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用肩头擦擦嘴角血迹,轻描淡写的说“你那父皇,立奸子于朝堂,留佞后于宫室,安归王一心志在天下,却几次三番被我一个女子戏耍,如今不得密函却又杀了硕国京畿城防将军,战端已开,你与太子纠葛已明,尚不知如何向你父皇交代,恐更不知是贤是愚吧。”
那男子又要上前,却被他拦住“好生看管。”
第六章
说是好生照看,却还真是好了许多,将我从牢房转到了一处小院的地方,卸来绳索,有侍女伺候,沐浴更衣还吃了顿不错的饭菜。
想出门在院子里走动也没有人阻拦,除了三步开外就有人站着随着我亦步亦趋外一切都还算方便。
几日过去,没有什么事,想起来开战也快两月了,不知前线情形如何,想着要是我这里败露了,宿飞还在定国,不知道定皇会怎么处置他,想必回国是必不能了,想起这个我就不禁有些焦急。
正想着“看来你还真是好胃口。”
我接着举筷自己吃自己的“那得多谢你,这么好的厨子我在硕皇宫都未必吃得到。况且我就是逃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
他不动声色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手指细细摩挲“真不知为何你这般国色天香的女子,两国君王竟然都不碰,难道你是石女吗?”
手腕被他捏到伤处,我抽回手来。“这等君子之事,安归王应该最知道。”
“我看你是天下第一的毒女,什么人碰了你都要吃亏的。离王娶了你结果国破家亡,我看硕皇也快了。”
“安归王可没娶我,你还不是一样被我几次坏事?”又夹一筷子放进嘴里好好咀嚼细细品味。
“你一定有许多话想问我。”
“你想说自然会说,可你说的我不一定信,你不说我也能猜出十之八九。”
“好,那我就给你看看我要说的话。”说着他起身要走,我心中的确很多疑惑,只得起身和他一起走到外面。
夜色正浓,夜风也稍稍见寒。
我们一前一后,好似闲庭漫步般的穿过道道回廊来到一处后院。
灯火摇曳,让我站在离他一丈的地方却看他不真切。
只见他从石桌上拿起两把剑,掂掂轻重后将重的一把丢给我,我伸手接住。拉开一看有些眼熟心中暗喜“怎么,上次输给我不甘心如今回去勤加练习要讨还回来?”
他但笑不语,只是将自己的拉开,却是一把木剑。
“那日你自是以为我是皇子,排兵布阵行,功夫剑术就好不到哪去。”他说完只是将剑于腕扭转,呜呜生风。
我点头笑笑“三年不见确有长进。”
他提剑便刺,我拔剑挡住,过了几招却还是那日的老样子。我拿如此利剑他却持木器,我多少心里有些别捏,好似占了他的便宜。
可是就在我以为可以跟他过几招的时候,他剑速突提,剑招突变,我一时招架不住,还不及反应推挡几下就已被他封喉。
我看着直指喉咙的剑尖,有些吃惊却又释然了。“看来安归王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哪里寻的的名师得了真传?”
他收起剑“再来。”
我这次自是不会大意,抢先出招,却被他轻易化解后不出三招将我的剑飞击而出。我看着手里空空如也,有些心惊。捡起地上的剑紧紧握在手里,心中已是疑窦丛生。
“再来。”
我这次万不敢大意了,跑去拿起剑鞘,双手攻防并用,使出看家本领全力出击。看他拿木剑我剑锋直立想将他的剑砍断,可连试几次都被他轻易躲过,反而我几次险些被他击中,刚要僵持,他却剑锋突转直刺咽喉,我用剑鞘一挡,却没想到他力大如此,将我一击倒地。转身看看剑鞘,精钢的剑鞘竟被他劈出一道深深刻痕。
我挣扎起来,瞬间明白他剑术分明十分高深绝非三年五载可练成的,不由眼睛怒视他“那日你是故意输给我的!”
他手指轻拨木剑上的碎屑。“如今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聪明的了吧。”
我手一甩剑,将剑回鞘。安安心神轻吐一口气“早便有人说我只是运气好罢了。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于女子中,纵观四国你赵夕焉确是出类拔萃。能有如此境遇,也可算传奇。”
我轻笑,可是看着他的神色舒缓,已然不像是敌对的剑拔弩张。
他将剑收好,转身慢慢踱步,我跟上他的脚步走在后面。“我同你一样五岁便习武了。自我习剑起,就是以木剑对兵器,从不以皇子自居。十岁入军中历练,虽受优待,可是却自来与士卒同吃同住。如今定安军的一切都是我的心血。”
我并不言语,他与宁王倒是及其相似。跟着他来到一间房前,并没有落锁。他站在门口眼睛看着我,我迟疑一下,就轻轻推开门。
里面灯火几点,一屋子都是架子。细细看着这架子上的东西,不仅大吃一惊。
这些居然是我围城之时让人从内宝库送出去变卖的离国宝物!
我呆呆看着这些东西,无法言语,脑子飞转却怎么也想不出头绪。半晌才想起回身看他“这些东西!”
他随手拿起一个琉璃鼎,迎着灯看了看。“我可是冒了杀头的危险拿军粮换了这些废物。”说罢手一松,琉璃鼎立化碎片。
想起那时的事我当时并不是起疑心,那么多的粮食哪里来的,按理说以当时的情形应该不会有人高价买些无用的古董,更不会有人大量抛售粮食的,只是当时情况紧急,验证了无毒后我就没有再想什么。如今看来,难道是他卖给了我这些粮食让我们和硕国对峙?!
我微微咬唇“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朝中大臣短见,以为瓜分了离国就可以保得太平。父皇听信太子谗言让我定安军寻机与宁王交战,要是能一击成功,得了离国又击败硕国,起码能保定国十年安稳,到时候拉拢郦国遏制硕国,我父皇的一统大业终将实现。”
我不禁安下心神,细细想着当日的情况。“可是你一直按兵不动只是与硕国对峙,直到硕国和谈。你为何不攻?”
“这件事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先机。送了个假公主去和亲,又寻衅攻城。离国军民在我驻扎后袭扰不断,我只有定安军一军深入,粮道时常断绝,我后方不稳只得分兵护粮。硕国经营已久,倾全国之力日日增兵,我们敌寡日渐悬殊。”
“所以,你就希望我们能坚守下去,让硕国自己退兵。”
“本来我担心你与逸言,凌文与左相不和,恐怕坚守不久。早料到城中会有硕国的探子,所以我就派了自己的人进城牵制硕国的暗人。后来我的人回报,你们同心同德,你又用计使得我们两家反目,我就知道这一仗不必打,我们就输了。”
他一语话毕我立刻脊背透凉,我怎么忘了,硕国那些死士围城的时候怎么会没有,要是他们里应外合恐怕到时候早就破城了。事情没有如此原来是有他的人在暗中相助。心下不由生出感激之情。
“上次馆驿的事,是你干的吗?”
“李杰知道城中无变定是有人暗中相助,当时急于送你走也是担心要是再拖就难免生变故,要是城破了就什么都来不及了。自你走后,逸言就与李婉玉水火不容。所以我就以恩人出现,李婉玉自是想寻机复国,我就暗中支持她,离国一战便知,定硕两国差距已现。硕国攻打定国是早晚的事,只有硕国内乱才能给我们整顿内政历练士兵的时间。李家本就有些人,我又派人给她训练了些。只是那些人学艺不精,宁王入境了都不知道,区区馆驿里的人也杀不尽还走漏了风声让逸言察觉。足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几番事情想来不由为他惋惜。“你定国虽称上国已久,可是士庶分明。士族之人凭借门第平流进取,坐致公卿。执掌大权却浮夸奢靡,官宦子弟多纨绔,虽以“文士”自居却无非是因为无力抗争而想以此维持地位。庶族有才德之人就算功劳甚大也备受冷遇永无出头之日。我皇上虽然也忌惮士族却也扶持庶族子弟,让他们与士族公卿一样凭军功建功立业。定国朝堂大臣积重难返,太子皇后掌朝堂后宫,你又手握兵权,如此对垒,不败才怪。”
他轻哼一声“宿家盈妃,刘家太子,离国的你。以后再加上郦国穆轻扬,你们日子也不会好过。”
我微微摇头“不然。皇上心中早有打算,皇上心里广有天下,宿家硕国老臣势力固然重要,但是一统之后四国鼎立朝堂,皇上必是能权衡利弊的。”
“那你呢?”
我低头思虑片刻“如今四国之势如此,一战决胜负最好,拖的越久越是苍生之难。现在我在硕国,硕国国富民强上下一心,离国归顺也是大势所趋,我自是站在皇上一边。”
他微微一叹“硕皇当日撤军要了十五城池和你,国内曾耻笑硕皇好色,就算你有些才能恐怕也是枕边匕首不知何日就将自伤,我却十分担忧,如今看来硕皇真乃大智大勇之人。”
“安归王见识长远,不下硕皇。”
他抬头看我轻笑。
我正眸看他“安归王想取太子而代之是吗?”
他脸色微正,眼睛神色深邃。并不答话。
“为今之际,硕国正在攻打郦国,离国不稳,几年之内没有余力攻打定国。若是安归王若能趁此机会夺取皇位整顿朝纲军纪,要是措施得当用人得力,是能够与硕国相持的。”
他转头看我,脸上有讶然神色却一闪而过。我抬头看他,这是肺腑之言。
他脸上忽的笑意乍现。“我真是有些妒忌硕皇,竟然得妻如你。”
我并不想笑,心里深深为他不甘。
他沿着长廊走到一处池塘,立于池边。“李婉玉曾说她对你有愧又对你有恨。”
我看着这幽暗水面心中不由低沉“我们的恩怨谁说得清呢?”
“你以为太子是亡国之君吗?”
我细想前后,却又不由疑惑了。“谁会想当亡国之君呢?可是他这样做,不是自毁江山又是什么?”
“皇子中,以我与太子最年近。那年我们在书房读书,太傅问我等皇子志向。我说愿保定国千秋安定,开疆扩土。皇弟说愿一统四国,置天下之民尽归天家。第二年父皇册封太子,我是第一个上表请贺的。”
我微微一怔,没想到太子竟然是这般志向远大的帝王之才。
“我与太子无论谁登上皇位定是都想保定国万全,虽说殊途同归如今如此情形却是我始料不及的。”
我不禁沉吟,当年离王弑君屠兄篡位,恐怕也是这般心境吧。可是为什么都是为了同一个目地却走上了对立的殊途。想到这里却不由笑了“这天下又何尝不是如此,无论定国硕国还是哪个国家,从前年年扩军备战花尽无数钱财人力相互刺探劳民伤财早已不堪重负,想一统四国怕是都是为了终结乱世成太平盛世,都是为了造福百姓远离战祸。可是如今却不是也一样水火不容,殚精竭虑要置对方于死地。”
这真是个千古迷局,分明是为了同一件事,可是却最终你死我活,不惜鸡飞蛋打鱼死网破也要争个高下。
“可是,你定国腐朽不堪门阀当道,寒士分立等级鲜明,奢靡成风民不聊生,若是让你们一统四国,岂不天下尽墨早晚败尽?”
“那你硕国穷兵黩武,文治德道不兴,宿刘两家争斗不停,离国郦国另成一派,党争不休。若是让你们一统,岂不天下百姓都成了你们大族争夺朝堂的牺牲?”
我一时语塞,竟然被堵得哑口无言。
言罢我们相峙半晌,才忽地笑出声来,接着就是又似互嘲又似自嘲的一阵淡笑。
池塘微风扫过,阵阵涟漪。
我看着池塘水面陷入沉思,想着想着不由一叹。“此只是一因,就如皇后与盈妃相争,都是为了保住朝堂自家势力,虽说都是为了硕国,但是其中皇后想保住太子,盈妃想保住自家兄弟党羽,党羽世家相互依存,都是有私心的。当年我家被抄,离王看着自己的恩人落此下场,心中必是不舍不甘的吧。”
“公心私情此两因并存,得胜的人必然牺牲巨大,落败的人定是全军覆没,两败俱伤之势难免。”
“看似简单的办法却难于青天,退出的人担心对方斩尽杀绝免除后患,得势的人担心对方以退为近东山再起。恩怨纠结无从下解,此真乃无解困局。”
说到这里我们都无言了。千年百代,多少英雄豪杰,多少伟帝英相,尽死于此,实在是个有进无出的迷宫。
长天夜色,我们心中同是怅惘无限却又无可奈何,我们何尝不是处此困局无从解脱,何尝相互欣赏又不得不血溅三尺刀兵相向。
寒风过耳,扫起衣袂,却吹不尽这无穷恩怨。
“你愿意归降定国吗?”
“我放不下凌文,放不下逸言,放不下因为而死的徐北捷,放不下待我甚好的皇后和太子。放不下。。。”放不下那个人,要是与他刀兵相向,必是比让我死了还要痛苦百倍。
“况如今大局已定,你定国并无胜算,以我一人之力就是归顺也是徒劳。安归王若是弑君篡位不顾丹青铁笔踏着皇室亲族士族大家的尸体登极铁血江山,我倒是可以尚加考虑等你功成之日去讨杯喜酒喝。”戏谑的转身望他一眼。却见他脸上柔和不见,戾气浮现。
他并不看我,转身背对我。我们又成死敌,刚刚的知己情谊已然留在清风明月之间了。
“你恨我吗?”
他发带微摇“我不恨你,只是你在硕国我便不能留你。”
我笑了“若有来世,我仍愿意与安归王相识。但愿那时我们不再是对手。”
“来世,愿你托生温婉贤惠女子,我必娶你为妻。”
“多谢王爷抬爱。”
第七章
回到房里,我睡了最甜美安逸的觉。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累了,如今终于可以解脱了吧。想到这里突然很感谢他,我终于可以死了,几次面对大事却没有选择的权利,如今连死都被人定了,甚至来世都被人定下来,是不是更加悲哀。想也不愿意想,只是吃着每天送来的饭菜,细细品味这些菜肴的味道,这些东西比皇宫的差很多,可是如今吃来却是珍馐。看流云飞鸟,闻花香抽柳,等待着,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