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刘晓玲的身体却越来越虚弱了,常常在她急于照顾公婆、小姑子的时候,发生紧急状况,实在是让人担心。唐家二老本来就对不能把儿子调回北京而心怀内疚。为了弥补这份欠缺。他们决定:不让刘晓玲返回西北了,要把她留在北京待产。
春节之后,唐文远和秋意又分别回到了西北和乡下。对于秋意来说,这只是短暂的离开。她将会在不久,再次回到北京。而对唐文远呢,却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再回到这个他生长过的城市。更不知道他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做回北京人。所以离开北京的时候,唐文远心中一片茫然。
唐文远回到西北不久,就陆陆续续地接到了父母和秋意的来信。从来信中,唐文远得知:母亲和秋意之间有了矛盾。而矛盾的焦点就是秋意的男朋友夏云长。
唐家二老其实没有见过夏云长。只是在春节的时候听秋意提起过这个年轻人。当时,二老并没有表示反对秋意和这个年轻人交往,反而对这个一直照顾秋意的小伙子很有好感。可是春节之后,母亲来信却说:夏云长是一个孤儿,家里无依无靠,根本配不上秋意。而且夏云长似乎是一个很有手腕的男生。当初,他看秋意年幼,身边没有亲人,便诱骗秋意和他一起去下乡。在乡下,他利用秋意的天真烂漫,和秋意谈情说爱,以填补他空虚的心灵。如今,夏云长又在指望唐家势力,让他回到北京。据说,他甚至都计划好了:如果秋意能够回北京了,夏云长就请病假和秋意一起回来。在北京,靠着唐家这棵大树,还怕没有工作?夏云长现在对秋意的所谓“好”,都只不过是拉拢捆住秋意的手段而已。而更令母亲不能容忍的是:夏云长曾经当过红卫兵。母亲对红卫兵是极其痛恨的。当初唐家被抄过家。母亲被贴过大字报,剔过阴阳头,戴过高帽子,游过街。所有的这一切都拜红卫兵“所赐”。好巧不巧,那些迫害过母亲的红卫兵,有一部份来自于夏云长原来所在中学。也许夏云长就是那些红卫兵中的一个。母亲一生都极其高傲,那段时间的经历是她心中永远的伤疤。所以她是绝对不会接受当过红卫兵,而且参与羞辱过她的的人来做她的女婿的。母亲要求秋意立即和男朋友断绝关系。
但秋意却断然否决了父母的要求。唐文远这几年和妹妹一直都有通信联系。秋意几乎在她的每一封信中,都要提到夏云长。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个男孩子照顾她。他们两的感情是特别深厚,并且打算以后结婚的。所以,母亲要秋意和夏云长断绝关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母亲和秋意的矛盾后来越来越深。母亲对夏云长的怨言越多,秋意就越加维护夏云长。终于,母亲给秋意下了最后通牒,要她在家庭和夏云长之间选择一个。如果她不答应和夏云长断绝关系,那么唐家就不再有她这个女儿。她也休想靠父母的关系回到北京。秋意自然不能允许母亲这样亵渎她的爱人和爱情。何况,从小到大她总是率性而为。家里就没有人能拗得过她。这一次,她也不会向母亲屈服。面对母亲的要挟,秋意马上就回信表示:她只要和她爱的人在一起,在哪里都可以。所以,她根本就不稀罕回北京。
唐文远隐隐觉得,母亲和秋意的这场战争,和刘晓玲有很大的干系。母亲对夏云长的揣测应该是受了刘晓玲的影响。因为当初他们夫妻私下里议论夏云长的时候,妻子就说过同样的话。关于那些夏云长回北京以后的打算,其实是秋意的意思。春节期间,刘晓玲和秋意聊天,问她对未来的打算的时候,秋意就说了:如果她回北京了,就让夏云长也请病假回北京。没有工作,户口不可怕。夏云长很聪明,肯定可以养活自己。显然,刘晓玲在母亲面前把这段话歪曲成了夏云长要靠唐家回北京的预谋。再加上,母亲对自己以前的遭遇很是记恨。春节的时候,母亲经常痛骂当时羞辱过她的红卫兵。刘晓玲自然明白了母亲的心思。她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并且把母亲原来的遭遇和夏云长联系在一块了。
唐文远是知道内情的。他那时如果出面帮秋意解释,应该是可以缓解母女之间的矛盾的。但是唐文远居然缄口不语,任由事态发展。而事态发展的最终结果就是,母亲和秋意彻底闹翻了。然后,母亲把那个回北京的名额给了唐文远。
那年的五月,刘晓玲在北京诞下一个女孩,就是唐枚。七月,唐文远调回北京。九月,传来秋意和夏云长结婚的消息,秋意似乎在向父母示威:她要在乡下扎根成家了,以后永远不回北京了。
母亲伤心欲绝,和秋意断绝了通讯联系。
直到一年多之后,他们才得到了秋意的讯息。但那是死讯。那时,秋意已经离开人世半年了。
唐家人谁也没有料到,秋意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和他们告别,甚至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也没有给他们。母亲悲恸欲绝,尤其是得知自己误解了夏云长,误解了女儿,更是悔恨交加。唐文远也是万分悔恨。他的自私,最后导致了妹妹失去了年轻的生命。然而,他再愧疚,再悔恨,也无法挽回妹妹年轻的生命。上天对他的惩罚如此严厉,连一个补偿的机会也没有留给他。
唐文远那个时候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赶快找到秋意留下的唯一的血脉,但是似乎上帝并不愿意给他弥补过错的机会。让他在痛悔中,背着沉重的十字架等了三十多年了。
秋意的死,给唐家带来了极大的伤害。他们彼此知道问题的症结在那里。但是此时再追究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沉默,是唯一相处的方式。有好多年,这个家里的婆媳、 夫妻之间极少有交流。冷漠和压抑让这个家成了一个冰窖,没有丝毫的温馨和圆满。
刘晓玲终于不能忍受公婆的漠视和丈夫的冷淡了。在唐枚八岁那年,她移民去了加舀大。三年后,她向唐文远提出了离婚。一年以后,他们办理了离婚手续。
119、 两代对话
艳阳和姥姥、姥爷相见那天,临告别的时候,姥姥舀出了一个信封,交给艳阳。那个信封是那种很老的式样,信封上的没有任何字。艳阳想打开看一下,却被姥姥按住了。姥姥说:“你回去再看吧,别在姥姥这里看。姥姥老了,伤不起心了。”说完这话,姥姥的眼睛里似乎已经有些湿润了。和那个信封一起交给艳阳的,还有另外几封信,那些信也是有些历史了,都已经被打开过的。信封上写的地址是:北京市西城区能仁胡同48号。收信人是韩梅,也就是艳阳的姥姥。姥姥告诉艳阳,这些信是韩秋意在生前给父母写的最后几封信。
那天晚上,艳阳一个人在书房呆到深夜。秋意的那几封信,被她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些信就是秋意和母亲为夏云长争论得最激烈的时候写的。艳阳看这些信的时候,并没有把秋意看作是自己的母亲,而是一个在父母面前极力维护自己爱情的率真而执着的年轻女孩。秋意的字写得并不出色,甚至有点潦草,看得出写信人的急躁心情。信中遣词造句很有些率性,激烈。秋意在每一封信都是非常急切地为自己的爱人辩护,却似乎忘记了去争那个唯一的回北京的名额。最后一封信,秋意果真用非常决断的口吻向父母宣布:我其实一点都在乎能不能回北京。你们也休想用回北京这件事情来威胁我。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不回北京了。我要和夏云长一辈子扎根农村,只要和夏云长在一起,在哪里我都无所谓……。艳阳被秋意的毅然决然所震撼到了。秋意那时有些任性,甚至有些蛮横,可是她对爱情却是那样的坚定不移。艳阳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就有这样的女孩,为爱情抛弃一切,奋不顾身。而这个女孩,居然是她的母亲。
然后,艳阳打开姥姥给她的那个无字信封。后来,艳阳才知道这封信是夏云长在狱中写的。那个时候,夏云长正在狱中等待判决。他知道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能回到女儿照顾她,抚养她长大。他甚至可能已经预测到了他未来的命运。所以,他向一位好心的狱中看守借来的纸笔,留下了这封信。这封信被那个好心的看守藏了起来。后来,在望城县为夏云长平反的时候,由当地政府作为夏云长的遗物交给唐文远的。
艳阳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信纸已经非常陈旧了。这封信很长,有满满的八页信纸的文字。信像是被反反复复地读过,信纸上的折痕甚至已经裂开,又被透明胶给粘好了。信纸上的泪痕斑斑,有些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艳阳展开信纸,看到了信上的第一行字:
亲爱的女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相信你已经长大了……
艳阳的眼中顿时充满了泪水。她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读到父亲写给她的信!她似乎都能听到父亲的声音,在和父亲做一场隔着时空的对话。
夏云长的信写得写得细腻,感性,走笔如行云流水一般,好像那些文字已经积聚在他心中许久了,终于在那个时候可以抒怀畅写了。在信中,夏云长花了很长的篇幅写了他和秋意的感情。看得出来,他对秋意感情致深。即使在那样环境下,他写下的那些关于秋意的文字,依然激情肆意,情意绵绵。艳阳再一次被他们的爱情所感动,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他们竟然爱得那样情深意切,那样的坚定不移……。
然后,夏云长写到了艳阳的出生:
“女儿,你的出生是上帝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你是那样的弱小。你母亲甚至因为你太弱小了,担心养不大你,而害怕得哭了。我告诉她,在我们的呵护下你会好好长大,以后你一定会成为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我和你母亲曾经无数次谈到你的未来,为你设计了许多美好前景。你母亲希望你长大了以后成为一个舞蹈演员,或者是一个歌唱家。那是她年少时的梦想。而我则准备等你长大一点了以后,就教你拉手风琴,教你画画,教你下象棋,教你认字……。每当我们谈论起这些,就有点等不及你的长大了,似乎已经看到你如一棵青竹,亭亭玉立在我们的眼前。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看到我的这封信,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你是怎样一个女孩子。但是,无论怎样,你都一定要幸福,一定,一定……
……
“你母亲意外离开我们了。她的离开让我们这个家完全破碎了。你这么小,就失去了母亲,我不知如何告诉这样的噩耗。我痛恨那个逼死你母亲的人,我宁愿自己死,也要为你母亲鸣冤叫屈。虽然我现在身陷囹圄,但我也一点都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我只恨现在坏人当道,让你母亲的冤屈不能洗刷。但我坚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只是,现在我特别担心你,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又是谁在照顾你?你太小了,你这么小就失去了父母的呵护,你以后怎么长大啊?想到这里,我心如刀绞,恨不能插上双翅,飞出这牢笼,飞到你的身边。女儿啊,女儿,你等着我,我会想办法早点回到你的身边。如果……,万一……,你也要一定要好好长大。就算是我遭遇不测,我也会在另一个世界和你妈妈一起保佑你的。
“女儿,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爸爸真的想再抱抱你。……。”
艳阳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了。她可以想象父亲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对她是怎样的牵挂和不舍。她也可以理解,正是因为对她的担忧,父亲后来才在押解途中逃跑,最后命丧黄泉。艳阳现在希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时间隧道,能让她穿越时空的,回到父亲身边,喊他一声爸爸,然后告诉他: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不知什么时候,添力来到了艳阳的身边。他把艳阳揽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安抚着她。此时此刻,对于艳阳来说,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唯有这个向她敞开怀抱的男人,才是她心中最大的安慰。因为有了他,她在这个世界上不再孤单,才让她在需要的时候有了一个强壮的肩膀可以依靠。她才能象父母亲那样有一份坚定不移的爱情。也才能让她此时可以告慰在另一个世界为她担忧的父亲:您放心吧,我会幸福的,一定会的。
此刻,艳阳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离开这个男人。要象父母那样忠于自己的爱情,不离不弃不舍。
几天之后,“天堂集团”宣布:他们将向p大生物系捐赠一批价值500万元人民币的设备和仪器,这些设备将全部从瑞典的sperk公司购买。
不言而喻,让艳阳发愁的那笔更换avan…4所需要的44万元的差价,也会用这500万元补齐。
唐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从温哥华飞往北京的飞机上。她在一份两天前的《北京青年报》上看到了这个消息。她略略有些诧异:天堂集团最近的投资重心不是在房地产上吗?什么时候又对生物工程感兴趣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来给p大生物系捐赠?这个疑问只是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唐枚当时并没有在意。
唐枚从机场出来的时候,意外地看到父亲在出口处等她。这些年来,她和父亲经常各自在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早就把这一套父女间互相送往迎来的套路给简略了。所以,看到父亲,唐枚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爸爸,您怎么来了?”唐枚推着行李车走向父亲。
“我怎么就不能来?父亲来机场接女儿还需要理由吗?”唐文远风轻云淡地说道。
父亲来机场接女儿当然不需要理由。不过,凡事反常即为妖。父亲这个不寻常的举动后面肯定有一个不寻常的原因。唐枚没有继续追问。她知道,父亲既然来了,肯定是有话要说她,无需追问。
司机接过了唐枚的行李车,推着向停车场走去。唐家父女俩跟在后面,边走边聊。
“爷爷的身体最近怎么样了?他还住在医院吗?”唐枚问。
“爷爷最近精神好多了。这段时间他都住在家里。医院派了两个护理人员在家照顾。”唐文远回答。
“奶奶呢?奶奶身体还好吗?”唐枚又问。
“奶奶也还好。”
然后,唐文远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妈妈还好吧?”
“妈妈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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