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其原因,倒不是土匪们改邪归正了,而是因为秋收在即,大部分商家都把雇员放了回家收粮食了。如此一来,正常的商运也就少了很多。也不排除,各个山头卯着劲儿等着抢粮食呢!
“他们不会抢村里的粮食。”志强颇为内行的给云锦解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各个山头基本都不会过分祸害乡里,“他们只等着那些收粮的车队经过,懂事儿的提前交了过路费也就算了,外来不知情的就算是帮着山里运了粮食了!”
后来忙于收粮,云锦才把这段心事渐渐放下。谁知,这个家伙却又这般突兀的出现,横冲直撞的将云锦平静的生活搅合的风生水起!
回想着他那番得意的嘴脸,云锦思量着,估计这次事主损失不小,这事儿大概过不了两天就该城里乡下的传开了!
谁知,好几天过去,竟然还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云锦这才想到那日他是半夜里劫的东西,普通货物青天白日的还怕不安全呢,又怎么会三更半夜走货?料想也是见不得人的营生,不外乎黑吃黑的勾当!如此一想,几日来因为这事儿颇为内疚的心绪方才安稳了下来!
后来大概真是走顺了腿了,不过十多天的光景,他就又冒出来两次!
一次是云锦从时家吃过晚饭回来,一推门,正看见他满屋晃荡着,一手里举着杯水喝着,另一只手里却像模像样的举着云锦放在床头的一本唐宋诗选!
听见门响,却头也不回,更加卖力的摇头晃脑,不看他一身的行头,倒真有几分书院里老夫子的架势!
云锦开始一惊,待看清了来人,就忍不住扑哧一笑,看他右腰匣子炮,左腰马鞭子的形象,不仅笑骂一句:“有辱斯文!”
“哼,斯文值几斤几两?孔夫子就不用拉屎拉尿了?”他却将书一抛,回答的理直气壮。
云锦白他一眼:“说吧,这次又是所为何来啊?”
他却咧嘴笑出一口大白牙:“非要有事才能找你?咱们也算是老相好了,过来看望看望你不成啊?”
几番接触,云锦也看出这人是个顽劣的性子,上次坐在院子里睡了半宿,可见这人本性醇厚,也就懒得跟他去打这些嘴上的官司了!
虽然不相信他的连篇鬼话,可是问了他几句,都被他胡乱岔开,云锦见他不肯说,也就不再追问。
谁知他还真是没什么重要事情,只说是因为想她,这几天饭都没有吃好,今天更是为了见她,没有吃饭就急忙的下山。非赖着云锦下厨,给他下了锅打卤面,这才算是消停下来!
云锦看他呼噜噜吃的头也不抬,看来真是饿了。想想自己也是在时家吃过饭后,又跟干娘拉了半天家常才回来的,活该这个家伙饿成这样!
“慢一点儿,也没人跟你抢!第一次见你就想说呢,怎么跟饿死鬼儿投胎一样?你娘可怎么把你养这么大的?”云锦嘴里调侃着,却见他明显的一顿。想起来他年纪轻轻的,有家归不得,这样的话大概是触到了他的疼处,也就讪讪的,不再言语。
他也半天没有言语,却吃得慢了很多。咽下了最后一口面汤,才突然冒出一句:“以前,我娘也总说我吃饭像头活猪!”说着,伸手在嘴上一呼啦,吸溜一声又道:“不过,从我娘死了以后,就再也没人管我了!”
云锦不知道他那一声吸溜是因为热汤面热出了鼻涕,还是真的被她那一句话勾出了伤心事!看他低着头不肯抬起来的样子,难不成真的是落了泪了?
还真是个大孩子呢!云锦心里一软,一边探身过来收拾碗筷一边轻声道:“没人管你,就该一天到晚的活成这个样子?你看看你那头发胡子?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就你这样的,还敢去闯县城呢,也就是那帮子官爷眼瞎!碰上个有点眼力介儿的,我可看你怎么得了!”
他一撇头,哼了一声,也没言语,等云锦去厨房放了碗筷回来,却发现又是人去屋空!
云锦想着,大概是哪句话又得罪了他!毕竟是交浅言深,这些日子多了志强这个兄弟,渐渐习惯了姐姐的角色,今日里不自觉的又拿他当孩子一般教训,却不想人家好歹做得也是刀头饮血的营生,怎么可能会像志强那般只会嘿嘿傻笑的听她唠叨?
以为他以后不会来了,结果没过几天他就再次出现,而且出现的更加突兀!
那晚,云锦看累了书,出去洗漱了准备睡觉。谁知,从院子里回来一推门,就见那人从门后突然的窜出来!吓的云锦一哆嗦,手里的脸盆就不自觉地松了开来!要不是他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这“哐啷啷”的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吓这一跳,一是因为没防备门口藏人,二是一打眼根本没认出来窜出来的这人是谁!
云锦跟他面对面,四只眼睛瞪了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来!
愤愤然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脸盆,一伸手将他扒拉开:“你怎么回事?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冒出来!”
“嘿嘿,真吓着你啦?”他看云锦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里,本来是想吓吓她的,却没想到真把她吓成这样!
“废话!哪有你这样半夜里突然窜出来的?还有,你那头发胡子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下子变了个人,成心想吓死我啊!”云锦放下盆子回头狠狠瞪他一眼。然后盯着他光溜溜的下巴,很是适应了一下视觉上的差异!
他却嬉笑着凑过来:“哎,是你说的,嫌我不修边幅,这会儿拾到利索了,你还不满意?”
云锦含笑打量他,本来乱七八糟的一张脸,现在拾掇干净了,还真有那么点眉目清朗、丰神俊秀的意思!衣服换了半新不旧的一身长衫,左右腰上鼓鼓囊囊,两件要命的宝贝一样不少——好歹还知道藏在里面!
他被云锦盯得浑身难受,故意别过头去不让云锦再看:“好了好了,以前没见过吗?多大点事儿啊!值得你这样?”
云锦一看他后脑勺,原来的一头乱发竟然也顺顺溜溜的修理整齐了,更是失笑:“呵呵,以前可不是没见过呢?这一下子看上去还真不适应,总见你跟个山大王一样,这会儿倒像是个账房先生了!”
“那配你这个教书匠不是正好?”他一回头又呲着一口大白牙的凑过来!
云锦翻了个白眼给他:“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就你这样的?披了虎皮也学不来猫样!”
“你!哼!”几次下山找她,总会被她抢白几句,气得他一肚子火儿。可是,非要吃了她的抢白了,他回去的时候方才安心。不然,就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情一样。上次跟他们下山劫货,回去上了半山腰了,总觉得不得劲儿,到底掉转马头回来,虽然在屋子外面蹲了半宿,可是心里安稳。如此想着,嘴上竟然幽幽的挂出了十足十的委屈:“这回我可是诚心诚意下山来谢谢你的!你倒好!”
“谢我?这回又要谢我什么?提前说下,我可再不给你干那些个狗头军师的活计了,你做你的买卖,我过我的日子,省的你东窗事发了还要连累我!”
“啐!没义气!”他一撇嘴,却又冲云锦嬉笑道,“你可别提那笔买卖了。就因为那批货,害我山上的兄弟差点儿没吵翻了锅了,其实上次下山就是被他们吵烦了,跑你这里躲清净的!嘿嘿,多亏你的打卤面,吃得我浑身是劲儿,回去就把那帮兔崽子们揍趴下了,谁也不敢跟我吹胡子瞪眼的炸毛了!”
看他神气活现的劲头儿,云锦不禁莞尔又不免有些好奇:“怎么了?一开始你不是很高兴的吗?”
一听这话,他整个脸都耷拉下来:“他妈的,别提了!还当是劫了宝贝呢!你想啊,那么大的一笔款项,又是那么隐秘的特别用那些鬼画符写的账单,还是偷偷走的夜货,所以,我们都以为是这个……” 说着,摸出腰里的匣子炮在云锦眼前亮了亮。云锦恍然大悟——军火!
可不是,那么大的款项,又是那般的隐秘,一般的商货哪用得着那么大的手笔?也难怪这个家伙志在必得,到手了又乐成那样!
唉?不对?听他这个口气……
果然就听他咬了牙怒道:“哼,千算万算,我再怎么算,也没想到那个家伙会混蛋到这种地步,这种钱他也敢挣!这样的货他也敢走!”
他素来都是一副玩世不恭、满不在乎的神情,这会儿突然变得面色阴郁、目光如电,看得云锦都觉得心里一寒!试探着问他:“不是军火?那是什么?古董?”
“哼!古董?古董他还需要用那些洋文写货单来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除了军火还有什么东西是怕人知道的?难道是……”云锦心头一震:利润大又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除了军火那就只可能是——烟土了!
“嘿嘿,福寿膏!好东西啊!”时志飞冷笑着,“就为那个好东西,才害得我们兄弟几个差点儿翻脸成仇!”
福寿膏是什么?是鸦片!是这百十年间祸害了无数中国人中国家庭的舶来品!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妻离子散!难怪如此隐秘,难怪如此见不得光!
“是谁干的?”云锦咬了牙问。
“谁?还有谁?哼,整个文州乡里,有几个懂洋文的,又有几个有这个本事的?”
沈家?沈鸿鸣?真会是沈鸿鸣!云锦不敢相信!在上海时,他们曾经亲眼目睹的沈鸿鸣的一个同事因为鸦片上瘾而演出的人间惨剧!当年,他曾经也是深恶痛绝的控诉那些奸商的恶行,怎么如今他竟然?
“哼,这有什么好吃惊的?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只是,老子虽然贪财,但要是让这种祸害乡里的东西,从我手上流出去了,死后我可就再也没脸下去见我娘了!”
他目光一凛,又突然一笑:“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跟你又没关系!反正现在已经没事了。弟兄们答应放弃那批货了,我也答应他们这几天再做一笔大买卖!”
云锦正有些心思涣散,就见他又神采飞扬的挺挺身子:“今天爷我亲自进城,就是为了这个探路的!嘿嘿,多亏你教给我的!就我今天这身行头,哈哈,我愣是从保安局门口走了三趟,连个多看我一眼的都没有!”
云锦不禁苦笑,竟然又做了他的狗头军师了!不知该不该跟他收些咨询费呢?
当然云锦只是想想而已,哪里敢多嘴?倒不怕他不给,只怕他痛快给了,自己才是招惹了个大麻烦呢!
云锦心头有些惨淡,虽然跟沈鸿鸣的夫妻缘分已尽,但是,总以为认识了这么多年的一个人,即便是有些懦弱也不能就坏到哪里去了,怎么几个月不见,这人就变成了这样?难道真是她有眼无珠?又或者,真的是人心隔肚皮,相见的不过是一副皮囊,内里的东西又要如何才能得见的?
就拿眼前的这个家伙来说吧,一张嘴就能说出“世人熙熙皆为利来”这样的话的一个土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又到底是为着什么,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与她往来纠缠、牵扯不清的呢?
“看你这个样子,是探听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云锦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他们是土匪,干的是打家劫舍的营生,自己多嘴问他这些作甚?于是,不等他开口,马上一伸手阻止道:“哎!你可别说!我就是顺嘴一问,你别当真!”
他却挑了眉笑得邪性:“怎么?怕我杀人灭口?”
“哼!”云锦冷哼一声,无言驳他,毕竟确实是存了几分这个心思的!他是匪,她是民,怕他还不是天经地义?
看云锦并不反驳,他的笑容渐渐敛了。深深看了云锦,半响没有说话!
云锦已经在后悔方才问的多了,说的多了,本不愿跟他牵扯更多,这时候也就讪讪的,再不言语。
憋了半天,他突然冒出一句:“你放心,就算我再不是东西,至少也知道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道理!什么结草衔环的酸话我是不会说的,但是恩将仇报的勾当,也是做不来!你要是实在不待见我,最多以后我不来烦你就是了!”
说着,一转身,几步走过去推开了后窗户。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最后回头看一眼云锦,见她竟然连身子也不回,一咬牙,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纵身而去!
那一声叹息虽轻,却如同他那些话一般,重重落在了云锦心头。
半响,云锦才慢慢转过身子,缓缓走到了大开的窗前。抬眼望望窗外,今夜无星无月,漆黑的夜幕伸手不见五指!所以,她没有看到不远处的树下那个并没有离去的静静伫立的身影,她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默默地伸手关上了窗户。
第12章 惹尽闲烦恼
相思会
曹组
人无百年人,刚作千年调。待把门关铁铸,鬼见失笑。多愁早老,惹尽闲烦恼。我醒也,枉劳心,谩计较。
粗衣淡饭,赢取暖和饱。住个宅儿,只要不大不小。常教洁净,不种闲花草。据定见,乐平生,便是神仙了。
秋收结束后,就是交租的日子了。
撇下几个小地主不提,沈家一家的土地基本就已经遍布了附近的十几个村子。交粮点就近定了几个,时家村是最大的一个,附近一小半的村子都过来交粮。
每年沈家都会委派专门的人下来督促称量,今年沈大少回来了,时家村作为作为最大的收粮点,自然是他亲自坐镇。
时大叔作为村长,少不得是要陪同的,看他只带了两个干粗活的伙计,并没有账房先生同行,不免有些奇怪。沈鸿鸣却微微一笑道:“你们村不是有个老师吗?这点儿帐还算不了?”
时大叔一愣,倒也无话反驳,毕竟村里大半的土地都是沈家的,何况办小学沈家也出了不少钱粮。云锦倒也洒脱,时大叔开口开得艰难,她倒答应的爽利!
不就是被征来当当账房吗?反正有薪水拿,管他目的如何,我干好我的活计,他总不至于故意刁难!
于是,几日来抬头登记,低头书写,账目统的又快又清,沈鸿鸣一旁看着也只有点头称赞的份儿。
其实自那日见了儿子一面,看到孩子安好,她也就放心了许多,对沈鸿鸣也就没有那么怨恨了!何况,那日后来的冲突,还是多亏了他的解围。
虽然是他害的她母子分离,但是无论是他做为父亲的立场还是身为沈家独子的身份,他留下孩子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与她利益相悖,但是,立场不同,她也不能说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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