在医院里都那样了，你还像没事一样有说有笑。你不是说你是悲观主义者吗？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一点儿也没看出你哪里悲观了？”
“那你要我怎么样？天天抱头痛哭么？”常歌又叹了一口气，眼神中的光彩忽然变黯淡了，“悲观才能更理智的看清事情的本质，才不会盲目。正因为不会盲目，才能更好的去处理无法面对的事情。”
程程仔细的体会了一遍这句话的意思，慢慢的点了点头，站起来向外走去，忽然又回头说：“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会帮你到最后。”
常歌笑了笑，没说“谢”，却说：“我还是有些完全无法面对的东西，或者说不是东西，所以我确实需要你帮我。”
~~~~~~~~~~~~~~~~~~~~~~~~~~~~~~~~~~~~~~~~~~~~~~~~~~~~~~~~~
没有太阳，天空阴沉沉的，凄厉的冷风吹在身上有如刀割。
常歌缩着脑袋，把领子竖的高高的，还是冻得发抖。
香烟抽进肺里时会感觉到一点暖意，再吐出去的时候就把肺里的热气全都带跑了。越抽越冷，越冷还会越想抽，常歌苦笑着把烟头又猛抽了一口，远远的扔到了墙角。
平时出门开惯了汽车，很久没有戴手套的习惯了，常歌只好把手插进衣服的口袋里，轻轻的空蹬着程程的电瓶车脚踏板。电瓶车的后撑架支的很稳，常歌把车轮蹬的飞转，电瓶车却一点儿也不能前进，就好像很多人拼搏一生却又徒劳无功的梦想。
佳佳的梦想呢？会不会无功而返呢？或者说是人财两空？
梦想通常都会输给现实，但现实却往往是人为的障碍。
人，总是最复杂的生物，多情而又无情。因为生理的欲_望而多情，因为心理的欲_望而无情。
佳佳的梦想，就在这一搏，就在别人的唇齿之间，别人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佳佳的命运，这岂不是笑话？
常歌的心又已变得麻木，冷风吹在身上也再感觉不到寒意了。
“我再也无法面对防疫站的那帮婊_子了，我真怕我会控制不住把她们全部宰了。我真想宰了谁，真想……但我必须控制我自己，因为她还躺在医院里。我必须……我必须把这所有操蛋的玩意儿压抑在心里，她还在等着我……等着我给她说话、唱歌，等着我给她翻身、按摩……我不能再冲动了，因为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现在只有我……”
常歌忽然像个孩子似的失控了，就在程程的面前哭了出来。
所以程程就和常歌一起来了，像佳佳那样把常歌留在外面，自己进去了。
慢吞吞的抽了两支烟，程程终于出来了。
看到程程的脸色，常歌就低下了头。
“哟，明日之星的啊？我们可惹不起，明日之星的园长架子也太大了，这都多久了？我们一次都没见过她来，她的架子也太大了，这么大架子的人我们可不敢待见。她们的证，我们可不敢给办。”程程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她们就是这么说的。”
常歌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脚，没说话。
“这也没有多久吧？她出事到现在也就不到一个半月，她躺在医院里怎么来和那些人打招呼？你天天要照顾她，你也不可能抽出时间往这边跑，是不是？”程程咬牙切齿的低声骂了几句，脸气的红红的，又打了常歌的脑袋一下，气哼哼的说，“但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让我对她们说明情况呢？”
常歌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烁着刀锋一样的光，冷冷的说：“为什么要对她们说明情况？为了博取她们的同情？我是人，我不需要连狗都不如的东西来同情我。”
“那这样你就好受了？关门你就好受了？”程程跳了起来，抬起脚本想一下把常歌从电瓶车上踢下去，咬了咬牙又收回来，跺着脚大叫起来，“这个证如果不能办，其它的证全都办齐了也没用，只要缺一个就不能办教学许可证，你现在就只能关门了！”
“关门就关门吧，反正这本就只是一个二选一的选择题，这条路不通我就走另一条。”常歌忽然笑的很轻松，就好像放下了一个重重的担子，腰杆也挺了起来，踢开电瓶车的后撑，对程程说，“走吧，咱们回去。”
程程恨恨的瞪了常歌半天，终于叹了一口气，坐到了电瓶车的后座上。
“说实话，我并没有多失望，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常歌骑着电瓶车驶入了慢车道的车流中，迎着二月的冷风把领子又往上拉了拉，“她躺在医院里就只能拿基本工资了，而我的工资更少，就算情_人节之前就能把所有的证件办齐全，幼儿园也不可能撑到学生多起来的。自从前年开始弄幼儿园就在借钱了，熬到现在早已经被有关部门耗的灯枯油尽了，所以关了也好。现在情况不同了，我已经没有余力再和那帮玩意儿周旋了。”
程程坐在后座上一直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才开口：“那就转手吧，好歹要比直接散伙能多一点钱。”
常歌点点头，说：“转手，回去我就到网上去发帖。”
程程在后面拉了一下常歌的衣服，说：“你一定要注意一件事，千万别让其他的老师们知道你要转手，不然还没等到你转出去人就都跑光了，这是干这一行的常识。”
常歌笑了起来，说：“难道你不是老师么？你现在也知道了，你是不是回去就要跑了？”
“我才不会跑，”程程使劲的拧了一把常歌的腰，没好气的说，“我说过会陪你到最后的，我说到做到。”
常歌叹了一口气，心里充满了感激，嘴上却说：“你为什么非要这样？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我喜欢你个屁，你去死吧自作多情的臭东西。”程程狠狠的揍了常歌一拳，又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把头靠在了常歌的后背上，喃喃的说，“我讨厌你，讨厌死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天早已经黑了，常歌却还待在幼儿园里，正在给小_护士打电话。
“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情况很正常，和平时一样，只不过……”小_护士忽然闭上了嘴。
常歌紧张了起来，赶忙问：“只不过怎样？”
小_护士不紧不慢的接下去说：“只不过我把你老婆连枕头带褥子送给了打扫厕所的老光棍了。”
常歌松了一口气，又问：“为什么要连枕头带褥子一起送呢？”
“为了方便呀。”
“方便做什么？”
“方便做……”小_护士吃吃的笑了起来，“方便做饭。”
常歌也笑了起来，绕过了这个话题，问：“那人类呢？人类有没有吃晚饭？”
“人类呀，”小_护士还在笑，笑的简直开心极了，“人类被我送给耳鼻喉科的赵医生她小姑子了。”
常歌明知道小_护士在瞎扯，还偏偏很配合的问：“哦？为什么要送给赵医生的小姑子？”
“因为她小姑子正在坐月子啊，所以需要滋补身子，正好用人类来烧汤。”小_护士说的煞有其事，就好像真的一样。
原来多好的小姑娘，现在居然学坏了。
常歌叹了一口气，说：“我今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你要是下班了，就把人类锁在阳台上。”
“你什么时候回来为什么要对我讲？我又不是你的……”小_护士说着又笑了起来。
常歌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正打算挂断电话，小_护士却还在笑：“你的那个尿壶花灯，我给你改成茶杯了，茶也已经泡好了，以后你就用那个喝茶好了。茶叶是我从药剂师那里讹来的，特级一等的黄山毛峰，他自己都舍不得喝，被我抢了一大把回来，差一点没把他气哭。”
常歌忍不住说：“你为什么要给我泡茶呢？你也不是我的……”
小_护士还没笑够，电话里就传来护士长的怒吼：“6床的鼻饲管脱落了，你还躲在这打电话……”
程程也没回家，就坐在常歌的对面，看到常歌放下了手机，立刻就问：“人类是谁？”
常歌笑了笑，说：“人类是一条狗。”
程程先是笑，大笑，笑完就沉下了脸，说：“就是因为你总是这么没正经，所以你才做不了大事。”
“也许吧。”常歌向门外看了一眼，街道上黑漆漆的，只有远处不时闪过的车灯在对面小卖部的墙壁上一晃而过。
等的人还没有来。
程程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埋怨说：“这些人说好是六点半来的，现在已经过了一小时，却连个电话也没打来。”
“准时就是守信，现在守信的人越来越少了。”常歌也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鼻子，犹豫着说，“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留在这里陪我，你还是回去吧，你男朋友还在等你呢。”
“我说过会陪你到最后的，我是守信的人。”程程的表情很严肃很认真，又看了一下时间，忽然又笑了，“不过我最多只能陪你到八点半，如果过了九点钟我还没回去，我男朋友肯定会发脾气不要我了。”
~~~~~~~~~~~~~~~~~~~~~~~~~~~~~~~~~~~~~~~~~~~~~~~~~~~~~~~~~
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一刻，程程却还是没走，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她的男朋友会不要她。
常歌摸了摸鼻子，正打算提醒程程，程程却先开口了：“你帖子上是怎样写的？”
“完全是按照你教我的那样写的，”常歌又摸了摸鼻子，调整了一下坐姿，“转让费十万，有多少空调电视教具，不包括校车，价格可商议，就是这样。”
程程很满意的点点头，忍不住卖弄了起来：“市场就是这样，如果你的转让意向是五万，就要写十万，这样可以留下五万的划价余地，能卖高一点价格总是好的。低于五万你也就没有必要转让了，拆拆卖卖至少也有四万块。”
常歌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心悦诚服的说：“如果不是你教我，我肯定就写五万了，这种事情，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懂。”
“所以我才不放心你一个人等在这里，如果我不在场，也许你被别人一忽悠就晕了，八千块钱就转手了。”程程得意洋洋的晃起了脑袋，一副居功自傲的样子对常歌说，“你看我对你够意思吧？难道你不觉得应该好好感谢我一下吗？”
常歌使劲摸着鼻子，对于女人的要求，实在不敢再随便答应了，只好拿出手机给程程看时间，说：“已经快到九点半了，你如果再不走，你男朋友就不要你了。”
“他不要我就不要我，我还不想要他了呢。如果他不要我了……”程程的眼珠子转了转，正想再说，大门忽然被推开了，走进一高一矮两个人来。
右边一个矮胖子刚踏上大厅的第一块地砖就举起手来大声打招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晚上有点儿事耽误了。”
左边的瘦高个只是远远的隔着办公室的玻璃对常歌和程程点了点头，脸上堆着一副假笑。
常歌走出办公室去迎接两人的时候，程程低声说：“最底限是五万，一分钱都不能再少了，记住了。”
一进门两人就分别和常歌握了握手，矮胖子递过来一支软五星，常歌连连推却，指了指程程正想说“她不能闻烟味”，程程却在常歌耳后悄悄说：“抽吧，别得罪买家……”
常歌一怔，程程伸手在常歌腰间捏挠了一把，常歌“咯”的一笑，只好接过香烟。
一坐下来，矮胖子就大咧咧的笑起来：“我们哥儿俩本来早就想过来了，还没出门就接到总部的通知，开会，妈的一直开到现在，嗨……”
瘦高个只是跟着呵呵笑了几声，还是没说话。
“这个……”矮胖子指着程程问常歌，“……是嫂子吧？”
常歌正想否认，程程就笑了，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