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大门又有人敲响,来安一肚子气往外面去。把大门用力拉开一扇,见桂枝的爹伸头进来喊:“小桂小桂,跟爹回家去,留在这里要吃官非!”
正喊着,见迎面一把乱蓬蓬的扫把直冲过来,桂枝的爹吓得往后退跳开,嘴里喊着:“这是什么!”
来安恶狠狠露出面庞:“我横扫千军,横扫万马,不许再来!”大门用力摔上,那气势震人,桂枝的爹吓得又后退两步,对着周家大门自语道:“这可怎么办?我收了大官人的钱。”
女儿已经卖了,现在人领不出来。来安一脸凶相,桂枝爹不敢再去敲门。
隔壁韩婆子的门开,穿一件老酱紫新衣的韩婆子走出来,瞪眼道:“你挡到我的门。”桂枝爹这才看到自己刚才一跳,跳到隔壁门前。
他有了出气的地方,对韩婆子大吼大叫:“你们这是什么邻居,人家出了这么的事,也不帮一把,那姑娘嫁出去,至少丫头可以还我。”
韩婆子骤然出其不意,被吼得一愣一愣地,等桂枝爹吼完,才道:“我当然明白要为她说亲事,聘礼一收,钱不就有了。可是周姑娘憨呢,她还以为自己是金凤凰,她不答应!你说说看,她不上花轿,我有什么办法?”
“不上就抢呗,”桂枝爹说过,自己茅塞顿开,转身就走,叽哩咕噜丢下几句含糊不清的话:“这主意不错……”
韩婆子对他背影甩一甩手上帕子:“疯子。”走出门对周家大门紧看几眼,也有话要说,是自言自语:“家里有病人,就像无底洞,哪天揭不开锅来,看你不来求着妈妈我才怪!”
说过昂起头,带着一脸的老娘我不急的神色扭着腰上街去。
北风到夜里吹得更猛,第二天长平起来道:“天阴阴的,好像要有雪。”来回郭朴:“火炭可以领了,公子不冷,小的们冷了。”
他陪着笑说过,郭朴道:“去吧。”长平来见褚敬斋,有得色地道:“看看我一句话,公子就愿意烧火炭,你这医生说话,全不中用。”
褚敬斋更有话说:“郭大人以为自己身子硬朗如战场上打仗,他要挺着装英雄好汉装不冷,我哪能拦阻。”
长平一听就不乐意:“我们公子就是英雄好汉,我们公子……”临安从外面进来骂他:“早饭也不传,茶水也不弄,你只会来拌嘴。”
骂得长平走了,褚敬斋想着不生气,心里气越大。功名不好考,一科不中有人说,两科不中有人笑,三科不中人人当你是废物点心。
弃儒行医也不容易,病去如抽丝这些人懂不懂,谁是来拌嘴的,明明是这两个小子爱拌嘴。他一直气到早饭过往郭朴房中来。
郭朴看他气色不好,反过来安慰他一句:“这不是急的事情。”褚敬斋又是难堪又是尴尬。难堪的是自己气量小,自己的是知道的。医生反过来让病人安慰,他很难堪。
尴尬的,就是郭朴的病是他遇到的疑难杂症,他来以前以为有把握,来到几天就觉得很是棘手。
得了郭朴这句话,褚敬斋骨嘟着嘴坐在一旁开药方,这么大的人闹脾气,郭朴不理他。长平和临安是淘气的人,见到这爱说大话的呆子这样,长平和临安也学着他,骨嘟起嘴一左一右坐着,不时互相窃笑一下。
☆、第四十七章,三家亲事
这一天晚上下起小雪,郭老爷子和郭夫人没有回来。直到第三天晚上,天色黑透以后,郭有银在房中陪儿子说话,才听到外面有喧闹声,长平跑出去看,回来道:“老爷子和夫人回来了。”
雪花中,郭老爷子精神不错,郭夫人也微有笑容。廊下抖去衣上雪花,先来看郭朴:“朴哥你好不好?”
郭朴觉得身上还是疼,不过还是强打笑容:“我好。”
郭夫人伸出手要为儿子掖被角,又停下来道:“我手冷呢。”走去火盆上烘了烘手,再来拉起儿子的手:“可能感觉到?”
郭朴勉强一笑,郭夫人就不再问。褚敬斋在旁边看得羡慕,想到自己父母家人就没有这么相亲,他心里正沮丧着,见长平和临安对着使眼色,褚敬斋才明白过来,郭夫人拉郭大人的手,是检查自己这几天治疗的成果。
就这几天,哪里能好得这么快!气量小的褚先生又一肚子气,其中一半是眼红郭大人有家人相伴,另一半就是无名气了。
“天晚了,先生请歇息去吧。”郭夫人有话要和儿子说,客气地请褚敬斋走。褚敬斋施一礼出来,站在廊下对天上撕扯不断地白雪看看,脑海里又浮现出郭老爷子和郭夫人身上的行装。
那行装上有雪水印渍,是衣服不换先来看郭大人。郭大人,何其有福!
房中一家四人在说事情,郭夫人道:“汪家是犹豫着呢,被我说了几句,我说你们这样人家,姑娘难道往下面嫁?我们来提亲,是两家全有利的事情。”
再说曹家:“曹老太爷快糊涂了,全是他的三儿子管事,要说的这个姑娘,就是三房里的女儿。我相看过,又见过公公,是个好相貌。”
郭朴等母亲说完,才道:“周家的姑娘今天来了。”郭有银前天就知道,他只笑一笑。郭老爷子沉吟着:“周士元还关着?”
是他走的时候就关着,他为孙子的病没有时间去关心。就是有时间,周家来寻自己是一回事,周家不来寻,郭老爷子不会过去。
“周士元分出去以后,也是多年不曾上门,帮人也要有个说法,”郭老爷子问郭朴:“周家丫头又来求帮忙?她没有抵押的东西不能帮,这个规矩不能破。”
商人重情意,也大多是建立在商人的角度上。郭老爷子肯出面,在别人看来,已经是个仗义的人。
要是再帮下去,街上的穷人是帮不完的。
郭朴见父亲嘴角边的笑容,无端有些不好意思。他清清嗓子,还是嘶哑地,道:“她答应了亲事。”
郭老爷子和郭夫人一愣,郭夫人笑起来:“并没有再上门去求亲,怎么说得上来是她答应了亲事。”
郭朴想为凤鸾掩盖三分的话就此被母亲揭穿,他只得如实地道:“她上门来要嫁给我。”郭夫人不太惊讶,儿子要是好的时候,上门来求亲的人太多太多。
放在京里郭家不算什么,在这里郭家还是响当当的家业。
“朴哥你还肯要她吗?”郭夫人和丈夫,公公交换过眼神,径直问郭朴。郭朴犹豫不决,好一会儿才道:“我已经答应了她,让她签卖身契。”
郭老爷子露出笑容,又有感伤。朴哥要是不中举,该有多好。他从小脑子聪明,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如果不中举,就不会去军中,说一声将军威风凛凛好听得很,受伤也是由此而来。
“这样也好,”郭夫人瞬间有了主意,征求公公的意思:“汪家和曹家,也让她们签卖身契。”郭有银爱怜的看着妻子,她从来就是做生意的能手。
郭老爷子也露出笑容:“就是这样,让邻县咱们的铺子丝绵棉布降一成,让汪家难过难过。”这是冬天,丝绵是有钱人家御寒的主要手段,棉布是穷人御寒的主要手段。这些东西是冬天赚钱的,现在降下来,已经是在打擂台。
郭朴是个病人,从来不当废人。他淡淡地道:“母亲,对汪家说我病得很,看她嫁不嫁!”
邻县汪家是本省唯一可以和郭家抗衡的人家,为什么一定要汪家的姑娘,是郭夫人要为儿子出气,卢家是京里的大人退了亲,郭夫人不能再为儿子娶一个现任官小姐,却可以为儿子娶一个家世不错的商人之女。
郭夫人含笑也道:“咱们家是商人家,朴哥在京里定下亲事,我就为难以后这家业谁管。京里娇养的小姐们,据说捧个花瓶都觉得累,说话声音重些她就要被吹到。如今倒好了,汪家闺女和曹家的丫头全是从小帮着家里做生意,这倒是好事。”
房中有轻笑声,郭朴听出来是刻意地让自己轻松,只装着听不到,也陪着笑一声。郭夫人见儿子喜欢,又道:“三奶奶来对我说,只要多出银子,有一个官家的小姐可以当妾,说出出卢家退亲这口气。我说不必,我有银子,就是不找官家的娇小姐。可以共富贵,不能共患难!”
说着郭夫人气上来,由儿子三门亲事上想到周凤鸾,随便把她夸上几句来打击卢小姐:“周家的姑娘年纪不大,这不也为着家里跑来跑去求人。官家的小姐哼,按理说有见识有能耐才对,倒要卖身当妾。我对三奶奶说,我儿不要!”
这些话说过,郭夫人转而又关切问儿子:“你看那周姑娘是真心实意吗?”郭朴道:“她发了誓,一心一意守着我。”
“你对她说,她要不好好侍候,把她发卖了。”郭夫人气还没有平,说话还是气呼呼。郭有银拍拍妻子的手:“只要朴哥喜欢就行。”
郭朴道:“我让她回去等着,让她多等一时,能等的自然真心,玩花样的人,她是藏不住的。”郭老爷子抚须道:“就是这样。”
这一家子人,全是十足的商人。
外面雪地里,九房里的三奶奶马氏蹑手蹑脚走来,廊下郭夫人的丫头拦住她,低声道:“夫人今天晚上不见人。”
“梅香姑娘,你帮我美言几句,这一位官小姐,听说官儿不小,她母亲病重,父亲去京里述职,算命的算过,说她注定嫁在此地,她动了心思,人又和顺,性子又好,过了门决不敢拿大……”
马氏说着,梅香悄悄撇着嘴,送她外面去。到无人处,马氏又殷勤地道:“她说过能进来,公子面前能说上话,肯定会提携帮忙的人。”
☆、第四十八章,汪家
梅香把三奶奶送出去,踏着雪要回来,又见十一房里的大爷伸头来看,映得雪地上一个黑影。梅香不理他,装着看不到回到廊下听呼,和当值的竹香无意中交换一个眼色,两个人惶惶各自分开。
公子的病要真的不好,哪里有比丫头们更真心的人呢?
三奶奶平时来,是一天一换,说一个郭夫人相不中,第二天再换一个。这官小姐也出来了,口口声声要出出卢家退亲的气。
还有十一房里的大爷二爷们,也是见天儿请管事的,笼络下人,不打好主意。
丫头们正在想,见郭老爷子出来,郭老爷和郭夫人也出来,跟着他们一路回去。
郭夫人只在家里呆两天,就冒雪出门,又往邻县去。这一次去,是认真的要谈下来,出门前对郭朴百般交待,又因为雪大,加上这一次出去逗留的时间长,不让郭老爷子出去。
郭老爷子千交待万交待,一直交待到门口。雪地里马车和护送的家人远去,郭有银请父亲进去:“外面冷,您偌大年纪,是当心身子的年纪。”
“我去陪朴哥说话。”郭老爷子面上还是他精神焕发的笑容,走上两步,见到白雪地上印的深深鞋印子,给人来去渺茫的感觉,他脱口感慨一句:“我百年以后,谁还来陪朴哥。”
这话一出来,郭有银伤心起来。父亲当着人从来说儿子会好,不想在他心里,也是有着这样担忧。
这种担忧一直存在郭家人心里,所以郭夫人不惜一切代价,要为儿子娶汪家曹家会做生意的姑娘,又不嫌周家穷,只要儿子相得中,她也愿意要周凤鸾。
郭老爷子知道失言,负手闷闷走上两步,又抬脸对着儿子笑:“你去铺子上忙吧,家里有我。”郭有银也实在不能相陪,停下脚步道:“好。”
转身走上两步,大雪茫茫中,郭有银面上两行清泪流下来。儿子从小到大,进学当官,没有让家人多费什么心。
以前没费的心,在这数月间全耗费得精力不济。“老爷,公子会好的。”跟郭有银的伙计劝解他,并递上帕子。郭有银不接,直接用深灰色绸布袖子拭泪,再说一句:“当然会好,请到好医生,明天就好,你信不信!”
“我信,我当然信。”伙计附合着话,郭有银心里也舒服不少。
雪地皑皑,一片白色。马车里的郭夫人眉带忧愁,忧郁地看着远方冻得结实的河道,和上面行走的行人。
不过两天,这河水就冻得结实,好像朴哥的病,来得迅猛,却不见痊愈。平时在家里,郭夫人不能忧愁,还要强打笑容,笑得轻松自然。
此时出门在马车上,她尽情的忧愁着,把数月来心里的愁闷,狠狠地发泄一回。
半天后到邻县,城门在望时,郭夫人重拾笑容,对随车的丫头兰香道:“看看汪家铺子的幌子,快挑得比城头上旗子高。”
兰香揣摩着郭夫人心思回话:“汪家虽然也不小,和咱们家比起来,也可以追得上。”郭夫人笑容加深,要是没有能耐的人家,郭家还不肯要。
汪家门前下了车,汪家五兄弟中的五爷先迎出来,接着郭夫人到花厅上坐。花厅上暖薰着水仙,香气阵阵。八扇紫檀木镶翡翠的屏风,郭夫人多看了几眼。
环佩脚步声响后,汪家五个房头的人全出来,汪家老太爷早就不在,汪家老夫人罗氏出来,走在最中间。
郭夫人第一次来,汪家也是这阵势出来。郭夫人所以敢赞成郭朴说的卖身契的事,就是郭家足够有分量。
汪家是上百家鼎盛的人家,比郭家起来还要早。罗氏白发苍苍,年纪约在六十岁上下,她亲自出来见郭夫人,足见郭家这门亲事的重要性。
在罗氏身后的二奶奶纪氏心中冷笑不已,这郭家还好意思上门来,当初汪家是有和郭家结亲的打算,就是纪氏的女儿,怎奈那位郭公子相不中,婉言回绝过试探的中人,去京里定了亲。
现在,他又转过了头来寻汪家,纪氏的女儿已经出嫁,余下只有大房里的独女可以相配。
这亲事一旦成了,是汪家谋了郭家的家产,还是郭家吞了汪家的家产,这都不好说。
大家落座,茶过三巡,郭夫人客气地道:“老太太,这亲事咱们可以定下来了吧,我也跑了几趟,我们老爷子也跑了两趟,这求亲事我们自己上门,是诚心诚意才这样一趟一趟求呢。”
说着郭夫人自己先笑起来。
罗氏虽年纪老,却有威严。她不苟言笑,语气却是亲切和气,带着上年纪人的世故圆通道:“郭夫人你早就知道,我这个孙女儿生得晚,别的房头都有几个孩子,她娘还没有怀上,我急,大爷也急,想当年老太爷在,他也急。好容易怀上,她娘又这样病那样病,庙里的和尚来说,这以后是尊贵的人,要有替身要佛前点海灯,我全依着他们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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