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军有些犹豫地在测试仪前的沙发椅上坐下来,张子文拿着他的户口资料和本人比对,惊讶的发现这个年仅42岁的中年汉子,看上去至少要比实际年龄大十岁。
他佝偻着腰,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全是裂痕般的皱纹,但从外表上就可以看出这人活的并不轻松。
“我们是宫安部来的,今天能在这里见面也算是个缘分。”白教授很和气的问道,说我们是从宫安部来的也算不假,毕竟警院是归宫安部领导的。这样可以增加他的心理压力,更可以增加我们说话的分量。
郭海军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今年多大了?”白教授喝了口茶水,闲聊似的问道。
“我42了。”
“哦!比我小几岁,你该叫我声大哥的。”白教授和他攀起了哥们,接着问道:“现在靠什么生活啊?”
“我是卖猪肉的。”
“卖猪肉好啊,现在人民生活好了,都想吃点好的,生意不错吧?”白教授没等他回答接着又问道:“对了,你是怎么干上这行的?”
“我在85年的时候卖了农村的房子。搬到县里卖猪肉的,这些年忙下来,生意还不错。”
俩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忽然,白教授话锋一转问道:“我们这次找你主要是为了80年,在你住过的前屯村,发生的那起一家六口被人杀死的案件。”
张子文一直注意着郭海军的表情。他刚进来时有些不安,但随着和白教授的闲聊,他逐渐放松下来。此刻被白教授突然一问,他的眼神明显一闪。
张子文知道他眼神上的变化,说明这件事对他触动很大。但并不能因此认为他有嫌疑,毕竟死的是他岳丈一家,亲近的人被杀对谁的触动都会很大。
“好啊,死的是我老丈人一家,真惨哪!你们要是能破了这个案子最好了。”他淡淡的道,看不出思想上有什么大的波动。
“这件案子虽然过去十五年了,但宫安机关从未放弃过侦查,现在科学技术进步了,有一种新技术可以帮助破案,我们今天把所有有嫌疑的人找来。就是想破这案子,而你也是嫌疑人之一。”白教授不紧不慢的道。
“人不是我杀的,你们有本事去抓杀人犯,找我干什么?”他突然很激动的站起来喊道。
“喊什么!坐下。”一旁的马局厉声喝道,他那短促而有力的话语配是冷俊的面孔。给人以一种泰山压顶的气势。
郭海军被吓的一怔,神色一蔫,乖乖的坐了回去。
“好,你既然说不是你杀的人,那你敢不敢做一下测试?”白教授指着面前的心理测试仪道:“这仪器是专门用来判断谁在说假话的,你要是敢在这仪器面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能知道这人是不是你杀的。”
郭海军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在听完注意事项后,很痛快的在测试记录上写下“我同意测试”几个字,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张子文心里暗赞高明,白教授和马局两个从来没有合作过的人,却是软硬兼施,巧妙的逼着郭海军自愿做测试。姜还是老的辣啊!和他们比,自己真的什么也不是。
把仪器和郭海军连接好,简单问了几个问题调试一下后,白教授开始按照拟好的情景测试题问了起来。
郭海军在最初问到姓名、住址等几个问题时会回答一句,而对白教授提出的关于凶案发生的情景问题,则基本选择沉默不答。随着问题的变化,显示器上的图谱也不断的起落变化。
张子文注意到,郭海军的额头开始冒汗了,他不时偷偷的用眼神扫视着仪器。问题全部问完了,根据图谱曲线的显示,郭海军在问到从哪进入现场、先杀的谁、谁惊醒过、拿了多少钱等等问题是,曲线反映异常。从这就可以基本认定他的嫌疑。
“你是不是很紧张?”白教授问道。
郭海军点点头。
“那先喝点水,咱们休息一会儿”白教授示意旁边一个民警给他倒了杯水。郭海军喝完了水,休息一会后再测。相同的问题,不但没有使他平静下来,反而出现更多的只有涉案人才会出现的特征,呼吸紊乱、屏息、对问题做出超前反映。
这样一共测了三遍后,白教授示意民警将他带下去后,转身对葛局和马局道:“他走不了了,就是他,剩下的人也不用测了。”
“有把握吗?”葛局听着神色一喜,接着又有些疑虑的问道。
“差不了,你们安排几个武警把他看起来,吃喝随便,就是不要和他说话,还有把他的毛发、血液和足迹指纹都取下来,给他心理上再施加些压力。”白教授很肯定的道,“另外,再把他老婆找来,我们再测测他老婆知情不。”
郭海军的老婆很快也被带来,测试结果表明,她知道那案子是谁干的。经验丰富的几个局长和白教授再拿话一诈,这女人以为自己的男人已经交待了杀人罪行,没有再隐瞒下去,抽噎着讲诉了经过。
原来案发的那天凌晨三点,郭海军穿着血衣一回家就被她发现,郭海军也没有隐瞒,直接把杀人的事一说。傻眼了的她为此要寻短见,被郭海军救下,看着多年恩爱的男人跪在地上恳求自己,再看看熟睡中的两个年幼的孩子,她的心渐渐软了下来,流着泪为男人洗了血衣,还帮助他欺骗民警。使郭海军在第一次摸排时就被蒙混过去。
张子文有些同情的看着面前这个哭泣不止的女人,她那过早苍老的面容,说明这些年来她也一直在承受着良心上的折磨。在这件事上很难说她愚昧。她是最无辜的,不论她是否检举自己的男人,悲剧自郭海军杀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无法避免。
郭海军的老婆被带下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看到曙光的县局领导们高兴的连嘴都合不上,把我们拽到县里最豪华的饭店,要好好犒劳我们。
“白教授,实在是太感激了,真的,这件案子的破获让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葛局端起酒杯,发自肺腑的道:“这杯就您一定要喝。”
“不,葛局,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杯酒我还不能喝。”白教授笑着摁下葛局端起的酒杯。
“为什么?”葛局有些诧异的道。
“我想我们还有必要再加把劲,吃完饭后和郭海军进行一下测后谈话。”
“这种预审的活交给我们就成,只要是他干的,有的是办法叫他开口。”一起坐陪吃饭的还有一位是行警队长,他口没遮拦的说了句实话。
“不。我所说的测后谈话和预审不同,”白教授笑着摇了下头,“二者最根本的区别在于预审是以证据和侦查卷宗为依托审讯嫌疑人,这里不能排除假象和错误;而测后谈话则是以主测人员根据测试情况,在更加清晰的掌握了嫌疑人的心理变化后,以此为突破口。对症下药,为下一步审讯做准备。”
他这么一说,谁都不好再说什么,一切以工作为重,大家很快吃完饭又回到局里。从看管郭海军的武警处了解到,他在这段时间里不停的喝水,但却没有去过一次厕所,这说明他很紧张,喝的水都由汗腺排出了。
不一会儿,郭海军又被带了进来,按照事先商定的,葛局当场宣布了对他的刑事拘留决定,并给他带上了手铐脚镣。
“冤枉啊!我冤枉啊!”郭海军声嘶力竭的喊着,但到了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身子一软摊倒在地上。
“这些年过的很辛苦吧?”白教授对着坐回到椅子上的郭海军道,他仍旧是态度和气、语调不愠不火,“任谁干了这么大的案子,杀了这么多的人都不会好受的。”
“我没有杀人。”郭海军仍旧嘴硬,但气势萎靡了很多。
“我能想象的到,你整天怀着对老婆愧疚的心情,又怕被宫安抓,可能连睡觉都会做噩梦,心里真正快乐的时候不多吧?”白教授没有理他,继续接着自己的话说。
“现在科学技术进步了,很多高科技的仪器都用到了侦查破案中。晚上给你用过的那台就是其中一种,它可以准确的反映你的心理活动,再加上我们用这仪器把以前的那几个嫌疑人都排除了。所以已经认定雷家六口就是你杀的。”
郭海军低着头,一声不吭。
“我们也知道雷家对你不太好,这事他们有责任,但死者为大,过去的事咱们就不提了。现在我想对你说的就是你不要再错下去了,你自己可以想想,这些年你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你就不想舒心的活着吗?”白教授讲到这里,不再说话,盯盯的瞅着郭海军。
审讯室里的其他人也没有开口,都在注视着郭海军,偌大的屋子里只听到众人的呼吸声,气氛异常的压抑。郭海军仍旧低着头,身子轻微的颤抖着,显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过了一会儿,白教授再次开口,他语重心长的道:“海军哪!想想你的老婆吧,想想她为你受了多大的委屈。全家被杀呀!而她为了你、为了孩子仍然帮你隐瞒,和你生活,你自己有亲身体会,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白教授顿了顿道:“你对得起她吗?对得起你的孩子吗?”
郭海军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了,双手捂住脸低声的哭了起来。白教授和葛局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欣慰,这案子马上就能告破了。
“擦擦吧。”白教授站起身,把一条毛巾递给郭海军。
“谢谢!”郭海军感激的看了眼白教授,伸出微颤的手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长长的吁了口气。这种表现说明他在心里做出了重大的决定。
“你能主动讲,我们百分之百帮你。但前提是你自己主动讲,我们不能提示,提醒了就不算你主动讲了。”白教授适时的又添了把火。
郭海军又沉默了几分钟。终于开口了。“你们办案子真文明,不打人、不骂人、我服气,我老丈人一家人是我杀的。”接着他把自己杀人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原来雷家人一直都嫌弃郭海军穷。但大女儿自己相中了,一门心思嫁给他,雷家人也只好应允。一次,当时还没结婚的大舅子故意把郭海军灌醉,害的他失足掉进厕所出尽洋相,他因此常被雷家取笑,自此,恨意的种子开始在他的心里扎了根。
后来大舅子结了婚,雷家老两口心疼儿子,又让他在半夜时帮着喂牲口。这种拿人不当回事的做法更增加了郭海军的仇恨,那时他便有了杀人报仇的想法。这些事并不光彩,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外人还真就不知道,民警在当初走访时也没有调查上来。
案发那天半夜。郭海军照旧跳过院子,去喂牲口,经过厕所时就好象有有什么东西往屋子里推自己,他就顺手抄起搅拌草料的铁管进屋,先打死了大舅子小两口,接着又打死老丈人两口。这时听到小姨子屋里有翻身的声音,他赶紧过去打死了刚刚睁开眼睛的小姨子,再一下打死仍在沉睡的二小姨子,就这样,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六条人命断送在他的手里。
郭海军杀完人后,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他想在临死前吃喝一顿,做个饱死鬼。所以在屋里找到一把螺丝刀,橇开木箱,拿了里面的公款,又跑到卖货屋里,翻出近几天的营业款揣在身上,顺着西墙跳走。
他在往墙根走时,看到了那个曾带给他痛苦的厕所,所以神使鬼差的把铁管和螺丝刀仍进了粪坑。郭海军其实是个很本分老实的人,他的气质类型属于黏液质。
这种性格的人具有更稳定的生活态度和行为方式,有怒气总是压在心里,不轻易发怒,但在特殊情况下也会忍无可忍,出现强烈的爆发。
他的杀人行为正是心里的旧恨涌上心头,难以抑制的爆发后的结果。雷家灭门惨案至此可以说是胜利告破了,张子文在侦查、审讯过程中虽然一言未发,但却完整的记录了全部过程。
尤其在测后谈话时,张子文一直在心里模拟对郭海军提问,模拟谈话,当自己想要问的问题和白教授所问的不同时,张子文就会站在嫌疑人的角度,暗中反复比较两种问话可能产生的不同效果,从而掌握白教授发问的技巧。
审讯技巧绝对是一门高深的学问,白教授的审讯方式和张子文第一次实习时经历的那次审查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别。
两相比较,张子文发现白教授的审讯方式比较适合于初次犯罪、心理压力比较大的人,而对于惯犯则不一定那么灵光。对于惯犯,还是像孙富玉和老刘那样软硬兼施来的奏效些。
另外就是这种测后谈话,由白教授这样的学者型、领导型的人来搞,其效果要比张子文这样的年轻小伙子来谈强百倍。有阅历的人说这些话容易使人信服,易于让嫌疑人产生亲近心理,这是张子文所不具备的。
这次参与破案让张子文获益菲浅,为张子文展示了一种全新的破案方式,如果这种破案技巧能够得到推广,那对宫安工作的促进作用无疑是巨大的。
“张子文哪,这次跟我出来有什么感受和想法吗?”在回去的路上,白教授笑着对张子文问道。张子文现在对他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毫不隐瞒的把自己的想法全倒了出来。
“恩!你能这么理解说明动过脑子。”
白教授赞许的点点头,随即又皱眉道:“不过。你所说参加实习的那次审讯,那些民警的破案方法靠的是刑讯逼供,这是一种很危险的做法,可以说是遗患无穷,这种方式是旧有思想的一种体现,和我们现在的司法原则是相违背的,你可一定要注意啊。”
张子文无意为此事争辩。装着诚恳的点点头。但张子文的敷衍没有逃过白教授这位研究心理高手的眼睛。刚要开口教育张子文,张子文的手机就适时的发出一阵铃声。
“喂!你好。”张子文心里暗赞手机响的正是时候,歉意的笑笑。接通了电话。
“张子文吗?我是孙红敏!”电话里传来孙红敏那甜腻的声音,但这声音今天听起来却似乎透着些伤感。
“是我啊,你怎么有心情给我打电话啊?”张子文呵呵的逗笑道。这几个月和她只通过几次电话,一直没见过面,别说还真有些想看她那双眯眯着的媚眼了。她对张子文的示好总带着开玩笑的意味,所以和她在一起时张子文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压力,总是很轻松。
“你在哪呢?怎么好象很吵啊!”孙红敏没有笑,这和她平时的未语先笑的作风可不大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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