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没有回答,只是从盒中取出一份信笺递给竺清道:“这是师尊驾鹤前留下的,他为了日后你我师兄弟手足相残,故而留下了信物。”说罢,从盒子底部摸出一枚黑铁枫叶,一面刻着树叶纹理,一边坑坑洼洼粗糙不平。
竺清见状,连忙从怀里掏出同样一枚黑铁枫叶,两枚枫叶一对,正好合成一片完整的枫叶,一丝不差。
实际上,不论是竺清还是云霄,这么多年来已经从蛛丝马迹中隐隐猜到了王通叛出师门的真正可能,当揭开谜底的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两人反而都是镇定异常,唯一控制不住情绪的,就只有扩阔了。
竺清什么都没有说,当即拜倒在地,口中道:“见过师兄!”云霄亦是跟着拜倒:“拜见师伯!”只有扩阔兀自张大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通转而向扩阔道:“保保,你可知道我为何给你取名保保?口休口休!爹是要替师门守住这惊天之密!我二十岁叛出师门,到三十岁的时候才娶妻生子,你可知道这是为何?并非我贪恋武学而不想娶妻生子,而是我在找!你师祖曾言,《龙象宝轮法》隔绝六百余年,无论如何,如今有了机会,也要让它重现人间,不为胡汉之争,只为将来西域教派来袭时,能保住中原的万千生灵!我寻了十年,终于找到了你母亲,不论筋脉、骨骼、天赋,都是极佳之选,这才有了你!胡汉混杂,才能有《龙象宝轮法》!”
扩阔沉默了,看了云霄一眼,低下头,便再也没搭话。
王通转过头,将手中的铁盒递给竺清道:“师弟,这些都是我这么多年来收集到的消息,字小了些,希望你还没有老眼昏花。”
竺清连忙起身接过铁盒,应诺道:“师兄放心,这个西域邪教,必定在我手中终结!”
王通坦然笑笑:“终结恐怕谈不上,把他们在中原的势力连根拔起或许是可能的。只是可惜,我练了这么多年的功夫,本想跟那些个邪魔好好打一场,结果却被两个后辈赶了先!”
竺清连忙道:“机会有的是!如今鞑子朝廷已经不成气候,想必这个西域教派为了达成阴谋必定齐聚应天,到时候正可以一网打尽!”
王通脸色红润起来,笑笑道:“我等不及了!你的徒弟可是医道国手,他自然是明白的!”说着,眼中流露出一抹眷恋的神色:“师弟,我想念师尊,几十年来,每逢师尊忌辰,我却连牌位都不敢供奉,我……对不起师尊……我想念落叶谷……落叶谷,还给我留着一块坟地吧?我想回家了,师兄弟们都等着我呢……”
所有人都默然,过了一会儿,王通吃力道:“我想和保保说说话……”
竺清点点头,带着白梅、云霄和道衍退了出去。
第四百九十九章 可怕猜测
出了门,竺清在院中的石墩上坐下,问云霄道:“你跟扩阔的过节打算怎么办?”
云霄摇摇头道:“如今一切都已经明了,谈不上过节了。只是雪妹……其实当时也是因为我处置失当才会造成那种局面,那波连珠箭本来全是射我的……”
竺清微微颔首道:“这是你们后辈的事,不管你们将来如何,不管扩阔选胡还是选汉,这都是你们的事。我也没有要你放弃恩仇的意思,只不过,你们的恩怨实在战场上结下的,那就在战场上解决好了。”
云霄点点头道:“我知道。”
竺清微微笑了起来:“其实我知道,你跟扩阔私下的交情还不错,只不过因为这些恩恩怨怨才到了如今的地步,都是造化弄人啊!算了,这些事儿我也不打算管了……”
道衍在一边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道衍才合十道:“小僧也是到现在才知道这其中几十年的恩怨过节。有一句话小僧还是要说,人所欲者大,若是不能修心,恐怕不用那西域邪魔出现,中原也一样会堕入魔道……”
竺清颔首道:“师兄有二子一女,长子在此,幼女在应天,次子……”说着,竺清压低了声音:“师兄已经觉察出他的次子已入魔道,恐怕这事不能善了……”
“脱因?那个废物?”云霄吃惊道,“不会吧?这厮不但功夫臭得厉害,脑子也不好使……”
竺清摇摇头道:“你恐怕还不知道那个狼人是怎么一回事吧?师兄查证多年才知道,这狼人实际上是一千多年前,大秦之地偶然发现的一种疾病,后来被这个教派将患病之人的血液提炼之后化成的毒药,不论男女,也不论体质如何,服下这种药之后,就会变成那种模样。据说,原本这个教派研究这种药的初衷是为了让人的身体更强健一些,谁知道阴错阳差出现了这个结果。”
道衍惊异道:“也就是说,那脱因只要服下这种药,便可以……”
“嗯!”竺清认可道,“这种药还不算太完善,并不是服用一次就可以达到目的,师兄发现的时候,脱因不过是初服不久,之后……就难说了。”
话说道一半,门帘被挑开了,扩阔和毛秀淑走了出来。两人表情肃穆地到竺清面前跪下,叩头道:“师叔,家父亡故了。”
竺清脸色一沉,站起身扶起两人道:“走吧,进去送送他……七日后起灵,让师兄回落叶谷……”
到了傍晚的时候,王通被敛入棺木,灵柩停在了正房的堂屋中,道衍请来了香烛,在灵前念起了往生经文。入夜,竺清和白梅入厢房休息,毛秀淑跪在灵前焚化纸钱,扩阔和云霄拎着酒坛坐在庭院中对月饮酒。
“王兄今后如何打算?”两人默默地喝了大半坛酒,话闸子渐渐打开。
扩阔茫然道:“我也不知道。”突然扩阔笑了起来:“人算不如天算,遭逢大变,三年内我是不会动刀兵了,三年,足够让整个辽东都变成你们的……”
云霄沉默了一阵,问道:“如今王兄的身份已然明了,难道就不考虑归汉?”
扩阔苦笑一声道:“归汉?胡不胡,汉不汉,胡人眼中我是汉,汉人眼中我是胡,我能去哪儿?”
云霄仍不放弃:“那也不必跟着鞑子朝廷一条道走到黑吧?”
扩阔反问道:“你从哪儿看出来我跟他们一条道走到黑了?一条道走到黑的只有脱因!我早就跟秀淑说起过,将来你们攻下辽东,我们就迁到额尔古纳河北岸去,在那儿过一辈子……”
云霄面露微笑道:“我曾建议王兄在白山黑水间自王,没想到王兄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扩阔摇头道:“这也是没办法!你自己也应该知道这是消极避祸之计,只是如今真相大白,我更是坚定了这个心思。”
“王兄是顾虑我大哥吧?”云霄缓缓问道,“若是放在几年前,我或许会力劝王兄归汉,到如今,我却也是不劝了。”
扩阔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你看看出朱元璋是个刻薄寡恩,背信无耻之徒了?”
云霄不以为然道:“这还不至于!在其位谋其政,各人立场不同而已。王兄你敢拍拍胸脯保证说,将来若是有一天你当了皇帝,你会把你现在这些手下当菩萨供着?”
扩阔一怔,旋即苦笑道:“他们?呵呵,打打仗还可以,别的我看就算了!若是得了天下,还不知道他们骄狂成什么样子呢!”
云霄一拍大腿道:“这就是了嘛!”
扩阔眼睛闪过一抹异色:“这么说,你还挺支持朱光头的做法?”
云霄摇摇头道:“不支持。但是于公,他是君,我是臣;于私,他是兄,我是弟,规劝他不要太过火而已,反对却是不能。”
扩阔颇具挑衅地问道:“难道你就不怕将来会折腾到你头上?”
云霄诧异道:“不会吧?我都已经这样了,还对我不放心?”
扩阔冷笑道:“你太低估你大哥的野心了!你让我设身处地去想,那么我也让你设身处地去想,若是当年我剿灭了草原叛乱之后便解甲归田,我会好好活到现在么?”
云霄愣住了,盯着扩阔一言不发。
扩阔又是一阵冷笑:“从辽东潜入太原的路上我可是听说了,去年应天的功臣楼正在大宴群臣的时候突然失火,不少开国勋臣都葬身火海,是不是?哼哼,皇帝赐宴的地方居然会失火?失火之后这些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将军们居然没一个能跑出来?真巧啊!那个时候你正好去故里祭祖,你三哥因为醉酒被人抬了出来,你的六弟事后便回乡云游,就连郭英也藉口找你六弟不知所踪!你别告诉我你从来没起疑!”
云霄顿时冷汗连连,这么多事情单个发生的事后倒也觉得正常,可将这些东西串联到一起的时候,云霄立刻嗅出了阴谋的味道:“你是说,我大哥可能……”
扩阔大口喝了几口酒,不屑道:“这厮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的?陈友谅的女人都有了身孕他还要睡了,为了睡个女人,连长沙都舍得封出去!你以为胡大海的死,你大哥事先没得到消息?你以为常遇春真的是中暑而亡?别怪我没提醒你,自己找证据去吧!”
云霄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扩阔终于在云霄惊骇的表情中,找到了久违的成就感,这么多年一直被云霄压着一头的扩阔难得地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当下拍拍云霄的肩膀道:“老弟,将来混不下去的时候,记得到额尔古纳河来找我,那边地方虽小点儿,天气虽然冷点儿,可是养活你和你的那一群女人却还是足够的……”
云霄本来还在惊骇中,听到后来干脆翻了翻白眼道:“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一躲了之?那么多女人,一路到额尔古纳河,能撑下去的有几个?站着说话不腰疼!”
扩阔正色道:“蒙古人想搞我却搞不动,因为我手上有兵,有粮,有权,可是你不同,你什么都没有,中原王朝一向杀自己人下手最狠,你可要小心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的才华一旦不能为朝廷所用,那必定就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你虽在草野,可是你手上控制的江湖力量绝对可以让南朝陷入动乱,是个人都要防着你……”
云霄怔住了,他知道,扩阔说得一点都不错。
七日后,王通的灵柩被抬上马车运往落叶谷。云霄和扩阔策马并肩而行,两人倒不是向以往一般剑拔弩张,相反,一路上两人在彼此曾经交手的地方指指点点,大谈当年交战时种种可能。
王通下葬后,扩阔守灵直到终七才带着毛秀淑离开,云霄挽留扩阔在落叶谷盘桓了数日才算尽了地主之谊。
秀雪楼的酒窖里,林渺予伏在云霄身上气喘吁吁道:“你倒是评评理呀!那两个鬼婆自从有了儿子,简直就不把我和娘亲放在眼里了!连我娘亲做的饭菜都嫌这样嫌那样,有本事她别吃啊!”
“渺予别乱说!”秦素月窝在云霄怀里柔声道,“冯教头不是来解释过了么?他们西域的习俗上,礼拜前后饮食是和平时不同的,就和咱们中原的斋戒一样。”
林渺予气咻咻道:“那怎么行,入乡随俗都不知道么?咱们中原又没他们那个什么教,干嘛还要做这个?最可气的就是他们建的那个庙,不但要在屋顶上挂个钟,整天敲个不停,还要在最上面安个木头叉叉,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而且连和尚都没有……”
云霄呵呵笑道:“那是他们那儿的教派!我不是已经让老古去找西域和尚过来念经了嘛,要不多久你们就能看见西域和尚什么样子了!再说咱们的佛教不也是从天竺传来的么?镇子里不是也有不少百姓经常过去烧香?”
林渺予又好气又好笑道:“说起烧香就更气人了!当初他们这个庙刚建好的时候,我和娘亲想去道贺,特地请人从县城里铸了个香炉还请了十担上好的香,长明灯、灯油什么的都置办齐了给他们送去。怕他们不懂,还特地从庙里请来了几个师傅过去教教他们怎么用,结果呢,硬是被人赶出来了!周围的百姓听说这里有了庙,来烧香,他们也不让百姓们烧香,说敬神可以,不准带香来烧,百姓们都说,这些蛮夷不烧香也就罢了,连信个佛都是不穿衣服的……”
第五百章 奇怪邀请
“额……”云霄顿时觉得头大,“这个等那个蛮夷和尚请到了,你自然会明白的。”
“敷衍我!”林渺予有些生气,“整天伺候那些江湖客也就罢了,好不容易盼到你来了,就这么敷衍我……”
云霄脑袋胀得更厉害了,每一次来,都得被这丫头这么折腾几回,纯粹的无理取闹,可云霄又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不是敷衍。咱们中原百姓从来不信什么教,只信自己;常到庙里许愿的那些百姓,若是菩萨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只会换一家庙,断然是不会去第二次的,这些蛮夷教派说白了也就是和中原的和尚差不多,诓点儿钱花花罢了,没什么的,只要你信这个,树个木头桩子也是神了,不信这个,就算如来佛祖在你面前站着,你也敢大把抽他耳刮子……”
林渺予“噗哧”一声笑了:“也就是你这张嘴最毒!”
旁边的秦素月一直静静地听着两人的谈话,直到此时两人的例行拌嘴告一段落之后,才插话问道:“这次回来,几时走?”
云霄盘算了一阵道:“会留一段时间吧,若是朝廷没什么大事,我想看看这些色目骑士训练得如何了。”
秦素月有些不甘道:“你还说!整日里忙活这些江湖客的伙食也就罢了,好歹他们出得起钱,可这么多色目人在这儿吃喝算什么道理,敢情我都成了你的火头军了!”
云霄笑笑道:“我知道你累着呢,不过这也是你自找的!谁让你每一道菜都精打细算了?镇子里还住着不少伤残的老兵,你不妨把他们组织起来,能洗菜的洗菜,能切菜的切菜,还能动弹的,叫他们烧几个普通的菜式——你可以把他们培养成火头军嘛!”
“也对……”秦素月恍然道。
不过云霄却没有快活多长时间,才到了第五天,柳飞儿的信就到了,直截了当地告诉云霄,太子朱标的婚礼就快到了,一个劲儿地提醒云霄莫错过日子。倒不是云霄忘记了这么重要的日子,而是回去的路程,云霄是以快马算,而柳飞儿则是以为云霄依旧乘船,这么一来,两人算计的日子也就差了好些天。
不过柳飞儿的信也算提醒了云霄,自己又不是赶着上战场,前往道贺总不能风尘仆仆,提前几天走也免得到时候匆忙,于是又逗留了两日便启程南下。
储君的婚礼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极其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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