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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馥背着书包,心神不宁地走在放学的路上。她走进一家药店,买了一些镇静安神的药。至今,她妈妈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一旦发作起来就六亲不认,还拼命在家里砸东西。
付账后,沈馥看着手里的钱包,黯然沉默着。家里的积蓄已经快用完了,房东也已经好几次上门催要房租了。今后到底该怎么办,她一点也不知道。
天空从刚才就一直阴沉沉的,翻涌的乌云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现在开始下着蒙蒙细雨,一丝一丝,把她的校服都打湿了。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来到街角,她赫然发现一辆黑色奥迪车和救护车停在自家门口,周围围了一圈的人,正在议论纷纷。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架着她妈妈从屋里走出来,她妈妈一边惊恐地大叫,一边用四肢胡乱地扑腾着。
沈馥大惊,刚想走上前去,便被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拦了下来。沈馥用力挣扎,却在抬头的瞬间整个人怔在原地。
那个男子身材高大,眉宇间和沈馥颇为相似。他低下头,对她说道:“沈馥,不要过去。你妈妈疯了,我要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光年外的回忆中呼啸而来,在她头脑中生生炸响,化为无数碎片。每一片碎片里,都是她不敢碰触的过往。
这个声音,这个怀抱,她本以为可以全心依赖,尽情享受。可是,在她七岁那年,那个她称为“爸爸”男子便狠心抛下了她们母女,与另一个女人远赴国外,结婚生子。
在她爸爸离开后,她妈妈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沈馥从小就要承担起照顾自己和妈妈的责任。如今,因为沈馥差点被强、暴的事,她妈妈又受了如此严重的刺激,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让她彻底崩溃了。
见沈馥似乎冷静了下来,她爸爸松开了手臂,帮着医护人员把她妈妈推到救护车里去。在沈馥回过神来的时候,救护车已经开始发动了。
远处传来几声惊雷,不时有闪电划破天空,绵绵细雨变成了倾盆大雨。原本围着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沈馥却在此时突然拔腿狂奔,朝着那辆救护车追去。一路上,雨花飞溅,打湿的裤脚黏在腿上,似有千斤重。
“妈——”沈馥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声音却消逝在密密麻麻的雨柱中。
终于,沈馥支撑不住摔倒在地。而那辆救护车,也渐渐驶离了她的视线。
她爸爸驱车赶来,想扶起她,却被她用力推开。她瞪着他,双眼通红,目光如炬,眼中弥漫的强烈恨意让众人不禁大骇。
“我死也不会原谅你的!”沈馥咬牙切齿,似乎要把这辈子的力气全都喊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咬碎了牙齿般,听得让人心惊。
她爸爸愣在原地。半晌,他试探着上前,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她手中。接着,他长叹一口气,转身上车,缓缓驶离。
那张银行卡里有十万块钱。在沈馥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她开了个股票账户,把一半的钱拿去炒股。那年,恰好是中国股市的牛市。沈馥独具慧眼投资了一个ST股,不久该股被兼并收购了,股价涨了十几倍。沈馥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把钱全部还给了她爸爸,还凑够了自己大学四年的学费。她也因此对金融产生了兴趣,进而选择了这个专业。当然,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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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了,漫天的水幕模糊了周遭的世界,雷电的轰鸣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沈馥独自一人坐在墙角,屈起双膝,双臂紧紧怀抱着自己,全身瑟瑟发抖。身体的热量在一点点流尽,眼前的世界也变得黑暗一片,只依稀感觉到暴雨打在皮肤上的钝痛。
沈馥无意间抬起头,目光所及是学校的教学楼顶。她茫然地站起身,迈开脚步,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一步,又一步。一层,又一层。今天的楼梯好像显得格外的长。不过没关系,很快就可以解脱了。
沈馥缓缓推开沉重的铁门,铁门上锈迹斑驳,“吱呀”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楼道中回响着。
随着门被推开,徐徐的晚风迎面吹来,夹杂着些许香甜的气息。原来,雨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就连天空也变得更加明朗开阔。
可是,心已无可恋,再美好的景色也形同虚设。就如远方的霓虹,即便绚烂多彩,终是别处风景。
沈馥走到栏杆旁,望了一眼楼下空荡的街道,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双手撑起,身子前倾,正准备跨上去,却听到身后传来些许响动。接着,一阵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在你跳下去之前,可以先听我唱一首歌吗?”
第7章 过往之主歌
沈馥惊得停住了动作。她回头望去,在身后距离不过几米的地方,站立着一个俊朗修长的身影,背着一把大大的木吉他。虽然身穿她们中学的校服,却不知为何显得如此恣意而张扬。俊美魅惑的脸庞,沐浴在月光下,更添神秘圣洁,如同古希腊神话中的救世主,乘着月光翩然而至。他的脸上,笑容明朗地绽放着,映着璀璨的星光,瞬间灼伤了她的双眼。
还没等沈馥开口,他便用拨片轻轻一扫,一阵优美的旋律便从他指缝间汩汩流出。完美的和弦,巧妙的连接,强弱的起伏,宛如天籁,伴随着朦胧的月光氤氲上升,缭绕四周,使人深深沉醉其中。此时,沈馥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因崇拜而颤抖的声音,连绵多日的阴霾也因此而消散了大半。
他也走到栏杆边,在沈馥身旁坐了下来。前奏之后,他开始跟着旋律轻轻哼唱,悠长空灵的声音与缠绵悱恻的吉他声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感觉就像在听一个歌星的现场演唱会。而他,却不需要华丽的背景和豪华的点缀,便能兀自闪亮,颠倒众生。
“我知道这些日子你要承担多少哀伤
才可以面对破碎的梦想
我相信那么多的关心总会带来希望
别忘了我们这里还有鱼
在这里没有风浪
不会摇晃不再心慌
当黑夜过去总会有阳光
我为你找个池塘
盖间平房忘掉哀伤
给自己一个有鱼的地方……”
(《我们这里还有鱼》谢霆锋、游鸿明)
沈馥的身子陡然变得僵硬,原本浑浊无光的眼睛也一点一点地凝聚起光彩。这个歌词,这些句子,明明……就是在写我啊!
只是,我真的可以忘掉哀伤,重新站起来,坚强地生活下去吗?
我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一曲终了,最后一声摇把失真渐弱,而余音久久不散。他站起身,朝她伸出手,轻声说:“不要怕,我牵你下来吧。”
【文】她望向他。在这一刻,时空是静止的,再也没有缓缓流淌的时间。她的视线中,只有夜幕下那片朦胧的月光,和眼前的少年摄人心魄的笑容。
【人】于是,鬼使神差般,她缓缓地伸出了手,放在他的手心上。他的手指细长白皙,指尖因为长期弹吉他被磨出薄薄的茧。她的手被他紧紧握着,这一次,她的恐男症没有发作,反而全身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而灼伤。
【书】白西哲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了下来。他们在天台上并肩而坐,在月光下留下两个斜斜长长的影子。
【屋】白西哲望着她,眼神温柔,轻声说:“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开心?能和我说说吗?”
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木香味,令人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沈馥黯然敛下眼,开口诉说着。讲到最后,沈馥早已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白西哲微叹一声,随即拿起吉他,又开始弹奏起来。琴弦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颤动,温暖的旋律萦绕耳边,瞬间抚慰了人心,予人以力量。
沈馥看着他娴熟的指法,一时竟然痴了。她不由得随着旋律哼唱了几句,却让白西哲倏然变色,琴音骤然停止。
沈馥不解:“怎么了?”
白西哲很快恢复了神色。他勾唇一笑,问:“你想学吗?我教你吧。”
沈馥欣喜地点点头。那时的她不知道,白西哲的出现,不是救赎,而是又一个致命的伤害。
于是,她生命中纠缠八年的爱恨,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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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沈馥才知道,那个谜一样的少年,原来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白西哲。他和她同级,是个音乐全才,酷爱作曲,弹吉他,打爵士鼓,精通钢琴和音律。他和付谨组建了一个band,并在网上出了个人原创专辑。他还有令人称羡的学习成绩,长期保持在重点班里前三名。对于他,已不是崇拜一个词所能概括得了的。
从那以后,沈馥就常常跑到天台上。几乎每一次,她都可以见到白西哲的身影。他坐在栏杆上,或弹奏吉他,或谱写曲子,神情专注,衣摆纷飞。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要望着他,便会有灵感源源不断地涌来,一连串音符在她脑海渐渐成型,就像有一千只蝴蝶在她心中翩翩起舞,忘情歌唱。
偶尔,他会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而那一笑,便成了沈馥一整天的支柱和力量。
空旷的天台上,只有他和她两人,相伴而立。在这个专属的世界里,没有纷扰,时光安宁而美好。
一天下午放学后,沈馥迫不及待地跑上天台,还来不及喘口气,就把一张曲谱递到白西哲面前,有点紧张地说:“白西哲,这是我自己第一次写的曲子,你能帮我看看吗?”
白西哲微微吃惊,他忙拿过曲谱,开始弹奏起来。奇怪的是,虽然是第一次弹奏,他似乎完全了解音符中所包含的情愫,就连所有微小的瑕疵也巧妙地修饰了,琴音与旋律是如此的契合动人,毫无罅隙。每一下的弹拨、每一次和弦的转换,都与这首曲子的灵魂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就好像,这首曲子是他写的一样。
沈馥心头一动,便开始跟着琴音哼唱起来。
刚唱完一段,白西哲放下了吉他,评价道:“旋律很棒,你的声音很好听。”
沈馥还来不及高兴,便听到他话锋一转:“但是没有一点感情。这样的话,再好的声音也不会触动听众,只是形同虚设。”
“感情?”沈馥苦笑重复着。谁能知道,从小到大,她只有抹杀掉所有感情,封闭着每个感官,强迫自己不去感觉,不去感受,才不会害怕,不会孤单。
她敛下眼,轻声叹息:“我可能……没有办法。”
白西哲静静地看着她。下一秒,他走到她面前。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甚至可以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沈馥下意识地想要退后,却被他扣住了双肩。他低下头,视线与她平齐,轻声说:“不会的,你一定可以的。就当是为了我,试试看好吗?”
他的双眸,近在咫尺,仿佛映上了夕阳的光辉,熠熠闪亮,似乎有着把人吸进去的力量。沈馥呼吸一滞,来不及思考,就这样点了点头。她的心脏,跳得如此之快,一定是夕阳太绚烂,晚风太温柔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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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元旦。在那年的元旦晚会上,白西哲是绝对的主角。绚丽的灯光,经过修饰的头发,身穿的黑色休闲服,把他衬得异常完美。他拿起鼓棒,尽情地敲击。两支鼓棒在他手中恣意上下,瞬间引爆全场,尖叫与掌声排山倒海。他浑然不顾,一心沉浸在他的音乐世界里。他猛烈地敲击,带着愤怒与激情,强悍的节奏甚至把掌声淹没了。
接着,他拿起麦克风,走到舞台前,和吉他手付谨一起合唱。他的歌声激情四溢,身体夸张地向前倾,手臂不断挥舞,狂热的眼神扫视台下。此时,全场的气氛high到顶点,尖叫与掌声震穿了沈馥的耳膜,还有无数人跟着他一起合唱。
激昂奔放的音乐,震耳欲聋的欢呼,让沈馥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复苏新生,欢腾雀跃。她不自觉地挥舞起手中的荧光棒,融入到这个狂欢的海洋中。
突然,一段充满巴洛克风格的华丽前奏响起,舞台中央升起一团烟雾,一个窈窕的人影在其中若隐若现,如梦似幻。烟雾逐渐散去,里面的女子款款走出,瞬间让众人眼前一亮。她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衣,笑容妩媚,眼神热烈,一曲《Lydia》经她演绎更添崭新时尚的摇滚风。她还不时和白西哲亲密互动,引来台下尖叫连连。
不知道为什么,沈馥挥舞荧光棒的速度渐渐变慢,手臂继而垂落下来,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一曲终了,她站在白西哲和付谨中间,好像一朵鲜红欲滴的荆棘之花。舞台周边的焰火在最后一个节拍处绽放,形成极度震撼的视觉盛宴,把整个晚会推向高潮。
沈馥拉了拉身旁满脸花痴望着付谨的刘晓,问:“中间那个女生是谁啊?”
刘晓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去:语气也是极度兴奋:“你不知道吗?她叫佟珊蕾,是这个乐队的女主唱。我听付谨说她还是白西哲的女朋友哦!”
“女朋友?”沈馥下意识地重复着。一瞬间,她的心像被利器狠狠刺到,剧烈的疼痛像树杈一样蔓延全身。
沈馥捂着心脏,为这暌违已久的心痛的感觉而不知所措。原来,这就是“感情”吗?
一瞬间,她压抑已久的感官似乎全体复苏,迫不及待从她的体内呼啸而出,如同数万条丝状触手在空中挥舞,传感着外界环境的点滴变化。
沈馥抬头望着舞台上那对显得异常般配的人影,默念道:
白西哲,我答应过你的,我做到了呢。
第8章 过往之转调
除夕,沈馥去了精神病院探望妈妈。她的妈妈刚刚发作过,被打了镇静剂,现在正躺在床上昏睡着。她的脸庞,消瘦了许多,看样子在这里吃了不少的苦。
沈馥俯下身,把脸贴在妈妈的脸上,心里涌起一阵自责。如果当初,她能够阻止这一切就好了。
傍晚,她从精神病院回来。一路上,都洋溢着浓烈的过年气氛。望着周围提着大包小包的人群,沈馥敛下眼,脸上的怅然再也掩饰不住。
她突然转过身,朝着学校的方向跑去。因为,只有那个天台,才是唯一可以让她感到温暖的地方。
在太阳完全落下的那一刻,沈馥站到了天台上。隆冬的寒风呼啸而过,刮得脸上生疼,就连身体也不禁瑟瑟发抖着。
“西哲……”她望着远方,喃喃出声,声音绝望而无助。至今,只要回想起他和另一个艳丽女子在一起的身影,她的胸口仍在隐隐作痛。仿佛,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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