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在天是痴情种,死到临头还痴心不改。他卑微而屈辱地拦住欲图离开的杨艳艳,迟疑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问:难道我们之前的种种都是过往云烟?
杨艳艳嗤笑一声,答:你只是一块跳板而已。
再次回想起来,沈孙义依旧觉得那画面刺眼得很。原来对杨艳艳来说,沈在天连“过往云烟”都算不上——只是跳板——没有生命意义的跳板。
沈在天尚且如此,那么他对母亲来说,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这大概是沈孙义的成长历程中最渴望获取答案,却又最惧怕得知答案的问题。
成年以后,他不再纠结这些令人伤感的细枝末节,沈氏如日中天之时,一次偶然的机会,得知当初权势滔天的c市常委竟是逍遥法外的贪官污吏。
这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前半辈子也不知吞了多少黑钱,查处的那天,贪污数额之巨大,跌坏了不少人的眼镜。
沈孙义不关心这些,他只留意这贪官身边的那些个情妇。搜寻许久,却找不回杨艳艳的踪迹。
直至2012年的冬天,市民广场的偶遇,沈孙义才恍然发觉:当时将他和父亲踩在脚底的杨艳艳,已成为无家可归的乞讨者。
听起来这是一个复仇的故事,外人看来必定是大快人心。可沈孙义想:那可是他的妈妈啊!是他的亲身母亲啊!
他将脸埋进手心,缄默不语,只余一双肩头轻微地颤抖。
姚东京猜测他正在哭泣,泛滥的同情心令她此刻也保持沉默,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她想,这时候无论她怎样安慰,都是无济于事的吧。这种事情,自是冷暖自知的。
片晌,沈孙义幽然抬起头,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丝泪痕,只是那双漂亮的大眼是通红的,仿佛地狱的魔兽。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血?”他轻飘飘地道,神色飘渺,“她是我的生母,可我宁愿她死了。”
姚东京不敢回答他,害怕怎么回答都是错。她略显慌张地望进那双血红的眸里,清晰地看见那里头仅存的亮光也因她的沉默渐渐暗淡。
“我不会给她一分钱。绝不。”
沈孙义说得斩钉截铁,可血肉亲情,哪是这么容易隔离开来的?
厌恶一个曾经深爱的人,不是将这个人从身体里拔除出去,而是将其磨平揉碎,化作肉眼不可查的微小粒子,融散进了骨血之中。
除非灰飞烟灭,否则如何能做到感受不出血液脉动之中那个人的存在?
姚东京恍惚之中,唏嘘不已。
*
段氏。
段西安的秘书再次确认事情已办妥,已是黄昏。
办公室内,段西安终于从公事里抽身出来,忙里偷闲地闭目养神。
片刻后,宗以文笑容可掬地走进来,蛮不在意地跳坐在段西安的办公桌上,侧身望过去,笑得露出大白牙:“哟las,如今身价飞涨啊,见你一面还得预约?”
他指着段西安办公室外朝内探头探脑的女助理,继续调侃:“我都说我是你兄弟了,穿同一条裤衩的那种,她还不信,硬要我预约……”
“那你预约了吗?没预约就出去,预约了再进来。”
宗以文愣了一下,从桌上跳下来,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一板一眼的段西安,不等他询问什么,段西安轻笑破功:“逗你玩的。手下人不懂规矩,你下次找我直接进来就是。”
宗以文舒出口气,又笑了起来:“不不不,哪儿还敢有下次?”他垂目瞄了一眼摆在桌面上七七八八的各式文件,揶揄道:“您可是大忙人,日理万机的,我哪儿敢再来打扰?”
段西安找了个舒适的角度,仰躺在旋转椅上:“你快别取笑我了,诶,倒是你,怎么那么闲?朋友圈全是你发的东西,这几日还有空玩微信?”
宗以文佯装苦恼:“唉,我哪儿会玩那种东西?都是罗伊娜拿着我的手机胡搞的。”
段西安立时笑了,看宗以文这皱巴着俊脸,看起来很是无奈,实际上心里得意得很呢。又搁他前头来秀恩爱!段西安不满地啧啧两声:“我怎么觉得你和罗伊娜的恋爱史和《三国演义》那么像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
宗以文被这比喻逗得噗嗤一笑,段西安也跟着凑过去,刻意压低声音道:“这回复合,不打算分了吧?也该好事将近了吧?”
“八字儿还没一撇呢。”
段西安又躺回椅背上去,好整以暇地道:“怎么?心还没定?你就打算这么非法同居下去?”
宗以文一挑眉,揪着段西安办公桌上一盆栽玩,语气里夹杂着无可奈何:“我早想着合法了,可她不同意,我还能把她捆到民政局去?”
段西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下了个评语:“唔,看来你的攻妻之路还很漫长。”
宗以文反击:“你小子还没踏上攻妻之路呢!”
段西安敛了笑,故意板着脸赶人:“行了行了,你就别打击报复我了,该干嘛干嘛去,我忙着呢。”
宗以文得意地笑了两声,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口,忽地又折返回来。他啪地一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你看我这脑子——我是来给你送请柬的。”
段西安诧异:“不是八字儿还没一撇呢吗?”
宗以文将烫金的邀请函捏在手里,轻轻一扬:“罗伊娜借了你苏段的温泉村,你懂的。”
段西安直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条件反射地问:“又办party?”
“bingo!”
“不去。没空。”
罗伊娜的派对,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淫奢极乐——怎么烧钱怎么来。透过现象看本质就是一句话:有钱公子哥儿和大小姐们的无脑相亲大会。
极其浪费时间、极其拉低智商、极其挑战下限,最重要的是——极其消耗体力——段西安永远不会忘记罗伊娜是怎么把他当做吉祥物供奉在派对上的。那群还未开/苞的小姑娘,见了他就跟小蜜蜂见了油菜花似的,一个劲儿地黏上来,甩都甩不掉。
惨痛的经历仍旧历历在目,段西安绝对不会去蹚那浑水。反观宗以文,翘着脚、半眯着眼,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段西安极其鄙视他:“我看你还挺高兴的,怎么,你还真打算去参加罗伊娜的派对?你的水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惨不忍睹了?”
“我不参加。”宗以文轻松地耸了耸肩,“我刚好有事,走不开。罗伊娜说,只要你去,那我不去就没事儿。”
段西安忿忿不平:“卖友求荣!”
“别这么说,你先听我说完——”宗以文神秘兮兮地笑着,将那邀请卡压在桌面上,慢悠悠地推到段西安跟前,“罗伊娜邀请了姚东京。良辰美景,佳人在侧,何乐不为?喔,当然,我不是那种卖友求荣的卑鄙小人……”
说着,他作势要将邀请卡收回去,半路被段西安拦下。
就知道搬出姚东京管用。
宗以文得逞地嘿嘿一笑:总算是把罗伊娜交代给他的任务圆满完成了,即刻回去领赏√。
☆、第64章 影是光的故事
见宗以文笑得心怀鬼胎,段西安心底生出一丝怀疑来,压着那邀请卡的手蓦地松开。
宗以文心喊不妙,难道拿姚东京都压制不住他了?
正这样想着,就听段西安问:“姚东京确定会去吗?”
原来在担心这个。姚东京是个有主意的主儿,邀请了也不一定去。也难怪段西安多留了个心眼。
宗以文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拍着胸脯打包票:“你放心吧,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思忖了半秒,决心再给段西安打一剂强心针:“与其说你可以去,不如说你应该去。”
段西安不解:“哦?怎么说?”
宗以文摸着下巴弯唇一笑,眼神深不可测:“还记得咱几个去北方那阵么?咱四个人在房间打扑克那天,你不觉得我们有事情瞒着你?”
段西安托腮回想,貌似是有这么个情况。那时候他还想追问,而后却被宗以文制止了。其实在那之前、在他回国之后,他便觉出些不同寻常。比如,罗伊娜和姚东京看起来似乎是突飞猛进的友情。
见段西安陷入沉思,宗以文很满意地抿唇笑,可偏偏就是不解释清楚。段西安瞪他一眼,道:“说吧,别卖关子了。”
宗以文循循善诱:“西安,你先跟我说说,你觉得追女人什么情况下最好追?”
段西安很有兴趣地试探着回答:“趁其不备,羊入虎口?”
宗以文呛了一下,真没想到,这段西安从瑞士回来后泡妞级别升了不是一星半点,居然都可以说出这么靠近本质的答案了。他掩饰了讶异,赞许地点头:“如果我说,姚东京目前就处于这个情况呢?”
段西安眼睛一亮,宗以文便笑道:“沈孙义出轨了。你认识安在音吧?就是那个胸前几两肉一年365天有365天都暴露在外的姑娘。沈孙义把这个妹纸上了,还不止一次。”
宗以文继续分析:“据我观察了解,姚家这位大小姐可是顶厉害的,这类女人最忌讳身体不洁。她有洁癖,那她就绝对不会接受沈孙义。也就是说,她和沈家那位,彻底黄了。”
段西安勾着唇,老半天也不说句话,修长的指扣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俄顷,他才悠悠抬眸,询问道:“消息是哪儿来的?确切么?”
宗以文望着段西安那双含着笑的眸,心中划过一丝异样:他嘴上虽是询问的语气,可眼睛里透露的却是运筹帷幄的气势。好似他根本不需要问题的答案,那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一般。这样一来,他的回答倒显得无关紧要,甚至多此一举了。
尽管如此,宗以文还是很上道地回应:“罗伊娜整日研究这些个八卦,她那眼睛是千里眼,耳朵是顺风耳。虽说都是小道消息,可这些消息的准确率高达99。9%……你刚回来那阵不是奇怪罗和姚怎么突然黏一块儿?女人的友情是建立在八卦上的。”
言外之意便是,罗伊娜得知沈孙义出轨这八卦后,告知姚东京和宗以文,这头和姚东京拉近了关系,那头又搅黄了姚东京和沈孙义。
真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的好策略,简直就是当之无愧的神助攻。
顿时,段西安对罗伊娜的好感度飙升至99。9%。
光凭这一点,段西安立时决定要去参加罗伊娜的派对。被当吉祥物又如何?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
宗以文咧嘴一笑:“首战告捷,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这么难能可贵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你不趁火打个劫,对得起罗伊娜那双神的推手吗!”
段西安轻轻挑眉,笑:“什么叫趁火打劫?别说那么难听。这明明是趁虚而入。”
他的单眼皮宛如湖面微波,轻轻朝眼尾荡漾开去,眼角沾染了愉悦,仿佛勾兑了蜜糖,与一抹弯唇相得益彰,令他整个人都柔和起来。
宗以文抿着唇,腹诽想:趁火打劫是不太恰当,可趁虚而入也未必有多合适吧?可再仔细观察段西安那张俊俏的脸,那勾魂摄魄的眼,那邪魅狂狷的笑……宗以文猛然灵光一现,茅塞顿开……
男人总是很容易就能明白男人的话外之音,宗以文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立马便知晓其中深意。
原来是趁'虚'而'入'啊……听起来好淫/荡。宗以文奸笑着睨眼道:“你他妈真脏!”话一出口,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情有可原。段西安都处了28年了,春心荡漾、兽性大发一下又怎么样?
于是他立马改口:“我举双手支持你!你都防守那么多年了,也是时候转为进攻了。”
段西安笑而不语。他按兵不动许多年,蓄势待发就等着时机成熟。沈姚订婚期间,沈孙义和别的女人上床,这个大好机会自然不能放过。他体内亿万精兵,早已蠢蠢欲动。
几日后,段西安如约而行。
苏段处于y市这座度假之城,即便是新年,这一带依旧人山人海。
罗伊娜的派对在一小时前开始,地点设置在苏段刚建造不久的温泉村内。
这个季节泡温泉最惬意,苏段的服务相当人性化,且高标准、高规格。派对开始不久,便有成群的男女相携进入温泉浴。池边摆置酒水,场内立体声环绕。
姚东京裹着兔毛坎肩,对下水一事兴趣缺缺,单取了一杯鸡尾酒,斜倚着木壁小酌。她本是不会喝酒的,但这类鸡尾酒实际是饮料,酒精度并不高,控制饮量便不会上头。她权当是解渴。
这时罗伊娜踱步而来,带起一阵清风,将她身上涂抹的blv香水吹送过来。
很清新的茶香味,不刻意关注便觉得充盈鼻腔,可努力嗅鼻却又追寻不到。神秘又清雅。
姚东京禁不住莞尔:这是她喜欢的气味。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她和罗伊娜真的很搭。
罗伊娜站到姚东京身侧,一边小饮红酒,一边张望。她毕竟是派对的主人公,多关注场子是应该的。片刻,她扭头看向姚东京:“不下去泡一泡?”
“人太多了,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罗伊娜瞥了一眼温泉,三三两两的人躲在里头,池子很大,其实并不拥挤。想来姚东京是不愿和陌生人过于亲密,才拒绝下水的。
这样想来,罗伊娜倒觉得过意不去。是她把姚东京邀请过来,但这场子里的人姚东京并不很熟悉,这时候才会独自一人,无人陪伴。
罗伊娜想了想,道:“房间里也设有温泉池,单人的,入睡前泡一会儿,帮助你睡眠。”
姚东京闻言一笑:“谢啦,我知道的。”
罗伊娜点点头,忽地转换话题:“这几日都没听见你消息。诶,问你,你和沈孙义摊牌了吗?”
姚东京一滞,轻轻摇头。
几天前她是打算和沈孙义摊牌,可那日诸事不宜,又有杨艳艳这个不速之客闯入,一上午下来,沈孙义就像跑了万米马拉松,累得头都抬不起。她心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不过这事注定要解决,时间长或短而已。
姚东京抿抿唇,将散下的碎发别到耳后:“我迟早会说,只是不是现在。那天他……我不想成为压垮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罗伊娜蹙着眉,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没那么重要。如果你真能成为那根稻草,如果你真有那么重要,姓沈的也不会一边承诺娶你,一边和别的女人上床。我劝你还是趁早把这事了结了好。”
姚东京顺应地点头:“嗯,我有分寸的。”
罗伊娜还欲说些什么,余光一瞥,转眸一笑:“既然你都清楚,我就不多说了。先走了。”说完,拍了拍她的肩,捧着酒杯扭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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