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突然感到一紧,裴渡缓缓睁开眼侧过头来,语调温润:“在想什么?”
我存了心逗他,“在想,我怎么就喜欢上你了呢?”他定能听懂我的弦外之音,我们两之间那些乱如麻的关联,说喜欢,实在是荒唐。
他目光一闪,警告意味甚浓,“庄照照,你要是再敢跑试试。”
我轻轻笑开,歪着头看他,“那带你一起跑呢?”
他盯着我良久,半晌才抹正了头又闭上眼,却控制不住地勾了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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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目的地时已经半夜十一点多了,c市并没有飞机场,所以我们是在n市降落的,裴渡安排地很利落,一出机场就有车在外面等着了。
裴渡上车后把一纸袋递给我,“先换上吧。”
什么东西?我纳闷地接过一看,是件黑色衬衫和件黑色风衣外套,愣了几秒就反应过来,回去参加外公的葬礼,总不能穿件彩色t恤去吧。
“c市气温开始下降了,下车前把外套扣好。”
我理了理衣领,从身体到心里都淌着一股暖意。
从n市到c市并不远,四十分钟左右就到了,风景太过熟悉,导致我迟疑地一分钟都不敢下车。
裴渡倾过身,亲自帮我开了车门,“去吧。”
“你不跟我一起吗?”
他最后帮我把发丝理到耳后,温着声说:“不合适,我明天再来。”
这么晚,他陪我一起回去,名不正言不顺地面对阔别三年我都要感到生分的亲戚,确实是不合适。
c市的夜风的确凉了许多,我走了几步再回头,他的车依旧停在原地,开着车灯为我照亮这熟悉又崎岖的道路。
穿过两条巷子,我离百米远就看见外公家门前亮着的一盏橘灯,周围七七八八围了一圈子人,花圈挤满了两排的过道。依稀凭着这些人的神态辨别出是谁,大姨二姨,凌启孟婕,还有爸爸,妈妈。
步未动,泪先行。
但也只是一瞬,我咬咬牙,抬手抹掉下巴上的一点水光,近乡情怯地感情已经用完,剩下地就是硬着头皮上。
我是从黑暗中慢慢走向光源的,所以大家一开始看到我并未敢认,我径直走到门前,走到他们面前,扯开唇角依次向几个长辈问好。
气氛凝滞了几秒,没人回应我,不知是责怪多一点还是震惊多一点。
最后还是妈妈率先打破沉寂,她垂下眼眸,毫无感情地说了句:“跟我来吧。”
灵堂和我记忆中布置的一样,外公地黑白遗照挂在墙正中,微笑着睥睨众生。妈妈点了三只香递给我,“给你外公磕三个头。”
我端端正正地跪下,比之前世更加恭敬地举起三只香,拜的何止是亲人西去,更是命运弄人世事无常。
外婆坐在一旁啜泣,看见我也是一愣,但并未多说什么,我再起身时她注视着我的目光里多了层怜爱。我心口蓦地一酸,没想到时隔三年再回来,第一个无理由接纳我地竟然是我曾经讨厌的外婆。
我第一次主动拥抱她,“外婆,对不起,我回来迟了,如果外公托梦给你,你一定要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
她泪如泉涌,拍着我的背直点头,粗哑着嗓子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妈妈偏着头掩着情绪,这几年我长高了一点,这会儿俯视着她,意外发现她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看不见表情,却可以清楚地望见她不断颤抖地肩膀。我无法去安慰,因为我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再欣然接受。
老人刚去世的第一天,家里人都是要守夜的,到了深夜,邻居都散去了,就剩下家里人困倦地围在灵堂边。
小姨把散落在地上的纸钱收拾了一下,催促说道:“小的都是睡觉,不早了,明天还要起早。凌启孟婕带着你表弟先上楼睡觉”她一起身视线扫到我,补充道:“那个,还有照照,你也先回去休息吧。”语气生疏且客气。
我抿唇笑笑,想说我就不睡了,在这多守一会儿吧。却被妈妈先截了话,她冷声开口:“上去吧,不要在这添乱。”
心口一滞,“好。”
外婆家的楼梯转角设计的很狭窄,楼梯灯还半亮不亮,我脚下一滑,人就趴在楼梯上了。
膝盖磕到坚硬地水泥地上,疼地我吸了口凉气,我手脚并用地准备站起来,肩膀上却传来一股力道,直接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
“几年没回来,连路都不会走了?”
昏黄地光晕映在凌启脸上,不用细看我都知道是怎样的棱角分明,他长我一岁,这时候已经隐隐透着成熟稳重地气势。
他帮我拍掉身上的灰,“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哪里感觉疼?”
我扶着他的手接着往上走,到了二楼,站稳后直接抱住他,“三哥。”他还是这样,给人的安慰都是温柔细致的恰到好处。
孟婕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依旧心直口快,“喂,庄照照,大晚上能不能不肉麻,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没等她反应,我扑过去也同样给了她一个拥抱,她手足无措地要推开我,我收紧了手臂,闷声道:“姐,你又长胖了。”
她先是一愣,遂举了手作势要打我,可真正落到我身上的巴掌却是轻而柔,“跑了三年还知道回来啊,回来也不知道带点好吃的!”
愣在一旁的小表弟不明情况,睁着大眼睛问我:“照照姐姐,你去哪里旅游了,好玩吗?下次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想,回家好像比我想象中的容易很多。
守孝三天,第三天一大清早就被召集到巷子口,等着殡仪车过来,全体家族成员跪拜过后,由舅舅捧着外公的遗相,男丁陪同绕城一圈。
而我们剩下的外姓子女和几个姨一起先到山上的殡仪馆等候出殡,对于这个地方我再熟悉不过,没活过二十岁的年纪,却统共来了三次,我立在曾经躺过的灵柩前,感觉真的是过了沧海桑田。
出殡是在十点钟,在这之前亲属朋友再做最后一次的告别,所以殡仪馆内来了很多人,我猜着裴渡会不会来时,他就一身纯黑西装出现在门口,随之而来的还有薛元和裴佩。
妈妈爸爸上前打招呼,裴渡简单客气两句后,视线一动就锁定到我,眼神一瞬间变得温柔绵长起来,我抬抬唇,举步准备走过去,可是脚步往前一挪,不过是低了个头的功夫,脑子里却擦起电光火石,记忆中有什么东西变得清晰起来。
前世时,我躺在殡仪馆内,看人来人往,妈妈泣不成声和来悼念的人道谢。
也是这番景象,几乎一模一样。
我不可置信地猛地抬起头,视线聚焦到裴渡脸上,同样的黑色西装,同样的气度不凡……
裴渡,我见过你,对不对?
“咚”地一声,钟声响起,进入最后的仪式告别。馆内后方的一个小门被推开,随之出来的是层锦被披着的人形,原本壮实高大的外公已经被病痛折磨地消瘦不看,如果不是被子下面露出的脸庞,我甚至不敢相信这上面躺了个人。
宣告完毕后,家属可以绕灵柩一周看最后一眼,家里几个年轻的姨父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拉住几个姨,生怕她们控制不住情绪扰坏遗体。
我退到一边,静静地听着殡仪馆内的哭声震天,我用手抹了把脸,挺意外还能抹到眼泪,我以为对于生死我已然麻木。
“照照,去,看好你妈。”四姨父架着快哭晕过去的四姨往外拖。
我掏出准备好的纸巾,帮着爸爸把我妈扶出来,她目光已经失了焦,紧紧地攥着我衣服,哭声沙哑。
我垂着眸给她擦眼泪,她却突然握住我的手把我扯进怀里,用了劲的箍住我,悲痛欲绝地告诉我说:“女儿啊,妈妈没有爸爸了,没有爸爸了……”
她啜泣着,上气不接下气,“妈妈错了,妈妈已经没有爸爸了,不能再没有你。”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没有方向地呢喃:“对不起,照照,对不起。”
我抬起头,眼光刺眼,疼出一脸泪。
☆、第60章 六十
(六十)
丧礼的悲伤气氛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切事情安顿下来之后,自然是要弄个家庭聚会祛祛晦气。
刚吃饭时大家还免不了一番长吁短叹,大姨作为这里老大作了一下总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就先好好活着吧。
话题从葬礼转到今后安排再转到小辈学业,最后不可置否的把话题落到我身上。
“照照,在外面这几年受罪了吧,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四姨一开口就是话中有话的尖酸刻薄。
我知道当年我拿到赴美交换生的资格,她为凌启眼红许久,我现在没了学业,凌启却顺风顺水的考进了a大,她当然又要骄傲比较一番。
我笑了笑,端起酒杯举向她和凌启,“四姨,三哥,我敬你们一杯,三哥考上大学的时候我不在,现在补你一句恭喜不算太迟吧?”
我对着三哥眨眨眼,他心领神会的立即接话道:“当然,有机会来a市玩,我带你吃大餐给你长长肉。”
孟婕立刻抢话:“我也去,你包吃包住啊!”
小姨敲了她一筷子,“一提到吃你就来劲!”
话题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顺了过来,大家不约而同的把问题都绕到凌启身上,气氛慢慢融洽下来。
其实他们又能说什么呢,与其说是我离家出走,不如说是被扫地出门,他们用沉默推波助澜,该理亏的应该是他们,不是我。
我捏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缩紧,视线内本是面前的空白瓷碗,突然凭空多了一块鸡肉,顺着筷子上移视线,是妈妈略带小心翼翼地表情。
“多吃点,你,看着确实瘦了不少。”
我盯着她,没有接话,坐在她身边的爸爸却把目光转了过来,同她如出一辙的表情。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们现在又是什么关系,于我又是什么关系呢?我问不出口……
快散席时,几个姨父喝的有点高了,撺掇着要不要去谁家再弄一局什么的,几个姨不同意,吵吵嚷嚷半天没个结果。
最后没想到拍板定案的竟是舅舅,“走,去洗桑拿,晚上就在那睡谁都不许回去,我买单!”
这话说的豪气,大家这几日确实是累狠了,能去洗个桑拿放松一下的确是个好提议,几个姨也就半推半就的同意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大半夜出现在浴场,这事并不少见,前台收银小姐见怪不怪的发放了手牌,并和善的提醒了句,喝醉的同志请尽量不要下池。
晚上人不是很多,我们进去时,差不多走的人已经洗上来了,所以整个浴堂被我们一家子承包了,其景象还是蛮壮观的。
简单冲洗一下后,我就被孟婕急吼吼的拉着跳下浴池,女浴也只有这种大型的桑拿城才有浴池,她自然稀罕似的游个热水泳。
我半靠在池边闭眼享受,如果不是被她一巴掌打醒,我真快睡着了。
“走,去蒸房蒸会儿去。”
我摇摇头,刚想拒绝,就被二姨从水里拎出来,“好不容易来一次,还不赶紧享受到位了!”
蒸房里不知道熏了什么香,味道还算好闻。我找个离锅炉远离门口近的地方坐着,太过高温的环境我受不了。
几个姨都陆续进来了,都围在锅炉近的地方坐,小姨最后进来时就直接把我掐起来拽了过去,我没起身就被她按了下来,“你在门口坐着当守门神啊。”
“好闷,坐门口能透气。”
小姨撇撇嘴,“那你来洗什么桑拿啊!就坐着,来跟我说说你这几年在外面过的怎么样?”
她晚上也喝了酒,酒意虽散了,但情绪还有点高涨,搂着我的姿态跟以前一样亲昵。
我放松了身体,任她搂着,毕竟机会难得。
我清清嗓子,想了想说:“我去了y市,嗯,那里的好吃的很多,只是我没怎么吃过而已……”
我想跟她们说灵水村,说村长陈奶奶,说陈小火张小朵,说地震塌方,说一个人不识路在外面流浪了两天才找到回村的路,说穷到连一碗泡面都吃不起,说其实这几年我也挺想你们的……可是如何说出口,这并不辉煌的路,都是我在自讨苦吃。
眼泪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我唇角还在努力扬着,“我过的挺好的,真的。”
我吸了口气,却一阵气闷,“这里好闷,我要出……去了。”
最后两个字消失在尾音里,我猛的一下站起来,脑袋里就一片晕眩,眼睛里一阵阵发黑,我往后退了两步,没转身脚下就是一软,没了知觉。
倒下去那一瞬,我看见的就是妈妈惊慌失措的脸和急剧收缩的瞳孔,耳边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
心想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一定要帮我把衣服穿上再抬出去!
晕眩的感觉其实跟睡着差不多,至少半醒不醒的时候就像在做梦一样,这是我晕眩多次得出的经验。
所以我一睁眼看见裴渡时真的以为在做梦。
“怎么又梦见你了,真是。”
我翻了个声,摇摇头,打算继续睡,可头顶上却传来“嘀”地按键声,随后就有小护士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先生麻烦您让一下,让我给病人拔针。”
然后就是手背上传来的轻微痛意,做梦也会痛吗?
“你还打算睡多久?”
咦?我猛地睁开眼,正对上裴渡似笑非笑的眸子。我眨眨眼,缓了下刚睡醒的朦胧意识,才后知后觉的问他:“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哪?”
他沿床边坐下,不由分说的抓过我的手,仔细的帮我揭掉医用贴布,用酒精棉清洁吊针戳过的地方。
顺便言简意赅的回答我:“医院。”
我回想了一下下,能记得的就是我最后在蒸房里的景象,“我晕了多久?我妈她们呢?”
“一天,阿姨回家休息了,大概等会会过来。”他把最后一点血渍沾掉,抬眼看我,“庄照照,你还真有本事,一回来就忍乱子,自己贫血自己不知道么,还敢在那种高温环境下待那么久……
我先是低着头默默挨训,越听越委屈,瞪大眼睛回嘴:“怪我咯?”
他止了话音,黑眸一下沉了下来,抿着唇不说话的样子有点吓人,
我吐吐舌头,半天才闷着声小声反驳:“还男朋友呢,不安慰我哄哄我就算了竟然还骂我,差评!”
我用眼角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