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人跟着他走准没错。段西安做东,闲着的一天就这么混过去了。
段西安没答话,疾步走到中央空调下风口,对着手吹。今天他忘带手套,外头风盛,只走了没几步,手就冻得通红。
片刻,手掌心热乎乎的,他双手插兜,悠然转身:“我陪你打?”
宗以文瞄了一眼段西安,他头发乱糟糟的,衣领也翘了一角,一看就知出门前没有好好打理。几个玩得好的里头,就属段西安精神最好。他爱运动,最受不了闲着,三天两头得往外跑,身体最健康。
此刻看来,段西安的脸色暗沉,眼圈下有浅淡的青色。仔细一瞧,似乎还觉得他下巴那里瘦了几分。
宗以文举起球杆,瞄准球心:“得了,你肯定打不过我。”就他现在这状态,精神不济的,跟抽了大麻似的,打起球来也怪没意思的。
段西安其实也是随口一说,没想真的陪宗以文打。这几天他没睡好,夜里老做梦,一个接着一个,连环往复,起来的时候头昏沉沉的,努力回想也想不起到底做了什么梦,只记得睡得不太安稳。
真糟心,他从前的睡眠质量杠杠的,最近却连续失眠。
思来想去,这源头是姚东京。为了她,他整日心烦意乱的,见到她犯难,见不到心烦。再看宗以文,红光满面的,两只眼睛跟喷了漆似的,闪亮亮的。他姿态优雅地打球,罗伊娜就靠在他身后的墙上,两人时不时耳语几句。
鸳鸯戏水一般,真叫人羡慕嫉妒恨。
段西安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倚靠着绵软的椅背,闭上眼,静静的,也不说话。
趁宗以文打球的间隙,罗伊娜抬眼望过来,忽地就噗嗤一笑,惊醒了段西安。四目交接之时,罗伊娜收了笑,眼神清凉地看着他:“段西安,你是不是被鬼附体了?总觉得现在你不像你了。”
段西安扯扯嘴角:“怎么就不像我了?”
“要是从前,这时候你会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怕一个场子里最活跃的该是你,动若脱兔,静若处子。怎么?你现在是处子?”罗伊娜捂嘴笑,指缝间偶现洁白的齿。
宗以文看着心动,走过来揽着她的腰,开玩笑:“他一直是处、子。”“处子”二字被他一顿一顿地说出,加了重音,罗伊娜瞬间就听明白他在强调什么。和宗以文对视一眼,笑得更欢。
他们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搂在一起,亲密无间。这画面太刺激段西安了,他本就没什么兴致,如今被他们这样明里暗里地调侃,心情更加郁闷。
他咻地站起来:“没什么好玩的,我回去了。”
看段西安来真格的,宗以文立马拉住他,笑着求饶:“别呀,你都多久没和我们聚一起了?我思念你哟。”说着,还妩媚地抛了个媚眼。
段西安假装呕吐:“快别恶心我了,罗伊娜本体在那,别来烦我。”
宗以文说正经的:“行了,不逗你。你坐着吧,不说话也好。玩的这几回没你,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罗伊娜歪歪头,从宗以文的身侧看过去,找到段西安的眼睛:“喂,段总,说正经的,地皮那事儿怎么样了?”
每次说到工作的事,宗以文就忍不住调侃:“诶诶诶,段总不干事的,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段西安揉了揉眉心,懒得和宗以文斗嘴皮子:“中标排名出来了,段氏第三。”
投标人在规定截标时间前递交投标文件并签到。招标人在行政主管部门的监督下按程序组织开标、评标。评标委员会完成评标后,应当向招标人提出由评标委员会全体成员共同签字的书面评标报告,推荐前3名合格的中标候选人,并标明排名顺序。
段氏第三,不就意味着是排序最后?
显然罗伊娜深谙其中规矩,她微一挑眉:“段氏怎么可能落到最后?太离谱了。”
段氏是最有竞争力的企业,是最符合条件的中标候选。段西安的爸爸段轻鸿,在这行摸爬滚打数十年,无论资历、辈分、资金、经验,都不落人后,可偏偏这小小的竞标,掉到了第三的位置。真令人匪夷所思。
土地招标的事,段轻鸿和苏美凤是没有过多透露于段西安的,一来他不感兴趣,二来这种事段轻鸿自有把握,也无需到处宣扬。不过段西安还是知晓其中一些内/幕的。
委员会优中选优,根据投标文件各方面综合考虑中标候选。报价便是其中一块。类似沈氏、段氏这样的投标组织,各类条件不分上下,那么就会根据文件报价来优胜劣汰。报价高的自然取胜。但报价一味虚高,对企业本身毫无利处。
填写报价也是门技术,得揣测对手的报价,争取己方报价在对手的报价之上,但也无需高出太多,那样无利可图,毫无意义。
制作文件期间,段轻鸿打听来沈氏的报价,数次更改投标文件报价,最后一次更改后,段轻鸿胸有成竹,自信满满。想来这块地又是囊中之物,却不料结果令其大跌眼镜。
本来沈氏的报价在己之下,却不曾想到,他们最终的文件报价,竟然比段氏改后的高出许多。
宗以文提出一种可能:“沈氏可以泄露己方价格,你们信以为真,而他提交的真正报价,远在你之上。”
段西安摇头:“倘若沈孙义真这么干了,那我爸妈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们都在这行拼了多少年了。”
“沈孙义接手沈氏短短几年,就站稳了脚跟。手段狠辣,行事果决。他早就成狐精了。”宗以文分析,“沈孙义是鬼才,你可千万不要小觑他。”
罗伊娜沉吟:“所以,排名第一的是沈氏?”
段西安叹口气:“不,是姚东京。”
话音刚落,正在打麻将的林三忽然插/进来:“第一有什么用?那地最后不还是落进段氏手中?”林三眼睛扫着麻将桌:“八万?我碰!”
段西安走过来,一手搭在林三的椅背上:“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段总,你可真是身处漩涡还被蒙在鼓里啊。”林三从麻将牌里抬起头,“姚东京涉嫌投标贿赂,被扭送检察院了。”他低头看表,啧了一声:“这个点,正审讯呢吧。”
闻言,段西安眉一蹙,拾起外套就冲出包厢,整包厢的人都挽留他不得。
☆、第29章 刺刀和枪的挥舞
姚东京是在家洗澡之后,被人带去检察院的。
那天之前,她得知中标候选排名,喜不自禁。仿佛大雨将至,欲图浇淋干渴的大地。她的心,她的身,早就干裂万分了,这好消息一来临,真是令她乐不可支。
好心情延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翌日,天蒙蒙亮,她就一反常态地从床里钻了出来,兴奋地睡不着,拎着衣服就跑进浴室冲澡。
姚春风和骆金银这个点还在睡,她不敢闹出太大的响声。阿霞是家里起得最早的,这时候她已经起床,正打扫屋子的上上下下。
姚东京被热水哗啦啦地冲着,浴室门忽地被人敲响。阿霞惊慌失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东京,外头有人敲大门,说是检察院的,找你。”
姚东京胡乱地冲洗肥皂泡沫,套上外衣,头发都没擦就跑了出来。
罪名是涉嫌贿赂。
姚东京不知所以,来人就解释给她听。原来是投标出了问题。可她填写文件后,其他事情都未参与,是沈孙义在帮她的忙,这件事询问他应该更清楚一些。整件事其实与她没多大关系,但她最后还是被人带走了。
检察院庄严肃穆,用黑色铁杆门封锁边界。
姚东京从前根本没踏进这黑色的铁门一步,如今被人带进来,心中难免慌乱。
不过审讯的人对她还算和蔼,或许是忌惮她身后的姚家,审讯开始前,那人甚至亲切地为她沏了一杯茶水。但之后她义正言辞地表明,这件事与姚氏毫无关联,互不牵扯,审讯的人明显一滞,而后的态度很是公事公办,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女性,而对她温柔一些。
审讯时间非常长,她将自己知道的、了解的东西全部详细地告知,她回答得口干舌燥,可一口也没喝面前的茶水。
头顶的灯照得她有点眼花,出门之前,她没吃早饭,直到现在,她却一点饥饿的感觉都没有。只是觉得口渴,喉咙很干涩。
期间,审讯的人接了几个电话,忙不迭地嗯嗯啊啊,不知和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些什么。有一个电话是跑到审讯室外去接的,再回来后,他完全换了副表情。
姚东京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他却弯着腰朝她微微一笑:“你现在可以走了。”
投标中贿赂,按照法律,是根据贿赂的金额大小依量判罚的。她不清楚这次贿赂的金额,但罚金是必不可少的,情节严重者,会被刑拘,更有甚者,有期徒刑。
审讯的人并没有要求她上缴罚金,这不合规矩。更何况,他前后态度的转变太明显了,姚东京猜测,一定是有人帮她疏通了关系。也许是姚春风和骆金银,他们手头有资金,背后又有权势,人脉众多,关系网复杂。
无论如何,出了审讯室,姚东京便松了口气。
刚走出检察院大门,视野内就冒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检察院门前的马路是不允许停车的,段西安的轿跑却停放在那里。看来他并不是有意而来,同样不是巧合。他大概是奔着她来的。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缘由出现在这里,姚东京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心中升起一丝烦忧。
她自以为那一天她已经说得相当清楚明白了,她说话直白,生气的时候有点刻薄,偶尔毒舌。就算是一般人家的男孩子,受到姚东京这样不冷不热,甚至带点厌烦轻蔑的对待,大概都要溜得没影了吧,更何况是段西安这样从小含着金汤匙,被家人宠着长大的人。
她以为他已经没脸再出现在她面前,起码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内,是不该出现的。
可显而易见,她的“以为”出差错了。
段西安急不可耐地从车里跑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她跟前。因为跑得太急,他的皮鞋在凸起的地面上蹭了一下,黑色的漆就飘落一块,留下浅灰的一粒印记。
姚东京将目光从那粒浅灰上挪开,侧了侧身,转了方向,低着头,企图假装没看见他,就这么溜走。
可转眼间,段西安已至眼前。
他像一座巍峨的大山,堵住了她的去路。眼前是他遮盖下来的灰色阴影,他的影子落在她的脚背上,灰蒙蒙的一小片。
刚从审讯室里出来,姚东京的心情很低落,段西安这尊大佛,偏偏要这时候撞上枪口,真是不懂得看人眼色。≮更多好书请访问:。 ≯
姚东京抬眉,正午刺眼的光斜射而来,她眯了眯眼,挤不出笑脸:“让开。”
“听说你涉嫌贿赂?”
段西安后来回想他的这一句话,后悔不迭。他的本意是关切,急匆匆从会所赶过来见她,单纯因为他担心她,他一时想不到解救她的办法,身体却先于意志行动。他只想先看见她。他偏偏不懂说话的艺术,那大概是最糟糕的开头,因此他换得了更糟糕的结尾。
姚东京为着这句话,硬生生扯出一抹笑来。正午的阳光暖融融的,她的头皮滚烫,渗出一丝丝的汗,可声音却寒冷彻骨:“没错,贿赂。不过这与你何干?哦,不对,这的确与你相关。排名第一的涉嫌贿赂,自然是不能中标入选了,沈孙义被牵扯,沈氏也一并下水。那块地皮,不正好落到你们段氏手里?”
她冷嘲热讽的语气令段西安心生不满,总觉得自己热脸贴了她的冷屁股。他扪心自问,真的只是想关心她,她倒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段西安觉得心寒,想发火,却极力忍耐:“你别迁怒我,这件事与我无关。就算是段氏参与投标,我也没有参与其中。”
姚东京迎着他的目光:“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站在这里与我多费口舌?”
“我、只、是、关、心、你。”段西安一字一顿地道。
他觉得姚东京此刻毫不讲理,他能理解她目前的心情,一定很糟糕。可他的心情也不好,这都是因为她。段西安越来越觉得,姚东京的一颦一笑,已然能控制他的心弦。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有意识的机器人,想挣脱控制,却无能为力。
他忍不住替自己辩解:“你能不能别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我只是喜欢你。”
或许是他表露心迹的次数太多,姚东京听见他的表白,竟没有从前的慌张了,只是一刹那的怔忪。片刻,她立马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到底要我说几遍才会记得?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段西安只觉得脑袋上有一只大锤,哐当一下,砸在他的脑仁上。并不是第一次被她拒绝,可偏偏每一次都让他痛如刀绞。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面部肌肉僵硬,却仍不死心:“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姚东京没好气,心底油然而生一股烦闷的无力感。
她往旁侧开一步,与他擦肩。走至他背后时,她却折返回来。段西安不明就里,疑惑地看着她。他的心底还存有幻想,或许是卑微的侥幸:她愿意折返而回,也许,她并没有如她表现的那样厌烦他。
姚东京不清楚段西安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思看她折返的,她的想法很简单:她只想要和他撇清关系。
她重新站在段西安的面前,低着头,不知在沉思什么。
片刻,她抬起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段西安看得心惊,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姚东京斟酌措辞:“你想知道为什么,好,我告诉你。你不是都把我的话记在心里么?这一次,也请你把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留在心里。”
她又低头,停顿的时间很短暂,不久,她复抬脸看他,眼神专注,一瞬不动:“假设有那么一天,我和你真的如你所愿,有了结果。试想一下,我是事业型的女主人公,而你是游手好闲的男主人公,每天下班回家,我没时间煮饭做菜,这得靠你,嗯,你不会,但是你有钱,所以我们家一定有保姆。”
“然后在饭桌上,我们聊起了一天的见闻。你兴高采烈地聊你的吃喝玩乐,而我对此毫无兴趣;我和你说起工作上的点滴分毫,你却完全听不懂——你看,我们没有共同话题。”
“很快,你厌烦了我,因为我说话不好听,不依靠你,不小鸟依人,不懂得撒娇。而我同样对你没有兴趣。你开始在外面养小三,而我包养小白脸。我们同床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