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轴平衡,教练,你看到了吗?我都是按照你的要求做到的。
落冰!完美!
配乐柔肠百回,凄楚之极,掌声仓促结束后,悲伤的旋律又独自响彻。
何翩然出色完成了所有跳跃,剩下的只有联合旋转。
跳进,摆动,力量和风同时形成。
她旋转,飞快的旋转,在音乐的最后,在节目的最后,她转得越快就好像离虚幻中的点滴越近,那些回忆像旋转中心的她扑来,围绕,清晰的就好像再经历一次,音乐声消失不见,耳边回荡的都是她此刻最想听到的声音。
……
“你好好滑,只要完成就行,女单前五名咱们国家多少年都没有过,你不上领奖台也是咱们的骄傲,别给自己压力。”
“我的教练职业生涯恐怕要握在你的手里了。”
“知道自己脸皮薄就不要喝酒,头还疼吗?”
“起跳时别绷得太紧,肩轴要平衡,还有,加油,你是最棒的!”
“你还不知道真正可怕的伤病是什么,疲劳性的损伤有可能断送你的前程,甚至断送你的一辈子!如果这些伤病在比赛时突发,会让你得不偿失!”
“其实开始是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你,你的职业生涯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原本我也以为自己可能陪你走完。”
……
音乐和旋转一同戛然而止,回忆的闸门倏然关闭,滴水不漏。
冰面上,何翩然站在那里,完成了自己的自由滑比赛。
这是她最急迫最仓促的四面礼,结束规定的致谢动作,她用最快速度滑到场边,几乎扑到广告板上迅速抓起电话,“教练!教练你看到了吗?”因为剧烈运动后的喘息让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教练!我滑完了!我完成了!”
与何翩然的急切相反,电话那边时间如同静止,没有一丝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躲在墙角……
☆、第139章
陈教练的葬礼规模盛大;曾经他带出来的那些已经退役的运动员都全部到齐;连在美国动完手术正在恢复阶段的凌凯也坐着轮椅赶来。
初冬北京天空灰霾暗沉,第一场雪降临时,入葬仪式已经结束,偌大墓园里;陈教练的墓碑前只剩下他的妻子廖安和何翩然两个人。
“师母,我送你回去吧。”站了很久,何翩然低声说道,“已经很晚了。”
“是啊;是该回去了……”或许是之前已经哭得太多;廖安显得很平静,她紧了紧围巾,“翩然;你是不是还在意最后他没有等到你冠军的消息?不要内疚了,生死就是这样的。”
何翩然看着崭新的墓碑,哽咽着说:“教练没有看到我最后的得分,没有等到我最后拿到冠军的一刻……”
“不,不是的。”
她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师母。
“其实,在你最后站稳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你一定会是冠军,所以他没有带着遗憾离开,你给了他人生最后的一次骄傲。”廖安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更何况,在最后时刻,分数和荣誉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只有最纯粹的美好送他离开,他心里一定很开心。”
“真的么……”
“相信我,孩子,你就是他的骄傲……对了,明天你叫上队里的人都来我家吧,你们教练有东西留给你们。”
何翩然含泪点了点头。
第二天,所有人没有缺席,大家挤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像从前聚在一起时的说说笑笑,沉默让屋子变得压抑,不知是谁先哭了一声,低低的啜泣又再次此起彼伏。
“这些东西他早就跟我交代过,要亲手交给你们,”廖安从房间内抱出一个不小的纸壳箱,几个男的马上迎上去把箱子接过来放在地上,“老陈一直有记训练日记的习惯,从你们进国家队的那天起,他每天都给你们每个人开始写训练日记,这箱子里已经分类放好了,你们拿回家吧,我想这些东西对于你们的意义比对于我更重要……他也希望这些东西能见证你们每个人的成长……”
满满的箱子里一共是几十本日记,上面都写好了名字,双人和冰舞一对人在一起,女单和男单分开,装得慢慢,大家开始找出自己的,每个人因为入队时间长短不同,数目也不一样,舒涵和萧旭松两个人有十几本,苏薇只有两三本。
大家随手翻开,眼泪更加无法抑制。
可这里却惟独没有何翩然的。
“你跟我来。”廖安把何翩然带进了书房,“这些是你的。”
一个书柜上,整齐得码放着数十本笔记,书籍上标好了数字,还有一个工整的“何”字。
这些训练日记被带回了大家的宿舍,何翩然的最多,袁铮帮她把成箱的日记搬上楼,似乎是想安慰她几句,可最后却没有开口就离开。
这个时候,每个人的悲伤都不是能用语言安慰的。
何翩然一直没有勇气打开那些日记,第二天,队内要求所有人照常训练,生平第一次,她在没有任何不可抗力的原因下请假,余教练说只给她一天时间,明天必须恢复正常训练,何翩然明白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继续训练,继续比赛,这样才是陈教练真正的心愿,可是她却又只想让自己单独安静的坐一会儿,好让回忆不那么汹涌的证明现实有多么残酷。
下午的时候,她终于鼓起勇气,翻开陈教练写给她的训练日记。
陈教练写字不是很好看,字迹潦草,却很有力道,他做事一项有条理,每一天的训练都写在上面,即使当天是节假日没有训练,他也会空出这一页来,标记上假期或是其他什么别的原因。
从第一册开始向后翻,最初的日记已经有点泛黄,而后面的,仍然崭新。何翩然读得仔细,努力辨认他的每一个字,好像就是在和陈教练对话。
……
“天才!我发现了一个天才!她叫何翩然!从身体条件到天赋都像是为花滑而生的女孩!”
……
“训练很不顺利,但我告诉自己要耐心,特别是打基础阶段,练滑行画图形每个孩子都会觉得枯燥,但只有滑行基础好才能有长足发展,翩然是个好苗子,我决不能埋没她的天分。”
……
“今天,翩然在阿克谢尔两周跳前完成了大一字的难度进入,姿态很好,只是膝盖不够直,我虽然高兴,但还是让她暂时先磨练好细节再急着加难度,可能她现在不明白,但将来,这些细节可能会改变她的人生……”
……
“过两天就是世青赛了,我很紧张,紧张到胃疼得厉害,她倒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照常训练,真是,居然在心理素质上输给自己的学生,老陈啊老陈,你是高兴呢还是太高兴了?这次世青赛机会难得,该准备好的一定不能疏忽,她第一次出国比赛,一定把明天收拾行李需要带的东西记下来提醒她……”
……
“之前带过的女孩子也有遇到发育关的情况,但我还是第一次暗恨自己不是女教练,否则至少能帮她分担点压力,心理和生理的变化一起施加,这对很多普通女孩都是个考验,更别提花滑选手了,今天她发过来的数据我看过了,又长高了一厘米,长得实在太快,对跳跃影响太大,不过这已经是次要了,希望她自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别的教练都是担心选手不上进,只有我,担心我的孩子把自己逼上绝路……”
……
“看着孩子站上冠军的领奖台,她笑着对我挥手,不知怎么就掉了两滴眼泪,还好离得远,她没有发现。这种感觉太美好了,她完成的不只是自己的心愿,还有我的梦想,骄傲和自豪根本不足以形容这种感觉,我睡不着,一遍一遍的看比赛录像……”
……
“技术上的失误并不严重,其实她是紧张了,我能看出来。奥运赛季,不紧张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她,是夺冠的大热门,她自己也一定很期待,我告诉她只要尽力就好……”
……
何翩然向后翻,翻到奥运会比赛结束,她登上世界之巅的那一天,上面只写了日期,其余空白一片,再往后翻,一天两天三天都是如此,直到第四天,陈教练才在日记上留下了潦草的一句。
“这几天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合上日记,何翩然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嚎啕大哭。
陈教练去世后的一个月,队内每个人训练时的训练服都是黑色的,胳膊上更是带着黑纱,队内气氛压抑得可怕,即便在合乐训练滑欢快曲目的选手也都是在停下来的瞬间就收回脸上所有笑容。
主管领导王主任很担心选手们的心理问题,还特意找了心理医生和每个人单独谈话,最后心理医生对王主任说:“每个人在第一次失去至亲面对死亡的时候都会有一个接受现实的过程,这个情绪很难调节,但他们是专业运动员,心理素质都很好,给他们点时间就好了。”
的确,每个人的训练都比从前更加刻苦认真,好像紧接着到来的大奖赛总决赛是一次祭奠,除了成绩,每个人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更好的告慰陈教练的安息。
林凡在何翩然出发前给她打了电话,林森也在之前亲自出席了陈教练的葬礼,还有瓦伦蒂娜和夏天,伊维特和九原千代,以及所有何翩然的朋友都关心她目前的状况,她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可以正常参加比赛,但在训练时,何翩然却经常一个神情恍惚撞到挡板,她的滑行速度太快,有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王主任也单独找何翩然谈过,并表示如果她选择退赛,冰协理解也支持,陈教练对于她来说早就超越了教练,而是父亲般的存在,这种情况下,冰协当然会更人性化的替选手着想,不会逼她一定参加大奖赛总决赛。
何翩然感谢冰拒绝了冰协的好意。
她只想比赛,就像答应陈教练的那样。
这次大奖赛总决赛在比利时的布鲁塞尔举办,机场候机没有前几次的欢声笑语,因为大雪导致飞机晚点,大家在机场坐到凌晨都有点困,许伊和何翩然依偎着就在座位上睡着了,等到飞机起飞,算上晚点和转机的时间,抵达蒙特利尔时,距离比赛开始只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时。
刚抵达酒店时,余教练走到何翩然身边说道:“今天我可以找王主任以领队的身份陪你一起等分。”
一般大型国际比赛,都是有两个教练一起陪伴等分,如果只有一个主管教练或者只来了一个,冰协官员有时候会象征性的坐在旁边。
之前,一直都是余教练一个人陪着何翩然在等分席,可是现在她要面对的是本赛季第一次国际综合大赛的角逐和较量,再加上之前的变故,余悦希望能让何翩然在比赛时心情更放松一些,所以才这样建议。
“不用了,”何翩然笑了笑,“教练,我是职业选手,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真的?”余悦还是有些担心。
“真的,”何翩然握了下她的手,“只有你一个人就够了,我不会有心理负担的。”
劝走了余教练,何翩然把行李放好,在房间里,忽然意识到等分席再也和从前不一样了,之前就算陈教练不在,她也总会觉得他在电视机前或者什么地方,这和在她身边没有区别,但现在,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安静的坐了一会儿,何翩然正准备洗个澡,忽然手机短信铃音响起,是伊维特发来的短信,她看过后眼眶倏然湿润。
“我也是你的教练,等分席见。”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蹲在墙角顶好锅盖……
☆、第140章
比利时;布鲁塞尔。
总决赛的女单短节目比赛在晚上正式拉开帷幕。
何翩然在休息区跳绳;直到感觉出汗,她才停止剧烈的活动,开始向拉抻肌肉,保持完好的竞技状态。
在心理状态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她必须掌握自己能控制的一切。
生活还在继续,比赛还在继续,师母对她说过,梦想也应该是有所延续的;这不应该是负担;应该是力量。何翩然从奥运会结束后开始了自己的称霸之路,到如今,两个赛季;几乎包揽了她所参加比赛的全部金牌,这样的竞技状态是无法比拟的,甚至被很多人认为是无法超越的,现在唯一能超越这个记录的,只有何翩然自己。
她不想输,这是她的梦想,也是陈教练的梦想。
热身结束后,何翩然准备先去赛场边看一下别人的比赛调节情绪,经过一个拐角时她突然听见隐约传来的啜泣声。
这声音她很熟悉,苏薇很爱哭,声音往往都不大,细细柔柔,何翩然马上绕过去一看,果然没听错,已经换好衣服的苏薇正坐在个离群索居的长椅上独自落泪。
在这一批国家队里,苏薇性格最好却也最敏感,但即使没有这样的原因,何翩然对她也有特殊的感情,苏薇从来到国家队开始,自己就一直是女队的大师姐,从她世锦赛十几名一直到到现在可以进入前八的出色成绩,每一步都是两个人一齐走过来的,何翩然照顾她就像照顾妹妹,已经成了一种默契,一种习惯。然而陈教练去世,何翩然因为和教练的感情情同父女,大家都更关注她的情绪,她自己也沉浸在悲伤中,却忘记了师妹一定也很难过。
苏薇现在的一切都是从遇见陈教练那天起慢慢得到的,她的梦想或许也是从那一刻起开始真正萌芽。
如果说陈教练对于何翩然来说是教练也是父亲,那陈教练对于苏薇更像是伯乐和一把能够开启人生之门的钥匙。
后者的感情并不比前者差。
何翩然有些自责,她慢慢走过去坐下握住苏薇的手,“比赛前不要哭了,妆都花了。”
“师姐,我没事……静一静就好了。”苏薇很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何翩然,马上收住眼泪。
“怎么可能没事?”何翩然微微的笑,“失去这么重要的人是不会没事的,不管是现在还是再过去多长时间,只要想起来就会觉得伤心是最理所应当的。”
苏薇垂下头,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我不想让师姐再难过了,余教练说得对,活着的人都要向前看,但我就是控制不住难过,从前我总觉得死亡离我那么遥远,可是直到陈教练离开……师姐,昨天我又梦到陈教练了,我梦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