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走到门口的身影却突然停了，缓缓地转过来，漂亮如黑水晶的眸子疑惑地看着我——
“我叫莫言跟踪你？”
第五十七章 覆水难收
好难得。
这是今晚第一次，那张漂亮的脸上有表情的浮现。
我心里不由得一跳——
莫非……他不知道今晚那件事？
林晓风的目光仔细地扫遍我的全身，从我脏兮兮的脸，到结成一团的头发，到泥污浸满的校服，伤痕累累的小腿，再到我湿得往外渗水的鞋子。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
当他再次看着我的眼睛时，那双眼眸第一次有了焦距。
我心里突然哪里冰化做了水，往下滴着，一点一滴都敲得我浑身难受。
“……保护你……还劝你？”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质问的味道，眸子的焦点从我身上慢慢滑开，抬眼，看着莫言。
莫言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便马上蹙紧了眉，低下头去。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过来了——
我想通，这是怎么回事了！
手不觉抓紧了胸前的衣襟——完了，恐怕——我说错话了……！
我刚才，就在刚刚……把莫言他给……出卖了！
事情的真相恐怕是，林晓风不但没有叫莫言来保护我，还很可能下过相反的指示，叫莫言不要再将我当作林家未过门的媳妇，而是重新当作陌路人般，不要再理会！
换言之，今晚他出现在货舱，很可能是偶然看见了我尾随过来，而他出手帮我，根本不是林晓风的主意。甚至，林晓风若知道他这样多管闲事，恐怕还会不高兴。
怎么办……怎么办！
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等一下……林晓风！是我自己乱说，没有过这样的事情！”我赶忙推翻自己刚才说的话，想要亡羊补牢，“我是因为心里觉得不舒服，所以胡说八道……”
可是，莫言已经将腰弯了下来。
“对不起，风少爷，莫言今晚有过做多余的事情。这件事，我稍后一定会详细地跟您说明经过，再请少爷惩罚莫言的鲁莽。”
他深深地鞠躬赔礼，神情恭敬，一副知错求罚的样子。
这情形深深地被刺痛了我……果然，莫言并非是遵循林晓风的命令，而是自己跑来帮我的！
——我真是笨真是笨真是笨，居然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一开始到最后都认为是林晓风他一手指使！
我问了莫言那么多次，是不是林晓风派他来的，他之所以都避而不答，并不是因为林晓风要求他对我保密，而是因为实话若说口出来，便是大逆不道——他不能说自己的主人并没有那番好意，也不能承认自己在背着主子做事。
他含着深意笑着躲过，甚至转换话题，都是在暗示我这样的事实，可我居然那么先入为主，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象我这样在洪青帮呆了好几年的人，世面也没少见，却竟然连这点简单的因果都看不出来，真是白混了……！
怎么办……他帮了我，而我却在他主子面前出卖他……
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抿紧了嘴巴，拳头攥紧，却不知道自己这时刻该说什么，才可以帮到莫言。
我非常清楚，此时我越是帮他说话，对他越不好……他是林晓风的人，要怎样管教自己的人，那是主子的事。我说得越多，若是惹得林晓风更不高兴了，那才叫做真正的帮倒忙，煽风点火。
“那么，我等着听你的解释。”林晓风的神色，又变回原来那种漠然的样子。
“是，风少爷。”莫言将腰弯得更深。
林晓风跟他说完了话，便侧着脸看我这边——
“陆香香，这之中有点误会，你现在明白了？”
他的意思无非是，你大约以为我有做过什么想要挽回你的事，但现在你该知道，我什么都没做。
我却根本不在意，此时他想要穿达给我什么样的信息。
我正盯着看着慢慢直起身的莫言看，希望他可以接收到我此时的歉意。
他睁开眼之后，果然也转过眼来看我，眼中略一迟疑，便给我一个淡淡的笑，意思是叫我不要在意，而且不必担心。自然，那微笑只是一闪而过，立刻便收敛了，他的眼神与表情，都回复到我所知的那个衷心耿耿的莫言，专注在林晓风身上。
——对我而言，那一瞬的笑容已经够了。
我不禁勾起嘴角，对他浅浅地笑。这笑虽苦涩，却也含着一丝甜味。我明白自己给莫言添了很大的麻烦，可我也意识到，今夜自己从他那里得到了某样重要的东西，而我会珍惜他所给的……
“陆香香？”
林晓风的声音突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嗯？”我有点惊慌地抬眼，对上他漆黑的眸子。
这才突然想起来，他的话是个问题，而我想着想着便走了神，还没有回答他。
“我知道了……是有误会。我现在明白了。”
我爽快地回答，懒得跟他再纠缠什么。既然不是他卖我的人情，我就没有必要自作多情，认为他是盼着我回来的。
只是这样一来，今晚肯定是白跑一趟了——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能解救家里的经济危机，但既然林晓风已经下了决心要丢弃我，我跟林家要钱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不知为何，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之前每次见到林晓风，都觉得有种东西在他眼里膨胀着，那种感觉太浓太重，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他总是一意孤行地决定对待我的方式，最初是要接近我，然后是要我听话，再后来甚至有点强迫我服从他，又转作冷冷地对我下驱逐的命令。
如今，难得他这样一副放手的样子——彼此之间都没有期待，很坦然的感觉，让我略有点失落感，但也觉得很好。
反正……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他刻意侵入我的世界，我根本就不会认识他这个人。虽然，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认识莫言——想到这里，我不禁再偷眼看莫。
他已没有再看我。我呼吸却突然乱了套，胸口一阵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算了，虽然丢了些似的什么有点难过，心里已经又有了新的东西，暖暖的很舒服。
我挑起眉，冷冷地看着林晓风，等他最后的送客令。
林晓风俊眉微蹙，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莫言一眼，似乎没有看出来什么，却又看我这样的表情，眉头蹙得更深了。
但是，他果然说：“既然如此，你没其他事了吧？那就请回吧。”
“好。”我应得很爽快，反正多留也无益。
林晓风竟然又往莫言那边看了一眼，再返回来看我。他这样，令我感到莫名其妙。但他终于没有再说什么，最后凝目看我这一眼，就转身往门口走去。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突然变了速度，慢镜头般，我看到他慢慢垂下的眼帘。
突然发现，他的样子很疲累。漂亮的眸子下是深深的黑眼圈，眼皮肿着，嘴唇是干裂的，面色则比以前苍白许多，仿佛很长时间没有睡过，也没有好好吃饭似的。
我看得心里有点酸——怎么了？之前没有好好看他，都没发现。他似乎这两天过得不太好？
他长长的睫毛往下顺着的样子，突然给我在那所日式房子里时，那种寂寞的感觉——
其实，说不定，林晓风他可能真的……
心里一跳，赶紧制止自己继续往下想的念头——陆香香，他的事，已经与你无关！而且不要乱作猜测，乱报什么期待。有这功夫还不如先去想想，要怎么样才能还得了那笔天文数字的债！
一想到那笔数目，心里就抽筋了。
天……我老爸的那笔医药费还没人给我出钱，明天搞不好就要被人踢出ICU，之后若因此变作了植物人，我可如何是好？
我有点龇牙咧嘴，但也只能安慰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之等一下先回家再说，一身的伤都还没处理呢。
“少爷……！”西凤才刚刚把门打开，就有一个仆人在外面叫了起来，“我等了您好一会儿了，老爷他……”
“铃儿，这里有客人。”西凤制止了那个人继续往下说，因为我已经跟在林晓风的后面，走出了那个房间。
那是个没见过的侍女，也是一样穿着蓝色旗袍，挽着发髻，模样清秀可人。她看到我，马上噤了声，垂着脑袋立到一旁，脸上的焦急表情却是腿之不去。
我看出来，她要传达的肯定不是坏事，因为那张脸涨得通红，唇边还抑制不住有笑意浮现。看来，那位老人的病情，肯定有好的转机。
林晓风看我一眼，似乎在说：你还不识趣地走？
我没好气地瞪回给他：我的脚长在我身上，不喜欢就你自己给我走开！
“西凤，给我带路，我要走快一点！”
“是，陆小姐。”
真是倒霉，被他一个晚上奚落都不够，临走还要给我一个下马威。我拉了拉自己贴紧身子的裙子，免得后面漏光。
顺便又看了莫言一眼，发现他竟然也正在看我——我不觉心跳少了一拍，脸上瞬间热了，忙转身跟了西凤走。
不出所料，后面隐约传来那个侍女激动的声音——
“风少爷，老爷他、老爷他终于醒了……”
我微微一笑。
果然，林家今晚有喜事。
不过，我陆家还要接着回去补漏顶的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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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姐。”领着我走到门口，西凤不知从那里拿了把伞，递给我。
我摇摇头：“不用了。”
她并不勉强，收了递伞的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便抬腿走出门外的雨中。
雨点打在身上很凉，因为夜深了，又更冷了。阴冷的街道两旁，很多路灯照不到的地方，黑乎乎地一团阴影，好像随时会有什么跳出来般，让我这个怕鬼的人很是心里发虚。
咽了咽，还是往前走去。
这里到家不过十分钟，多淋这么点雨，没关系。
鼻子却很不争气地痒了起来，我突然打了个喷嚏，接着又打了一个，停了不到一会儿，又打了一个。
看来不妙……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我抹了把鼻涕，正要继续往前走，突然觉得有某种感觉，慢慢从背后，侵入我的身体。
我睁大眼思考了一瞬，没有回头，直接抬脚往前走。
走了十几步，又停下来，顿了顿，又再继续往前走。再十几步，快要走出林家宅院前的这条私家路，我又停了下来。
这时，我已经九成确定那是什么，心里一阵翻涌，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喜是忧。嘴巴已经缓慢而清晰地开始说话——
“你还要继续偷偷地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第五十八章 柔肠百结
身后只有雨落在地上，还有屋檐上的声音。
可是，我知道，有人在慢慢向我靠近。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心如被拨动的琴弦，在颤。
我缓缓地转身，果然看到那个身影……他慢慢地，自阴影中走出。不知道是不是雨声太大了，他的脚踩在水上，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我并没有打算要偷偷尾随。”他的声音中有笑的味道。
虽然打着伞，但走近了，还是看到那张预料中的脸，显现清晰的原貌。
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
“……莫言，真的是你。”嘴巴喃喃地叫出他的名字。
他将手中的伞分一半给我——
“为什么不打伞？淋雨很好玩吗？”
他又带上了墨镜，此时看不见他的眼睛，可是我知道他的眼睛，一定带着温柔的感觉，因为，他的唇在微笑。
今天，是他在刘蛤蟆那里，把我救了下来。也是他，把爸爸送到医院。
但是，因为我的一句失言，他可能要被林晓风责罚……
我的鼻子突然酸了。虽然有很多的话想要跟他说，可是并没有预料到这么快就可以再见到他。这样突然的再会，反而让我乱了方寸。
雨仍旧磅礴地下着，地上早就是一片水花，浅浅地积着一层薄水，水在路的两旁早已汇做奔流的小溪。
裹上他递过来的毛毯，身子顿时暖和了许多。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莫言？”
我得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种微弱的，兴奋的颤抖。
他的声音如绕指柔肠：“这一次，是少爷要我保护你。”
我讶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林晓风他……？为什么，突然间……”
这时，莫言的那只黑色手机已被递到我的面前，上面通话的时间跳跃着，显然电话已经接通。
我心里有无数的疑惑，却不知该从哪里问起。莫言的面孔依旧是那副笑容，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用意。只好伸手过去，接过那只手机。
“林晓风？”很不情愿地，再叫出这个名字。
“陆香香？我们长话短说。”依旧是那么好听的声音，可是我此时听了只觉得刺激神经。
不由得“哼”了一声：“有屁快放。”
他停了一下才说：“你今晚提的事，还作数么？”
我的脸热了热：“我不懂你的意思。”
说是说不懂，其实我马上就明白了——他在问我，今晚我求他收留我，请他借钱给陆家的事，是不是还算数。
那时我以为是他救了我，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才会那样放低姿态去求他。而且当时我想着，如果他竟这样紧张我，林家可能也不是个太坏的地方，可如今……
我不禁抬眼看莫言的脸，忍住了没骂人。
“——不要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林晓风的声音变得强烈起来，“我是想要告诉你，我会重新考虑你的请求。今天太晚了，明天在学校，我再详细跟你谈。”
我瞪眼：他这是什么态度？！我还没说我还想求他呢，他居然就自己说重新考虑我的请求了！
心头火起，我对着那手机就是一阵大吼：“林晓风，你以为你是谁啊！跟我谈！”顺手将那只手机，狠狠地扔到地上，加上一脚踩个稀巴烂。
刚做完我就已经后悔了——
天……这可是莫言的手机！我真是的，刚刚才提醒自己要冷静……
满脸愧疚地抬头：“对不起，莫言，我一时冲动……”
他淡淡地笑：“没关系的。”
简单的一句话，就让我的心平静下来，真的，能感觉到他并不怪我。
我的眼睛有点儿红，想说谢谢，嘴巴张了却没声音。
就在刚才，自己的自尊心又被林晓风蹂躏了一番，非常不舒服。
真是不可思议——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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