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心头来气,裴老娘和何氏一左一右扯着那件衣裳,你一言我一语评头论足,又说做工有些粗又说里料有些稀薄,三春笑眯眯问道:“既然今年收成好,嫂子手头该有不少余钱吧?”
要搁以前,何氏总得说没有,可如今看三春衣饰时新,发髻是她从没见过的美人髻样式,脸色粉红双眸发亮,似乎比刚过门那会儿又漂亮了几分,不想落于她后,骄傲着说道:“今年确实好过了,昨日回娘家送年货,一家人都对我们另眼相看。”
三春哦了一声:“嫂子给亲家太太买衣裳首饰了吧?”
裴老娘竖起了耳朵,何氏正得意,顺着三春的话说了下去:“买了买了,银簪银耳环加一套衣裳,我娘啊可高兴了,说终于享着了女儿的福。”
裴老娘绷起了脸,三春笑说道:“嫂子眼光那样好,手头又不缺银子,怎么就没给咱家娘亲买上一件,我呢眼拙,买得不好花银子又多,虽是有心尽孝娘亲却不满意。日后逢上年节,这买衣裳就交给嫂子,我们给娘亲银子就是。”
何氏的脸阵红阵白,还真没想起来给婆母买些什么,裴老娘此时就觉何氏碍眼,把三春买的衣裳穿在身上,在铜镜前上下左右看了一番,点头说道:“我看那儿都好,这辈子就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裳。”
三春笑道:“娘亲满意就好,年货都备齐了吗?家里可需要做些什么?”
裴老娘摆摆手:“你们刚回来,去歇息会儿吧,家务事有你嫂子呢。”
三春一笑回屋歇着去了,何氏气得七窍生烟,怎么干活就都成了她的事,以前她说什么,三春总是笑笑,今日怎么就来了这么一手,让自己防不胜防。
三春也就是为让何氏收敛些,歇息到午时就去厨房和她一起准备午饭,何氏不阴不阳说了几句,无非是羡慕三春跟着延晖到城里享受荣华富贵而已,三春只是笑也不多说话。到了夜里何氏拿了自己买的一副银镯偷偷塞给婆母,裴老娘脸色才缓和下来,婆媳二人又跟没事人一般说说笑笑,说着说着话题又到了三春身上,说是如今和刚过门不一样了,有了几分官太太派头等等。
何氏低低说道:“那腰更细了,这都两年多了,前些时候和延晖不常在一处,今年四月后可一日也没分开过,怎么还是不见动静,延晖如今做了官,是不是再纳一房……”
裴老娘眯了眯眼:“淑芬是不是有合适的人?”
何氏忙点头说:“我有个表姨,她家女儿如今十五了,长得标致俊俏,性子也温顺,家务女红都是极好的,进了门跟我一起伺候娘的话,娘的日子就能跟皇太后一般。”
裴老娘笑了笑,突然伸手戳着何氏骂道:“就说你是个败家的,晖儿这才做了几天官啊,就纳妾,听说县太爷都没有小妾,你这不是要他在上锋面前落不是吗?晖儿没成亲前,问你有没有合适的人,你不是说没有吗?这会儿怎么就蹦出个表姨家女儿来,还不是那会儿嫌我们家穷,这会儿看日子过得好了,就是作妾也行,三春对你不好吗?睡着人家陪嫁的床,过年过节全家的衣裳都是她买,你可给过一两银子,以前还说几句好话,今日怎么连个谢字没有,我是晖儿的娘,他们孝敬我那是应该,你呢?不过是个嫂子,别不懂好歹,你比不上三春就认命,别背后兴风作浪。”
何氏没想到婆母突然翻脸,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反驳道:“三春对你那么好,你不也对她阴阳怪气的吗?我们家那十亩地可是延庆辛苦换来的,我不欠她什么,你就不一样了,要不是那年过寿,陶家送来金银,你能有这般底气吗?”
裴老娘听她一口一个你的,气得说道:“我是怕压制不住三春,怕她欺负晖儿,在我们家无人敢惹,才对她挑剔些,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每次去娘家都偷戴三春的首饰。”
何氏被揭了底儿,气急败坏说道:“我没有,我要是戴了她的,我……我不得好死我。”
裴老娘冷哼道:“敢做不敢当是不是?叫囡囡过来,你每次都哄她过去拿,好好的把孩子都教坏了。”
何氏知道小孩子嘴里总是说实话的,嚎哭着撒泼说婆母偏心,说娘家无钱无势受人欺负,三春在屋里窝着,听到动静心想,怪不得大哥总是不在家,总往外跑,延晖早听不下去,过去站在窗外静静听着,听见娘亲和嫂子一口一个三春,眉头拧了起来脸也有些沉,待听到她们扯上囡囡,忍无可忍推门进去,裴老娘和何氏听见门响,齐齐回头,看见延晖背着手站在门口。
延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只说三句话,头一句,家里那十亩良田是三春托了二姐夫,重金和刘地主买下的,我们家的好日子都是托了三春的福。第二句,大人的事不该把小孩子扯进来。第三句,家和万事兴,一家人相互宽容相互关心,别再让我听到如此吵闹。”
延晖说完转身走了,裴老娘和何氏都呆愣着,何氏想的是,那十亩田真的是三春托人买下的?为什么不让家里知道?裴老娘想的是,原来是这样,就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唉,三春费这么大劲也不知道为什么,又想想刚刚的延晖,这还是延晖吗?怎么短短几句话就让她这个做娘的也生了敬畏,这做官的就是不一样。
心中一美,跟何氏说:“回屋吧回屋吧,都快年关了,安生些才好。”
何氏怏怏回屋去了,怎么就让婆母给发现了,不过是借来戴戴,又没偷了不还,满满一盒子放在那儿闲着也是闲着,刚刚这延晖可真是让她有些怕,细细想过他说的三句话,可没说不让她戴三春的首饰,只是说不让小孩子去拿,那以后自己去拿好了。
延晖回到屋中没事人一般和三春说笑,裴老娘和何氏说的三春肚子不见动静纳妾之类的话,他自然是没听到,跟三春说谁知道因为什么鸡毛蒜皮,嬉闹了一会儿亲着三春脸说:“我们总不在家,三春的东西该锁起来的还是锁起来。”
三春笑说道:“我看过了一样不少,家里统共这么几个人。”
延晖封住她唇好一阵厮缠,喘吁吁放开说道:“锁起来,就那么摆着,嫂子每日看了都受煎熬,再害了红眼病不好医治。”
其实何氏向来对延晖苛刻,因他读书不下地,一分银子不赚不说,全家人都得因他省吃俭用,裴老娘好时她一直压制着,后来裴老娘卧病在床,她对延晖总是不咸不淡,有时候冷嘲热讽几句,延晖对嫂子的性情心里雪亮,却只记着她的好,她总归没嫌弃家里穷,就算是不情愿,也没拦着自己上学,一日三餐也总是她操持,是以以往种种从不放下心里,也没对三春说起过。
三春自然不能理解何氏的复杂心思,听到延晖说红眼病,吃吃笑起来:“怎么说话如此难听,这不像你。”
延晖拈了她一缕头发咬在嘴里笑说道:“好三春听我的就是。”
三春钻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延晖的手探进衣襟不老实起来,在她耳边低低说道:“今夜也听我的吗?”
三春小猫一般嗯了一声,延晖笑着解了她衣衫一点点温存着,今夜的延晖异常温柔小心,十二分在意着三春的神情,听着她的呻吟和着她的节奏,三春在他带来的煦暖中,看着寒冬里深夜烧得通红的炭火,心头炙热着轻唤他的名字。
日日耳鬓厮磨,夜夜缱绻缠绵,又迎来了一个新年。
初一大清早,囡囡喊着二婶进来,脆生生笑说道:“娘亲想借二婶的金钗戴一戴。”
三春笑着拿了一支钗和一副耳环递给囡囡,囡囡接过去转身走了,延晖在身后温言说道:“囡囡,告诉你娘亲,十五夜里要还回来。”
何氏一连戴了半月,十五也没舍得还,裴老娘早就看见了,问了是和三春借的,也不好说什么。十六日一大早,延晖站在厨房门口说:“嫂子,后日一早我和三春动身去县府了,这钗和耳环……”
三春切着菜低头偷笑,这人怎么记挂起这些小事来了,要搁在以往,她总得顺手将这些送给何氏,可年前买了新衣裳,看何氏理所应当的模样,她决定再不会轻易送她东西,可也没想开口跟她要回来,谁知延晖……
何氏万分不舍摘了下来,心里嘟囔道,对你们不过九牛一毛,怎么就那么小气……
十八一早,三春和延晖到了县府,延晖和万年去给叶县令拜年,三春在屋里收拾着,想到对延晖倾心的素素小姐,眼眸一转,还是要主动出击才好……
23偶遇
二十二日结束休沐,延晖一早去了衙门,三春随后打发陶家店铺里一个小伙计,到县府后衙送帖子,小丫鬟拿进来,素素随手扔在一旁,她又苦恼又心烦,一月多月没见着万年哥了,听说十八那天来了,她偏巧跟着母亲去上香没在家,今日官员回衙,一大早就站在拐角处等啊等,那个主簿倒是见着了,斯斯文文跟她打了招呼,她还是没敢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自从去冬冬至弹琴一曲,她常常收到属官夫人们相邀的帖子,她才懒得去,懒得听她们说谁谁家的公子如何如何,小丫鬟叫做桃子,桃子知道她的心思,笑说道:“这个帖子是裴大人的夫人派人送来的,小姐也不看看吗?”
素素睁大了眼睛,跳起来找到帖子,梳洗打扮一番带着桃子出了门,到了帖子上所说的地方,素素红了脸,这不是万年哥家吗?有几次偷偷跟在他轿子后,看着他下了轿进了门,却不敢喊他。她一扭身就要回去,桃子上前拍了门,应声出来一位年轻貌美的夫人,爽朗笑着问道:“来的可是素素小姐?”
素素低着头绞着手,这位莫非是万年哥家的亲戚吗?三春端详着素素,果真是人比花娇,再加上羞怯怯的,十分惹人心怜,三春上前拉住她手说道:“我是裴主簿的娘子。”
素素闻言猛的抬起头来,紧紧反握住三春的手,笑容一点点绽开,若怒放的百合花,兴奋得说道:“原来裴主簿夫妇住在万年哥家,早知道是这样我早就来了,可惜我,别说进这个门了,自从万年哥……我都不敢来城东边。”
三春愣了愣,一口一个万年哥是怎么回事?牵着素素的手进了院子,小院整洁清新扑面而来,素素一反刚刚的羞怯,笑说道:“真干净呀,梅花开得正艳,门帘谁绣的?独具匠心,这口铜缸都是锃亮的,夏天种几碗睡莲最好了。住在这个院子里肯定跟神仙一般,裴主簿真有福气。裴夫人,我们就坐在院子里石凳上。”
三春听这裴夫人分外别扭,问素素多大,素素回答说十六,三春笑道:“我痴长一岁,叫我三春姐可好。”
素素点着头甜甜叫了声三春姐,三春笑道:“院子里可有些冷,我看素素体弱,不怕冷吗?”
素素摇头:“不怕不怕,我瘦是瘦了些,身子可是棒着呢,只吃不长肉,小时候跟着母亲在乡下长大,漫山遍野得疯跑,不到天黑不回家,为此没少挨打,后来父亲做了官,就跟着到了太康县府,母亲也附庸风雅让我学琴棋书画,哎呀,我都烦死了,就不爱学那些。”
三春拿出厚厚的锦垫放在石凳上,她还在观察素素,坐下来为她斟了热茶笑问道:“听说素素弹得一手好琴。”
素素对三春一见如故,笑说道:“这么些年就苦练了那一首曲子,都是拿出来唬人的。”
三春喜爱她天真可爱,试探问道:“素素可定亲了吗?”
素素噘了嘴:“三春姐,你若是也要给我说亲,我这就走。”
三春拉住她笑道:“随口问问,女儿家大了总要嫁人的,我十五岁就成亲了。素素不想订亲,难道是心有所属吗?你告诉我,我帮你上门提亲去。”
素素眼眸亮了亮,黯然低头说道:“他不愿意。”
三春笑道:“是哪家的公子如此不知趣,素素能看上他,那是他十八辈子修来的造化。”
三春剥了南瓜子给素素,素素一边吃一边说:“真香,小时候最爱吃南瓜子了,如今都吃西瓜子,皮那么硬,有什么好吃。”
三春笑道:“这小儿女私定终身可是不合规矩的。”
素素扬起尖尖下巴:“就是要不合规矩,怎样?母亲看上了胡家的二公子,说长得玉面俊颜,家里的银子几辈子花不完,就是商贾人家门第低了些。哼,我才不要,男人长那么好看做什么,看着都生厌。”
三春咯咯笑起来:“都喜爱好看的,素素倒是与众不同。”
素素脸朝着三春挤挤眼睛:“我还不够好看吗?想要好看的照照镜子就行了。”
三春被她逗得乐不可支,笑着站起身:“走吧,去屋里坐坐。”
素素站起身往里走着,到了梅树下突然跳起来折了一小枝梅花,为三春插在鬓边笑道:“这样就更好看了。”
三春不想她看起来娇弱弱的,动作却如此敏捷,猴子一般一跳老高,跳起时露出粉白衣袍下蓝色的裤子和绣花鞋,她也满不在乎,心里更喜爱她自然烂漫毫不造作,当然喜爱是一回事,和她共侍一夫那是万万不肯的。
桃子在身后嘟囔道:“上次的腿伤还没好利索,就又跳上了,真是的。”
素素回身白她一眼,说她多嘴,桃子说道:“小姐自然不会听我的,县丞大人怎么嘱咐你的?难道忘了吗?”
素素就低了头,刚刚暴露出的疯野劲头都收了回去,看上去又是一个温婉丽人,三春笑个不停,这个素素不说话不动的时候如一幅画一般,若是话说多了行动再活跃些,不小心露了本性,就是蹦蹦跳跳的一个疯丫头,一身悉心的装扮倒成了累赘和束缚。
对了,万年哥?县丞大人?三春进一步试探:“素素和县丞大人很熟吗?都不避嫌叫万年哥。”
没想到素素恼了,一跺脚说:“母亲这么说,三春姐也这么说,不叫万年哥叫什么,叫辛大人吗?那样多生分,我叫的时候,万年哥都是答应的,他都乐意,你们有什么不乐意的?”
三春心里瞬间明白了,忙说道:“就是随便问问,哪有不乐意,素素的心上人是谁,我来猜猜,难不成是万年?”
素素捂上嘴看着三春,脸涨得通红,拼命摇着头否认,三春笑说道:“不是啊,不是就帮不上忙了,我家相公和万年可是情同手足的旧日同窗,如今又是同僚。”
素素抓住三春的手摇着,咬着唇好半天终于点了点头。压在三春心头的小石头瞬间落了地,长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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