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陆郎!”是个灿烂笑脸。
陆阅山没多想,径自朝江月走去,“董姑娘怎么过来了?找将军?”
“不是,找你。” 江月微微一笑,她如今心态全然不如初来这世界那般拘谨忐忑,因而自然而然,便找回了从前落落大方,“陆郎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陆阅山三分纳罕七分好奇,“自然!”
两人顺着长廊往后院走去,待进了院门,江月方站住脚,温声道:“原是我有一桩事想私下里求陆郎帮忙,不过,这件事不论陆郎答应与否,还请千万别让将军知晓。”
第25章 可口
陆阅山从入伍就跟祁璟身边,平日里虽没有祁璟那般严谨性格,但用心之处却不逊于祁璟。此时听江月这么说,他只是一笑,仍存了三分警惕,“姑娘先说是什么事吧。”
江月自然看得出陆阅山顾忌,倒也不以为然,只是胸有成竹地扬起一笑,“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借厨房一用……”
“姑娘意思是?”
“江月闺中时曾学过些庖厨之中雕虫小技,想每日给各位将军打打牙祭。”她笑得坦诚,全然没有半分私心似,“陆郎自可叫信得过人盯着我,每[·]日我只做午膳一顿……不过,陆郎万别透露给将军知晓。”
陆阅山听得益发疑惑,说起来,这倒是件没什么大碍好事,饶是将军知晓,也未必不会同意。既然如此,江月为何又要避开他呢?
“这个,阅山恐怕一时不能做主。”陆阅山故意做出些为难表情,顿了一顿,才又道:“不过,若是姑娘肯告诉阅山为什么不能告诉将军,阅山或可力一二。”
江月听出陆阅山想要套她话,不由得便迟疑起来。
那日敬先书院外,祁璟欲言又止,早叫江月猜到了他七八分心思。江月本不愚钝,那般情境下,两人明明就差那一句话便能拉近一步,偏祁璟忽然熄了声,叫江月如何能不急切?
她想确定他心意,想确定自己已经不再是他一个负累,而是他真心意。
离开雍州一路上,祁璟对江月一如往常百般照顾,眼神却总是躲闪。有时,江月觉得他是个初出茅庐小伙子,因而爱人面前拘谨又羞怯,可有时,江月却觉得,祁璟好像有什么瞒了她心事。
他眼里有昭然关切,却死守牙关,不肯说出口。
这样沉默,不免让江月从重逢惊喜中渐渐变得清醒,清醒后又觉得怀疑。难道是自己错会了他心意?
回了夏州,江月究竟是做不到按兵不动,他可以一退再退,她却舍不得错过。润物细无声,她总有法子叫他瞧清楚自己心意。
都说拴住一个男人心就要先拴住他胃,江月入了杂技团没几年就跟着师母学会了做饭,拿手便是寻常家常小菜。祁璟既然常年驻守边疆,吃得都是大锅饭,虽能充饥,却未必合口。江月灵机一动,便琢磨着这上面下下工夫。
不过……这样女儿家心事,告诉陆阅山,好吗?
江月越想,越觉得有几分羞怯,适才站陆阅山面前泰然自若,不由得淡了几分。
谁料,她这样一害羞,陆阅山反倒忽然开了窍。“姑娘是想做菜给将军吃是吧?”
不等江月回应,陆阅山已是朗然笑开,抬手一拍脑门,“是阅山迟钝,姑娘可别笑我!这样罢,明日中午时分,我便来这里领姑娘去后厨房。”
说定时辰,陆阅山便抱拳告退。初夏暖风习习,江月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
“将军,先用膳吧。”薛徽面无表情地打断祁璟与两个副将激烈地争论,既是缓和,亦是一种委婉地提醒。
祁璟收起脸上戾气,再抬头,仍是素日三分恭敬,七分从容表情,“徽说得是,余下事情,咱们晚些再议。”
两位副将虽对祁璟提出设想颇为不满,但对祁璟本人敬畏之心却半分不少。两人抱拳一拱,称了声是,几人起身,挪到一旁餐桌之上。
此时,围坐众人既有三位将军,亦有他们随身侍官。军人秉性,吃饭寻常都是为了充饥、补充能量,而非满足口腹之欲,是以平素用膳都是风卷残云一般速度。今日虽不例外,可陆阅山却是敏锐地察觉出众人脸上异样神色。
不为别,只因,今日菜,实太……可口了。可口到陆阅山都有些心虚。
他虽猜到,江月既然有把握亲自下厨,想必是曾仔细学过。可她一个十指不沾春阳水姑娘家,能做出这般口味实难得。饭桌上菜依旧是寻常普通菜,不过……
咦?这盘怎么空了?
喂……薛徽!跟将军抢菜吃?你脑袋不要了?
?
转眼,五月便要无休止蝉鸣声中溜走,天也随着越来越热。午时过后是一天中热时刻,彼时,江月甫从厨房溜回来,一身淋漓香汗,正是坐立难安时分。她也不进屋,只犹自卷起裤脚袖口,趁后院无人,悠悠闲闲躺回廊中,享着穿堂风带来清凉。
刚闭上眼,江月忽觉得头上一片阴霾,她缓缓睁开眼,俯视着她正是祁璟。
“先擦擦汗,仔细伤风。”
不等江月说话,长臂伸出,已是递到她面前一块半干半湿帕子,江月一愣,待对上那双关切又温柔眼,忍不住脸上一红。“谢谢。”
她不好再躺着,只能盘腿坐起,接过那张帕子擦拭着额上细细密密汗珠。这时,江月才发现祁璟是站廊内一侧,俨然是刚从房间里出来。她动作忽然一顿,祁璟知道是她做饭了?
祁璟好像猜到了江月想法,淡声道:“若是热得厉害,中午便不要去后厨了。”
江月攥紧了帕子,她不知祁璟是喜是怒,只能一面打量着对方神色,一面试探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今天中午,你不房中,昨天,你左手食指有一个刀伤,前天,你裤管上沾了柴灰,大前天……”
听着男人如数家珍,江月俏面发红,绷了许久,才重抬起头,“那……好吃吗?”
对方一愣,俨然是没料到会迎来这样一问,适才淡定反倒被逼退了几分。沉默良久,祁璟方点了点头,“好吃。”
江月咧嘴一笑,先前不安数挥散。她一双眼儿弯成月牙,清清亮亮,好像能直接望到祁璟心里。
他心中怦然一跳,情不自禁伸手抚江月颊侧,“怎么忽然想起做菜?又闲着,觉得无聊了?”
江月并不躲闪,他不开口,她也不逼,只等着水滴石穿。“嗯,找点事情做。”
“为什么瞒着我?”
“我不说,你总也会知道。”
望着江月笑得坦然,祁璟心中那个冲动却越来越汹涌地往他胸口闯来。早许多天前,他便察觉这忽然变得可口午膳,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他瞧瞧旁观了女孩子几日,既没有邀功,也没有半分多余情绪。她把一个小小惊喜,慢慢经营成了一种他习惯。
习惯期待每一个中午。
可是,他该不该告诉她?告诉她他欢喜和顾虑?
该不该告诉她,每一个中午,他都举棋不定地徘徊,是要这样继续享用她无声温柔,还是把那一天欲言又止倾述出来。把一个艰难,变成两个人分担?
“江月。”深吸一口气,既然迫不及待地守这里等她,答案不早心里了吗?“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
这是江月第一次登上毓关城墙,她面对地方,是一大片两军对峙无人区和平原头若隐若现城池。
山谷风比山外要冷得许多,祁璟从石梯上慢慢走了上来,抖开一个披风,轻轻搭了江月肩上。“冷吗?”
江月摇头,极低声地道了句谢。
祁璟又替她拢了拢衣领,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江月,你能不能看到关外九城?”
“是那边吗?”江月极目远眺,伸手指出。
祁璟点了点头,又是隔了一阵,才继续道:“我父亲死北边朔阳城,我大哥死西边一点玉鹿关,我二哥就死这里,毓关。我行三,是我母亲老儿子,可是两个月后,我准备率先向萨奚宣战。”
“将军……”江月没料到祁璟会突然和她说这些事情,脸色不由为之大变。
祁璟却没看她,只是伸手扶住了城墙,勉力一笑,“去雍州之前,我原是盼着你和我一起回来,你说你喜欢这里,我却怕你贪恋雍州风景……可是我没想到,到雍州当日,我得知永乐侯密访西北三州,第二日我不告而别,是去晋州边境,觐见侯爷。”
“永乐侯?不是你和他说要送我去方守成那里?”
“是,不过我反悔了。”祁璟顿了顿,神色渐渐有些凄寥,“永乐侯说朝中得知毓关大捷之后,纷纷主张与萨奚议和。可是我不能,我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大魏江山子民沦为蛮夷奴隶,没法让我父兄死不瞑目……侯爷说,若想收复关外九城,必须今年内开战。”
“所以?”
“所以……我不敢……”
不敢让你知道,我想把你留我身边,陪我一起或生或死。
第26章 初吻
毓关风,好像忽然停了,江月耳边变得极静,连祁璟心跳声都清晰可闻。他站她身边,过了良久,方伸出手臂,把江月揽入怀中,这是他第一次拥着一个女人,用保护姿态。
“江月,这场仗,我势必得。胜,则一劳永逸,大魏边境,少说十年不会再起战火;败,我则再无退路,要么,像我父兄,长眠沙场,要么,败守毓关,此前所有功名化尘归土……若是如此,我便不能给你安稳生活。”祁璟顿了顿,江月只觉自己肩侧力量渐渐大了,男人袒护像是一种禁锢,“如果这样,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打完这场仗?”
男人话掷地有声,他陈述比疑问来得有力量,却让江月忍不住沉沦。她还记得阿古死那日,也是祁璟带着她来到这毓山之上。彼时这里还是无边雪原,祁璟战袍上尚有斑斑血迹,他就指着这一大片土地,告诉自己他坚守。是一个国家荣辱,是一方百姓尊严。
她怎么会不着迷。
“你不会输。”江月生怕自己话不够坚定,情不自禁又重复了一遍,“我陪你,你不会输。”
?
夏州城门,被兵士用力地推开,一匹黑马和一匹白马先后奔了进来。
抢前头自然是军中人人认得将军坐骑,与离开时不同,它身上负了两人,一个背影高大,另一个则缩那人怀中,唯有被风吹起衣袂能叫人猜出这是两人共骑。
跟后面小白马亦是身姿矫健,它没驮着它主人,却依旧不肯超越前面那匹黑马,隐有尊其为长意思。
两匹马一前一后地停了府衙跟前儿,守卫兵士刚欲上前牵马,便被祁璟用一个眼神止住,他兀自跃下马背,正要伸手去抱江月,却被女孩儿“啪”地一下打了手背上。
“我自己能下来!”这马比江月素日骑那匹小马要高不少,江月每与祁璟共骑,不是受伤,就是带病,祁璟转身抱她,几乎成了习惯。只他却忘了,两人这一次共骑,原是情之所至,不由自主便腻了一起。
江月长腿一晃便跳了下来,身姿轻盈,利索得堪比祁璟这个骑惯了马武将。
她下了马才发现祁璟始终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想起两人适才城墙上交心,江月忍不住俏面一红,“看什么呢……赶紧进去了。”
祁璟对上江月双眸,故意面色一沉,“伸手。”
江月没料他忽然变脸,以为是自己适才下手重了,不由得一慌,乖乖便把手递了出去。谁知,祁璟只是一把握住,拉着她大步往里走去。
“将、将军?”江月踉跄了几步才跟上祁璟步速,祁璟斜睨她一眼,目光里却已是蕴了笑意,“怎么?”
“你——你唬我!”
“你还打我呢。”
“哪有你这么小心眼将军?”
“夏州。”
“嗯?”
“夏州就有。”
“……”
?
好不容易捱过了酷暑六月,夏州城早晚时分已经开始发凉。
困意朦胧夜,江月窝床上,用薄被把自己卷成蚕一样躺着,将睡未睡时分,她终于听到门被推开声音,唔,将军回来了。
江月心中变得踏实,后一丝清醒终于被睡意吞噬,沉沉入梦。
“江月?”祁璟是外间洗漱好了,才蹑手蹑脚地进到卧室中来。房中还剩后一盏烛台亮着,是两人相处已久默契。祁璟见对方半晌没有回应,俯身吹熄蜡烛,摸索着上了榻。
女孩儿睡姿不雅时候居多,祁璟已习惯贴着床沿入睡,两人互不干扰,却缺了谁都难以入眠。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祁璟回来也一日比一日晚。江月虽不说,可祁璟隐隐能猜到她总是等着自己。
从她越来越迟起床时辰便能看出来。
“江月,醒醒。”祁璟穿戴好衣裳,转过身去看,江月还是方才那个姿势,一手抱着他枕头,一手依依不舍地拽着被角,她正努力睁开眼,偏偏眼皮像是被沾了胶一样,极地又闭了回去。
祁璟忍不住发笑,伸手拍了拍她脸,温声道:“困得厉害就别起了,我让人给你留着早膳就是。”
“不要。”江月挣扎坐起来,眼睛都没睁,却准确地抓住了祁璟手,“,打我一顿,我被周公下了药了。”
祁璟无奈,索性一把抱起女孩儿,将她放到了屋中妆镜前,“非要跟我一起用膳?”
依旧没睁眼……但,坚决地点头。
“抬手。”这是要帮她穿衣服?江月顺从地抬起胳膊,果然,祁璟拉着她手往袖筒里塞了进去,“另一边。”
江月万料不到祁璟会这般待她,一时困意全无,整个人都精神起来,连腰也情不自禁地直了直,只不过……眼睛依然没舍得睁开。
祁璟刚从她身后绕到前面,便发觉女孩儿眼皮颤得厉害,俨然不是方才迷盹模样……醒了还要装困?祁璟坏心骤起,本要替江月系身侧系带手,往边上偏了偏,酥软之处,恰贴了男人手上。
“江月呀。”祁璟带了几分诱哄语气,手背她胸侧蹭了蹭,“还没醒吗?”
祁璟甫一碰到江月时,她全身注意力便都往那一处去了。祁璟动作刻意,江月焉能不知他是察觉自己装睡,故意叫她服软。
“没醒。”答得依旧坚决。
女孩子要跟自己较劲,祁璟一时热血上来,偏也不愿退让,他索性伸手探向外衣中,隔着一层里衣,揽住江月后腰,人亦是跟着逼近,“董姑娘,还不肯醒?”
他呼吸呵她脸上,江月自然知道两人距离已有多近,她脸慢慢开始发烫,这样亲昵,竟是两人坦白心意以来第一次。
只是,即便害羞,她也忍不住贪恋这样温暖。
“不想醒,怎么办?”
“那便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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