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岩神色不变,就连刚才的坐姿都没有动一下,可见是十分信任他的开车技术。陈善峰心有余悸,看着后座纹丝不动的男人,心中十分佩服。
他们很快到了医院,慕岩下车往里走,陈善峰站在驾驶室门边,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乘电梯上了楼,到达VIP病房前,慕岩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很精神。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他惊了一下,推门进去,绕过外面的会客室,他看到里面病床上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请问住在之前住在这里的病人去哪里了?”慕岩是真的惊呆了,难道沈洁已经……,难怪欢欢不开机,难怪她仅发了一条短信过来,莫非真出了大事?
一瞬间,慕岩脑海里闪过许多种想法,每一种都让他惊慌失措。向来淡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静静等候那个陌生男人回答的几秒钟,他仿佛觉得有一世纪那么长。
“听说出院了。”陌生男人十分不理解他脸上那似悲非悲的神情,难道他不知道已经出院了?
慕岩顿时松了口气,出院了,还好是出院了。他谢过那个男人,转身往病房外走去,刚走到外面,迎面碰上匆匆而至的卢文彦,他站定脚步,眼前这个男人在名义上来说,是他的岳父。
卢文彦看到慕岩在病房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慕岩,你怎么在这里?”
“丈母娘生病了,我来看看也是应该的,您急匆匆的是从哪里来?”慕岩淡笑着问。
卢文彦在那一刹那,竟然不敢直视他淡漠的双眼,他看着病房的那个点,干笑道:“刚从公司过来,小洁她怎么样了?我天天来看,欢欢都不准我进去。”
这20年来,他又何尝不是活在了愧疚中,因为愧疚,他根本就不敢去后院看她,怕看一眼他就会窒息。那个跳起舞来如欢快的兔子的女孩,在他的逼迫下,后半辈子都靠轮椅度过。
在慕岩的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卢文彦时,就是一个唯唯诺诺的男人,他做生意,十有八九是赔。若不是卫家一直伸援手救助,只怕早就破产。
这样的男人根本就不值得托付一生,沈洁当年是瞎了眼,才会害得自己一辈子都坐在轮椅上。慕岩看着他,眉目间染上了少有的凌厉。
“妈妈出院了,您不知道吗?”
卢文彦脸一下子僵白,他刚才撒谎了,他在家里跟卫希兰吵了一架,然后就直接来了医院,根本没有看到沈洁回去。再说她病得那么重,怎么可能出院?
“不可能,她们没回家,慕岩,你是不是也跟欢欢一样,不让我进去?”卢文彦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这个,自从知道沈洁得了脑癌晚期,他整个人就崩溃了,天天都在责怪自己当年的狠心抛弃。
可是他再自责,都于事无补,所以今天他跟卫希兰大吵了一架,他要来陪伴沈洁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慕岩皱了皱眉头,在他眼里,卢文彦就是窝囊废,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儿,让欢欢跟沈洁都吃尽了人生的苦头。若不是有这样一个始乱终弃的父亲,欢欢怎么会变成一个对人处处怀着戒备的小刺猬。
“如果您不相信,您可以进去看看,我还有事,先走了。”慕岩对他颔了颔首,转身离去。他吩咐陈善峰去楼下查一下,看看沈洁是不是出院了,自己则往卫钰办公室走去。
关于昨晚的事,他是在意的,卫钰身为他的朋友,无论他有什么理由,他都不该再去扰乱欢欢的心。他不忍心责怪她,就只能去责怪卫钰。
卫钰的办公室是紧锁着的,里面根本没人。慕岩去隔壁医生办公室询问了一下,才知道卫钰修了半个月的年休假,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皱了皱眉头,难道卫钰知道自己惹出了大事,所以躲着他?算他还识相,知道害怕。
慕岩从卫钰办公室出来,就看到卢文彦气急败坏的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看到他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你把她藏哪里去了,你还给我。”
慕岩挑眉,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卢文彦,眉毛中间皱出一个深深的川字,眉眼凌厉,那种充满萧杀与狠戾的光芒不该是出现在这样一个懦弱的男人脸上的。
“我也正在找她们。”慕岩这才知道事情隐隐不对劲,他想起卢谨欢那条短信,难道说欢欢带着她母亲走了?慕岩越想越有这种可能,立即掏出手机打她的电话,电话一直处于关机中。
“手机不通,我回慕宅看看。”慕岩这才知道事情好像脱离了他的掌控,他边往楼下去边打卫钰的手机,同样关机。难道他们一起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一下子慌乱起来,他拔腿跑到电梯前,按电梯的手指都在发抖,终于等来电梯,他又给陈善峰打了电话,问他:“妈妈什么时候出院的?”
“今天一早就出院了。”
慕岩脑海里轰轰作响,她发给他的短信的时间是下午,沈洁上午出院,她连商量都没有跟他商量。这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被她排除在心门之外,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觉得很疲惫。
他一直努力想要给她幸福,一直努力想要她将他当成支柱。可是遇到事情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在她心目中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昨晚她倚在卫钰怀里,是因为卫钰触中了她心灵最脆弱的地方?还是他们终于和好如初,所以决定携手带着沈洁逃走?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她那条短信是诀别的意思,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站不住脚。自从沈洁进了医院,他为了照顾她不眠不休,好不容易哄她睡着了,他又有各种让人头疼的事情要处理。
又加上昨晚的疲劳轰炸,他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致,此时竟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他似乎看到无数种嘲笑他的面孔,看吧,这就是你爱的女人,这就是你全心全意对待的女人,多可笑,她心里从来没有你。
你被关在警局里盘问的时候,她在筹划着跟情郎私奔,慕岩,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你不想重走你父母的路,可是她不领你的情,你看吧,你都戴上了最绿的绿帽子了。
慕岩耳中一阵轰鸣,他捂住耳朵不要听,可那些声音仿佛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渐渐的,他无力支撑,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
慕岩再次醒来,已经深夜,他躺在白花花的病房里,手上扎着针。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到似乎能听到液体涌进血管的声音,那么冰冷。
他动了动,才发现另一只手臂十分沉重,他顺着手臂望过去,看到一颗烫着波浪大卷发的脑袋,心里刚涌起的希望立即变成了绝望,他冷冷的收回手,沉睡的人已经惊醒。
“慕岩,慕岩,你不要走,不要走。”白方渝吓得睁开眼睛,狂乱的道。结果看到慕岩冷静自持的面容时,她差点就被冻僵了,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在后怕。
慕岩没有看她,起身将针头拨掉,白方渝见状,连忙站起来,急声问道:“慕岩,你要干什么?医生说你疲劳过度,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慕岩穿上衣服,疲劳过度?曾经他背着一百多斤的装备徒步行走,都没能疲劳过度,现在他竟然会疲劳过度昏倒,纸醉金迷的生活过得久了,他竟也变得这么柔弱了?
白方渝很少见过慕岩如此不容易亲近的时候,以前他对谁都冷冰冰的,可唯独对她和颜悦色。她很受伤,泫然欲泣道:“慕岩,你不要这样,有什么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
慕岩心烦意乱,看到白方渝落泪,他想起那个不告而别的女人,心情更是烦躁,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对她吼道:“你**的听不懂吗,我说我不需要。”
白方渝被他彻底吓得呆住了,眼泪颤巍巍落下,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慕岩想揍人,他总是拿白方渝的眼泪没有办法。
以前白方渝两姐妹总爱找各种理由来接近他,白方渝总能轻易得逞,因为她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这双眼睛含着眼泪看着你时,你会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可是现在他没有心情安慰她,因为他自己都快要在崩溃边缘,他穿好鞋子,大步往病房门口走去。
白方渝一惊,急忙向他跑去,在病房门口终于拦住了他,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她的眼泪落了下来,“慕岩,我看到报纸了,就这样吧,让他们在一起,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白方渝是从陈善峰嘴里知道他昏倒的事,她大抵能猜到他昏倒的真相,只是说出了口,他轻颤着的身躯证实了她的猜测,她不管不顾的说:“我们本来就错了,我该属于你,她该属于卫钰。”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中了他心里的暴戾因子,他一把甩开了白方渝,见她跌坐在地上,他眸光轻闪了闪,却没有伸手去拉她,他说:“你的意思是该拨乱反正?”
“我……”白方渝没想过他会是这种反应,一时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慕岩弯下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咬牙切齿道:“方渝,你知道你走的这三年,我有多恨你吗?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要再用那种云淡风轻的口吻对我说,我还有你,我从来就没有拥有你过。”
说完他转身就走,白方渝心口剧疼,她知道若是今天让他走出自己的视线,那么他们就真的再也没有可能了。绝望促使她站起来追了出去,一直追到了电梯口,她终于追上了他。
她死死抱着他的腰,怎么也不肯放手,“慕岩,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要离开你,我…我是被那个畜生强奸了。”她一说完,就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已经是深夜,医院里很安静,电梯前就他们两个人,所以白方渝的话十分清楚的传进他耳朵里,他浑身一震,半天都没能反应,耳边轰轰作响。
他的脚步再也移不开,他听着她痛哭,却什么也不能做,如果是三年前,他一定会亲手去将那个畜生宰了吧。现在呢?他怜悯她同情她,却再也没有那种不顾一切的冲动。
“我知道你的心有多大,我不敢告诉你,我怕毁了你的一切,那段时间我很痛苦,我甚至想到了自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离开,哪怕当时再痛苦,我也不该离开。”她语无伦次的道,痛是真的痛,眼泪却是假的。
事隔三年,那样的痛彻心扉早已经消失了,她现在落泪,也不过是想挽回他。她不再是初入影视圈的纯情少女,现在的她心计满腹,为了得到属于自己的东西,早已经没了善良。
慕岩闭了闭眼睛,用了很大的力气去消化这个消息,过了许久,她的哭声转化成低低的抽泣声,他轻轻拉开她的手,说:“方渝,那一切都过去了,人要学会向前看。”
白方渝呆呆的看着他,甚至忘记了要落泪。她挖开自己的伤口来挽留他,得到的回答竟是人要学会向前看么?
“对不起,我的心里只有她。”慕岩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白方渝不甘心,她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即使她背叛了你,你也能够容忍她吗?”她没有得到他的回答,电梯门合上那一刹那,她冲过去,却未能阻止,她看着电梯往下滑行,她恨得一脚踹在了金属门上,发出好大声响。
白方渝那句话清晰的落在慕岩的耳里心里,他靠在安静的电梯里,她的声音就像魔音一边在耳边回旋。他第一次做不到那么绝决,他能够容忍吗?
………………
风从门口灌了进来,冷得让人直打寒颤。卢谨欢看着从天而降的男人,眼里已经无爱无恨。回首再看母亲,她的眼睛已经合上,嘴角却还带着笑,那么安详那么恬静。
这一刻终于还是到来了,她的眼泪决堤而出,却不再感到伤心。或许她早就想这样了,只是为了她一再的强撑。
卢文彦冲了进来,扑倒在床头,握住她伸出的手,哽咽道:“对不起,小洁,对不起,我来晚了。”她眼中的光芒渐渐痪散,最后轻轻的合上了,手在他手心失了力道垂了下去。
卢文彦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她悲呼起来,卢谨欢别过脸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可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随卢文彦而至的他,她的目光僵了一下,硬生生的别开了头。卫钰走过去,她的坚强出乎他的意料。
那晚在医院的天台上,她走了之后,他在天台上坐了许久,他问自己,她已经得到了幸福,他是否还要再纠缠下去?
他没有得到答案,也许无论她怎么幸福,他都舍不得离开。
第二天,他就听同事说她帮沈姨办了出院手续,沈姨的日子已然不多,待在医院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了。他想,她一定是要带上她去度过最后的人生。
于是他也休了年假,尾随她们到了C市。他一直不肯露面,只想静静的看着她,她脸上强撑的坚强刺痛了他的眼睛。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令人心疼的女孩子,假装坚强,却会在没人的时候泣不成声。
他一直默默的跟着她们,从来不曾露面。今晚,他就住在隔壁,听到她大发脾气,知道沈姨的归期不远了,他再也坐不住,跑了过来。
跑到门外时,他就看到了这样一幕,他轻轻走过去,将她拥入怀里,轻轻的说:“欢欢,你想哭就哭吧,我陪着你。”
卢谨欢推开了他,也许这个时候她确实需要一个怀抱,但是她不需要他的。“我不哭,我要笑着送她离开,她已经很苦很苦了,我不想让她在哭声中离开。”
说完,她伸手擦了擦怎么止也止不住的泪水,露出一抹悲伤的笑意来。
沈洁的葬礼很简单,下葬前,卢谨欢想要打电话给慕岩,电话开开合合了许久,她终是没有开机拨出去。直到葬礼结束,她看着墓碑上那张笑得恬静的脸,淡淡的笑了。
“妈妈,你在另一个世界要好好保重,不要担心我,我会找到弟弟,我跟弟弟都会幸福。”
从墓园出来,卢文彦等在外面。从沈洁死到安葬,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卢谨欢也把他当隐形人,说实话,她心里不是不恨他的,所以根本没知会他一声,就办了出院手续。
她慢慢走下去,正打算坐车走,卢文彦却叫住了她,她等着他走近,他肯定是会责备她的,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他扬起手甩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十分用力,她尝到了嘴里腥甜的滋味。
耳中轰鸣一阵,她被人一左一右的搀扶住,慕楚瞪着卢文彦,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