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口粮都给了自己;登基之后,马秀英非但没置办过一件首饰,反而尝尝变卖一些首饰,为的就是周济那些贫民。为什么自己当时就没被感动过?
“秀英……兄弟们哪……朕……我后悔啊……”朱元璋眼前一片模糊,低声喃喃道,“连标儿看我的眼神都满是恐惧……我真的是孤家寡人了么……”
“启奏万岁!”一个声音将朱元璋拉回现实,门口内侍躬身道,“镇抚司毛骧有要事求见。”
朱元璋皱了皱眉头:“让他进来吧!”
毛骧快步走进门,跪下行礼道:“万岁!今晨,胡惟庸之子胡俊成闹市纵马,遇大车躲闪不及坠马而亡;胡惟庸正下令在全城大肆搜捕车把式押到应天府拷问。”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这个家伙胆子太大了!胡妃栽赃的事老子还没来得及过问呢,他就折腾这事儿!哼!老五一家的案子他也脱不了干系!你先派人到他府上盯好了,等皇后发丧之后再罢了他下诏狱讯问!”
毛骧一顿,又叩头道:“臣万死,臣查出,刘府纵火案确为胡惟庸指使,又,给魏国公传旨的钦差昨日在江都被伏击劫杀,侥幸脱身,并擒得死士若干,据招供,亦是胡惟庸派出……”毛骧口中这么说,其实心里一点儿底气都没有,查了几天,一直都搜集不到有力的证据,所以他已经下定决心:栽赃!只要万岁松口把胡惟庸下诏狱,他就有绝对的把握灭胡惟庸的九族。
朱元璋脸上的怒气已经升腾了起来:“他想做什么?劫杀钦差?想要造反?”
“万岁!万岁!”赵十两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不及行礼,急道,“传旨的内侍回来了,可却说,万岁给魏国公的圣旨被人调了包!”
“什么?”朱元璋怒气更盛,“叫进来!”
钦差连滚带爬地跑进来,直接哭诉道:“万岁,奴婢万死!圣旨在半途被人调了包!万幸魏国公察觉……”说着,手中已经捧出了一个锦盒高举过头顶。
朱元璋脸色微变,追问道:“魏国公怎么说?”
钦差回答道:“魏国公说,天威不可忤,就算是假的,也得遵循,奴婢启程回京的死后,魏国公已经照旨执行了!”
朱元璋脸色松了下来,接过锦盒打开,上面是徐达的一封私信,朱元璋拆开私信匆匆看了一遍,脸色接连数变;旋即又将下面的圣旨打开,一看之下,顿时怒发冲冠,狠狠地将圣旨摔到地上,咆哮道:“反了!反了!这是要陷老子于不义!这是要杀老五!还要杀老四!这是要老子当昏君!他以为老四老五死了,他就能整个朝堂一家独大?做梦!毛骧!你立刻带人给老子去抓!不要理由,就抓!九族!一个不漏!牢房里关不下的都直接砍了!凡是有牵连的朝廷官员一个都不准放过!老子要拿这些畜生的人头祭秀英!”
“臣遵旨!”毛骧脸色一凛,郑重下拜,他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结果。镇抚司里已经准备几万斤的柴薪,毛骧下定决心让有些人尝尝亲人被活活烤死的滋味。
第六百零八章 一声恸哭
“万岁,圣旨的事……”赵十两提醒道。
朱元璋身子一颤,连忙喝道:“传旨……不!你自己去!去御马监调龙镶卫一百,不!三百!日夜兼程往青甸镇,传朕的口谕,朕错了,朕知道错了!皇后没了,朕是孤家寡人了!谁都不准再死!”说罢从腰带上解下一块玉玦递给赵十两,说道:“此物为信,一路上若有人阻拦,不管身份,杀无赦!就算官道上挤满了人,不管有没有罪,给老子踏出一条血海来!”
赵十两连忙跪拜道:“奴婢遵旨!”接过玉玦匆匆而去。
朱元璋无力地坐到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咬牙切齿道:“娘的,当老子不会杀人是么?当老子不敢杀人是么?”
这时候一直跪在门外为马秀英举哀的胡雨娘爬了进来,抱着朱元璋的腿哭诉道:“万岁!求求您可怜可怜臣妾……我那弟弟……我爹……”
朱元璋暴怒,一脚踹翻了胡雨娘,厉声道:“贱人!你们一家子做的事以为老子不知道?当时你看到皇后被气成这个样子你就不安份了?你就想着栽一次脏火上浇油?不但除了老五,还让老子百口莫辩是不是!贞儿被关进冷宫,你就可以抱养檀蕴了是不是?皇后一死你就可以想办法上位了是不是?做梦!老五临下诏狱的话老子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胡女!那个燕萍是胡女!你跟她一块儿来的,恐怕也是吧?难怪十年前老五就说我身边有鞑子的人!恐怕当年秀英房里的丫头被毒杀,也是你干的吧?来人!押下去!押到宗令府……不!押到慎刑司去!”
……………………………………
寒风刮过脸庞,徐达木然地坐在马背上看着一片寂静的青甸镇,无奈道:“已经拖了七天了,再拖下去,不是抗旨也是抗旨……”
沐英低下头,嗫嚅半晌:“或许,应天不会有消息来了……或许万岁……也希望这一天早点来……恩师哪怕抵挡一阵也是好的啊……”
徐达摇头道:“老五不会……准备进攻吧!下令约束士卒,进了青甸镇,不准踏入任何房屋一步。”
一阵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大军开始集结列阵。
号角声传进了青甸镇,端坐在椅子上的云霄沉声道:“终于开始了……飞儿,替我着甲……我走了之后,你们带着孩子们到南面的山林里等我。”
柳飞儿含泪点头,跪到地上替云霄穿甲。
“他爹,这是附逆……要抄家的……”民宅里,一个妇人含泪劝说着自己的丈夫。
一个独臂的汉子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副旧甲,用干布狠狠地擦拭着,闷头道:“你忘了大帅是怎么待咱们的?我这条胳臂被鞑子砍了,还是大帅把我的命救下;你被鞑子糟蹋了几个月,也是大帅救下的,没有大帅,咱们俩能有了如今的日子?”
女人道:“可如今咱们有了孩儿……”
“我走了之后,你就带着孩子跟着夫人进山。”老兵低低道,“这青甸镇将来都是逆产,咱们也会没为官奴,为了孩儿将来能太太平平做人,我也要拼一拼。就算我死了,夫人也不会亏待了你们……”
女人犹豫了一阵,含泪答应。
老兵费力地将甲胄穿好,取下墙上的腰刀挂在身上,从门背后取出一杆长枪,走到大门口,望着门外,低声道:“告诉咱们的孩子,他爹不是反贼,他爹是去报恩的。”
云霄一个人策马跑到青甸镇外一里的地方停下,冷眼看着缓缓逼近的大军。徐达压着马匹缓缓地往前推进,口中叹息道:“老五,你怎么就一个人来……”
沐英跟在徐达身后,带着哭腔低声念道:“恩师……快跑……恩师……快跑……”
军阵中,一个小卒哽咽地问着伍长:“老大,怎么办?打不打?他是大帅啊……”
伍长一脸泪水地回答道:“我怎么知道!大帅还替我挡过一刀呢!”
旁边也有人哭诉道:“我受伤了还是二夫人给我上的药……”
“我浑家也是大帅帮着许配的……”
“大帅医好了我爹的病……”
悲伤的情绪很快扩散开来,伴随着前进的鼓点声,一阵阵地抽泣在军中蔓延。
徐达觉得自己的手在抖,沐英已经将眼睛闭了起来。云霄将手中铁槊用力往地上一插,拔出佩剑,同样往地上一插,翻身下马。解开战马的缰绳,抚了抚战马的脖子,微微笑道:“伙计,吃草去!”说罢,往战马股上抽了一鞭,战马长嘶一声,快速跑开。
“老五想做什么!”徐达悲声道。
“飞儿,对不起……”云霄微笑着,自言自语道。
青甸镇中走出了一个人影,穿着一副旧甲,手上执着长枪,左手的袖子空荡荡地,在寒风中来回飘荡,花白的胡须随着身躯的前进微微抖动。
随后,又出先一个身影,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执着钢刀,甩着一个空荡荡的裤管吃力地向云霄走去。又出来一个瘸子,再出来一个双臂皆无的老兵,再后来是一个瞎子,跟一个断腿老兵彼此搀扶着走了出来。人越聚越多,一会儿功夫就聚集了近千名老兵。云霄看着自己身后渐渐靠拢的老兵,一脸的苦涩。
“是天保叔!俺同乡!”军阵中一个兵丁盯着一个老兵道。
“铁柱哥!”
“小四兄弟!”
军阵中骚乱了起来。
“桑梓抛却兮将远行,天各一方兮霜满襟。誓扫匈奴兮立壮志,涤荡胡尘兮展雄心。金戈兮铁马,胡笳兮驼铃。揽八荒之狂澜兮当行早,救九州之生灵兮且忘情。归兮,归兮,了却君王天下事,余生还做陇亩民。”
老兵中,不知道谁唱了起来,其余人也跟着唱了起来。声音低沉却雄壮,激昂却带着苍凉。对面的军阵忽而平静了下来。
“大帅,兄弟们陪你一起上路了!”一个声音喊道。
“陪大帅上路!”所有的老兵都热泪盈眶。
“当啷!”军阵中一个新丁的兵器落地,随即传来一声哭喊:“不打了!不打了!国公爷,你砍了小的吧!小的下不去手!”一连串的武器落地的声音,所有人都喊了起来:“不打了!不打了!”
徐达知道,这下糟了,接下来,是崩溃还是哗变?他自己也没底。沐英丢下手中的双锤,掩面而泣。徐达缓缓地闭上眼睛,颤声道:“弩手……准备……”
一阵阵上弦的声音响起,可真正抬起来的却寥寥无几。云霄陡然瞋目,怒喝道:“军令如山!”所有弩手只得抹抹眼泪,咬牙抬起了手弩。徐达缓缓地抬起了手臂,闭上眼睛,悲声道:“老五……四哥我……”
云霄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一阵急促的马蹄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在马背上高呼道:“圣旨道——万岁有旨,撤兵!”
徐达眼睛陡然一睁开,带着欣喜道:“收!”所有弩箭齐刷刷地垂向地面。
数十骑飞奔而来,马背上的赵十两不顾挂在脖子上的伤臂,直接滚下战马,跑到云霄和徐达中间,带着哭腔道:“老天可怜,奴婢总算没迟到!”
徐达吃惊地看着赵十两:“赵公公,你怎么……”
赵十两指着身后的骑兵道:“亏的万岁嘱咐奴婢带了三百龙镶卫,沿途不知道遇到了几波死士,拼死突围……可……也只剩下这么些个兄弟了……”
一听说不要打了,两厢军士都不约而同欢呼起来,徐达和云霄都各自松了一口气。
“应天的情况如何?”徐达见事态暂时稳定下来,就连忙问道。
“很不好……皇后娘娘薨了……”赵十两说道这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娘娘临终的时候,口口声声念叨着侯爷……”
徐达大惊。而云霄已然色变,追问道:“我被下诏狱的时候,娘娘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就……”
赵十两擦擦眼泪道:“侯爷被抓之后,娘娘跟万岁治了气,抵死也不肯服药,后来……后来……干脆绝粒……终于没撑过去……”
云霄脸色惨白,整个人晃了晃,沐英连忙翻身下马扶助云霄:“恩师!节哀!”说话的时候,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赵十两继续道:“娘娘临终的时候,传话给每个人,说,老朱家欠侯爷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她……她先替老朱家还侯爷一条命……只求侯爷……将来在老朱家有难的时候……拉一把……”
云霄整个人呆住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嘴唇抖动了半天,低声呢喃道:“大嫂……”说罢,整个人伏到了地面上,双手死死揪住地上的枯草,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嚎。
徐达从来没有见云霄哭过,包括当年云霄的妹妹死在云霄的怀里,包括云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不治身亡,云霄都未曾流过泪,一直以来,徐达以为云霄的泪已经哭干了。可到现在徐达才知道,云霄几十年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化成了江河,如决堤般崩溃。
整个战场一片寂静,只留下一个男人痛苦的哭号。
第六百零九章 割袍断义
等云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自己的身边正燃起熊熊的篝火。大军都已经退去,只有徐达等人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醒了……”柳飞儿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丈夫,有些心疼地说道,“从未见你这么伤心过……”
云霄挣扎着坐起身,蓝翎已经将一个酒囊递了过来:“玉若姐姐她们几个已经收殓……”
接过酒囊,云霄喝了一口,怅然道:“运回青甸镇吧!”
徐达有些焦急道:“老五,你不回应天了?大哥必定已经后悔了!”
“后悔?”云霄摇摇头,“后悔又有什么用?死人能够复生么?”
“可是……”沐英迟疑起来。
云霄默不作声,从怀里掏出短刀,扯开自己战袍的下摆轻轻一划,将划下的布片塞到徐达手上:“带给他。”说罢,挣扎着站起来,叫上柳飞儿和蓝翎,步履蹒跚地往镇内走去。徐达捏着布片,望着三人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良久无言。
大军次日班师,临走的时候,云霄没有出来送别。徐达和沐英勒马立于山冈上眺望良久,青甸镇依旧太平。
挡徐达将这块布片交到朱元璋手上的时候,朱元璋呆坐半日。良久,走到大殿门口,独自坐在门槛上,望着渐落的夕阳,呆呆道:“老五……你为什么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言毕,以布片掩脸,痛哭失声。
次日,宫中下旨认定胡惟庸奸党谋逆大罪,一场史无前例的株连开始了。接连几个月,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被抓,也不知道有几万颗人头落地,被毛骧亲自操刀架在柴火上活活烤死的更是无可胜数。
“娘娘!娘娘!好事了!”偏殿里一片冷清,李贞姬和朱檀蕴三餐单是残羹冷炙已经不足为奇,馊水霉饭臭鱼烂虾更是稀松平常,浣洗衣服也要亲自动手,除了两个自愿的宫人,其余奴婢早就躲得远远地,就连院内的杂草都无人清理,一声报喜,在整个偏殿听来格外清晰。
“有什么好事?”李贞姬手里托着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襦裙,头也不抬,依旧一针一线地补着。
一个宫人跑进来,欢喜道:“万岁已经下旨赐死胡雨娘!娘娘的苦日子熬到头了!”
李贞姬的动作微微停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问道:“没别的了?”
宫人有些迷惑道:“没了!”
李贞姬放下阵线,淡然笑笑,站起身叹息一声道:“他终究不肯低头!那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