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也被他们吓了一跳,仔细检查了才发现,其实他们都是皮外伤!主要是受到的刺激和震动太大,所以一见到自己人,一个个的就都支撑不住了!”时志飞说起当时的情况依旧心有余悸,“一路上,他们就把情况跟我说了,确实是没想到……瞎子山……竟然会这样!”
他的悔恨愧疚溢于言表,云锦却找不出什么有力的语言可以安慰他!只能默默地从身后环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慰藉他的伤痛!
初升的阳光从一旁的窗户斜射进来,虽然没有半丝暖意,却已经是一室的光明!
又是崭新的一天!
就在大家松了口气,时志飞安排众人轮班休息到时候,文州城的最新战报送到:文州城沦陷!老乡长自焚殉城!
云锦望着听到消息后愣在当场的时志飞,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乱了起来,勉强压制着情绪问出话来,声音却是抖得:“确定吗?什…什么时候的事儿?”
“确定!虽然城里的消息出不来,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可是,远远看着,城头上的青天白日旗早已经换成了小鬼子的白底红膏药了……昨晚,保安团一撤退,文州城就被鬼子围了……后来也没听见大的动静……看样子,应该是沈……沈乡长开的城门……”
“那沈乡长……”云锦急道,“沈乡长真的已经……”
“沈乡长殉城的消息是刚刚送来的!昨晚,小鬼子围城之后,沈乡长登上城门楼跟鬼子军官交涉,说只要他们答应进城后不烧杀掳掠,他就开城门献城。否则,城里还有半吨多硫磺,烧个粮仓什么的不费吹灰之力。鬼子答应了,沈乡长才下命令开的城门,可他自己却……却一把火把自己点了……他身上早就浸了汽油,根本救不了……而且,他还说……”
“说什么!”时志飞冷冷的问,声音冰凉平静的似乎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当时,沈乡长浑身已经被大火包围了,他自烈焰中振臂高呼:‘谭公说过: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而今乱世未逢圣主,行者为图将来!老朽风烛残躯无有未来,只好效谭公一死以震中华,我以我血我命,向文州三千乡亲谢罪!’……而且,几乎是同时,沈老夫人也在沈家大宅内四处点火,等小鬼子冲进城,冲到沈宅的时候,正看见老夫人抱着祖宗排位跳进了火海里……”
聚义厅内寂静一片,时志飞半响不语,众人更是不敢做声。
半响,他挺挺身子自椅子上站了起来,挺了挺僵直的腰身,默默地向厅外走去!
众人纷纷给他让路,看他神色平静的一步步离去,要不是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竟然被门槛绊的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就连云锦也几乎让他瞒过,以为他真的无动于衷!
看他这般的失魂落魄,云锦也顾不得别的,交代小六子几个安排剩下的事情,自己几步追了出去!
除了大厅,正看见时志飞已经脚步虚浮的走回了不远处的自己的院落。等云锦跟上去的时候,他已经径自进屋关上了房门!
云锦看他进了屋,放了大半的心下来,又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沈乡长给他的亲笔书信,略一思忖,还是给他的好!
走过去,轻拍房门,一下下,一声声,不急不缓,不轻不重,他却在屋里没有半点声息!
只以为他是不会过来开门了,云锦刚要转身离去,门却突然开了。
他站在门里,眉头轻轻蹙着,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一样,又似乎一直在纠结着自己的心事,根本没注意到门外是谁!
云锦无奈,只得掏出信来递给他:“这个,是昨天下午送上来的,本来……我打算晚上婚礼完了再给你的……”
原本是想找个最好的时机,趁他心情最好的时候给他,谁知……竟是如此的局面——大概再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加差的时机了!
云锦刚才敲门时还在想,要不要等他平静一些了再给他,可是转念一想,还是尽快给他吧!不管他现在多难受多矛盾,他也一定是希望能尽快看到这封信的!
时志飞伸手接过信来,疑惑的看了一眼信封上“吾儿鸿飞亲启”几个字。神色间有一瞬的呆滞!
很快一怔,回过神来,抬手拆了信封!
半页信纸,他很快看完了,脸色依旧不见什么神色,只是抬起头来,冷冷淡淡的冲着云锦道:“你现在给我这个,还有什么用!”说着,一松手,信纸飘落在云锦脚下!云锦一愣,无法忽略的感受到了他语气中责怪的意味。等她俯身捡起信纸时,房门已经在她面前再次关闭!
这本是他们的新房,人说春宵苦短,谁知混乱的一夜之后,新娘子的竟然会被这般的关在新房外面!
云锦望望眼前紧闭的房门,低头看看手中的信纸,压抑着涌上心头的委屈,无奈的扯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拿着信,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是从自己的屋子里嫁出去的,所以,这间房内一样也是披红挂彩,但是,这会儿看在眼里却是另一番讽刺!
云锦也知道这时候不该跟他计较,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说多少有些心里准备,也实在想不到沈老先生竟然会做得如此绝决!
再怎么心有不甘,再怎么抵触挣扎,到底逃不过这样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云锦能够感受他内心的矛盾与痛苦,也能理解他情绪上的不可理喻与逃避!但是,委屈,依旧会觉得委屈!曾经的小心翼翼的呵护,不过一夜间就成了这样冷漠的责备,她宁愿他能冲她吼几声,骂两句!毕竟这样才像是真正的夫妻!
信中短短数行,在回来的路上,云锦就已经看完了!
“鸿飞吾儿,见字如晤:
老朽一生坦荡,此生亏欠之人,唯汝及汝母!每每思汝幼齿当年,一声声‘父亲’犹在耳畔!此生,再不可闻,实乃吾毕生之憾!
然,吾憾在汝,慰亦在汝!国难当头,汝能奋而抗敌、不顾己身,无论姓时姓沈,皆乃沈家之骄傲!更有鸣儿弃笔从戎,吾沈家有汝二子,吾亦可无愧于九泉下之列祖列宗!
鸣儿类我多思,汝却类我多情。一生坎坷注定,幸得贤媳辅佐。手足纵有万般间隙,值此国难,还望并肩携手,摒弃前嫌。
日寇猖獗,文州危在旦夕,降城已是定局!吾身为一乡之长,无力拒敌寇以护全城,除一死,无以谢全乡百姓!
今日修书,已是绝笔——文州沦陷之日,汝父丧身之时。
昔,见汝为时家父母披麻戴孝,吾心甚慕。
自叹无福奢冀于此,唯望汝念吾以死殉城,谅吾一生亏欠。则九泉下,吾亦瞑目矣!
垂暮之人愧笔”
这样的一封信,不难想见,时志飞看过之后的触动。所以,纵有千般委屈,云锦也都隐忍了下来。
劳累了一天一夜,再去斤斤计较的哀怨感伤,实在是不合时宜。于是,干脆翻身上炕,推枕睡倒!
这一觉只睡得日暮西山,云锦才渐渐转醒。
睁开眼,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那个牵肠挂肚的冤家。坐起身来,思虑着不知道他吃了没有,睡了没有?这样一天一夜的,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如此一想,又哪里还能坐得住?
翻身起来,整整衣衫,拢一把头发,就要往外走!
拉开房门,一抬脚却差点儿扎到一个宽厚的胸膛里,惊得向后一个趔趄,身子已经被他扶住!
等看清了来人,腿脚一空,人早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看他红着一双眼珠子,自然是不眠不休到现在!心便又酸又软起来,手臂搂了他的脖颈,脸庞贴上他的颈窝,额头擦着他的下巴低喃:“你总算愿意理我了?”
他却不言不语,径自抱了她向里面的炕上走去!
看他这个架势,云锦怎会不明白他的意图,赶紧的捶了他的肩膀,低喊:“门,门,门还没关呢!”
他退后两步,一脚踹上了房门。
门拴落下,锁住了一屋子的热烈滚烫……
这一次的欢爱没有任何的愉悦可言,云锦心疼他的压抑,只好咬了牙,承受着他的激情,他的发泄,随着他最后一次的撞击与压抑的嘶吼,他重重的身躯跌落,趴伏在云锦的身上,久久没有抬头!
依旧灼热的呼吸喷在云锦的耳畔颈窝,云锦轻轻抚着他伤痕累累的脊背,感受着他的平静与放松,感受着他渐渐润湿的脸庞沾染着她的胸膛她的心脏!
无声的泪水缓缓地流淌着,一直流进云锦的心里!轻柔冰冷、丝丝缕缕的全都是浓浓的、化不开的哀伤!这样的男子,坚强时如高山伟岸,顶天立地,跃马扬鞭!可是,谁又曾见到他如孩童一般的失意与彷徨?年轻的生命,原本就少得可怜的拥有,却要一次次的承受着无力挽回的消逝!母亲和时家父母犹是,这个为他所痛恨了十几年的父亲犹是!每一个他爱着的,恨着着的,却总归是他所在意的人!
吻,轻轻地柔柔的落在他的发顶:“志飞,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他无声亦无言,只是更加紧的拥住了她的身子!
“志飞,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他依旧不言语,泪水却渐渐的停了。
“志飞,我还是叫你志飞吗?还是……鸿飞?”
“……还是志飞吧!时志飞!”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能对不起养大我的二大爷!”
“嗯!”云锦轻轻应着,垂眼看着他,他依旧趴在她身上不动弹。
“云锦,我们……多生几个孩子吧!”
“好。”
“至少生三个!至少要两个儿子!”
“好。”
“一个儿子姓时。时家就剩下我和志强了,那个臭小子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呢!何况他傻乎乎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找的到媳妇呢!时家要延续香火,还得指望我!”
“好!”云锦答应着,嘴角弯起来,心里骂着他臭美。
“另一个儿子……姓沈!——这是我欠他的,我得还他!”
“好!”
“最好再有一个女儿,像你!主要是脾气要像你!模样么……随我也行,也不丑!”
云锦的笑容更大了:“好,都依你!”
“哼!你当我是小孩儿哄呢!这个能依我吗!”他终于舍得爬起身子,却又赌气在云锦胸上咬了一口。
云锦吃疼,惊呼一声,伸手要打他,他早一侧身子躲了,顺手虏获了她的柔荑,按在胸口,另一手绕道她的颈后,将她揽在怀里箍住!
两人头并头躺了,相拥着一时无话,却谁也不觉得无聊。只是躺着,搂着,依偎着!彼此倚靠,肌肤相亲,互相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云锦听见耳畔渐渐响起的呼噜声,不由得失笑!
起身,轻轻吻着他轻阖的眼睑、青绰绰的唇边,手指抚过他脸上的棱角,抚过他眉上的疤痕!到底是破了相了,但是,残缺的眉宇却让他更加英挺、更加迷人!
眉宇间他跟沈家父子有三分相似,但是,跟时志强如出一辙的饱满唇形和坚挺的鼻翼却是得自时家的母亲!
这个历经了重重磨难的孩子,被生活磨砺的如野兽般坚韧狠决,却难得的依旧善良!
对父亲的爱与恨纠缠在对母亲的爱与怀念中,如此的矛盾只因为他是如此的看重每一份感情!沈乡长说的没错,多情若此,他已经注定了一身坎坷!可是——幸而有我!不是吗?
云锦的手指,最后在他的胸口处勾画出自己的名字!
志飞,我的爱人,把我的名字刻上你的胸口,让你的每一次疼,每一次痛,都能让我感同身受、悲喜与共!
第38章 奇兵不在众
观安西兵过赴关中待命二首
唐代 杜甫
奇兵不在众,万马救中原。
谈笑无河北,心肝奉至尊。
孤云随杀气,飞鸟避辕门。
竟日留欢乐,城池未觉喧。
鸡鸣山在休整了两天一夜之后,第三天的傍晚,时志飞带人突然下山对鬼子发动了突袭!
那天时志飞睡醒了,拿回父亲的信纸之后,先是看了半天,突然就长臂一伸,开始宽衣解带!好在山上红白喜事办得多了,什么都有!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就从上到下,换了披麻戴孝的一身!于是,这两日下来,山上所有大红的颜色全部换了雪白的一片!
到第三天傍晚,一支举着白幡的队伍冲下了山来!
机枪封锁的城门被提前进城埋伏的内线从里面偷袭赚开!
紧跟着冲进城的土匪们更仿佛是神兵天降,却转身又化为夺命的阎罗……
孤云随杀气,飞鸟避辕门!
等日军的大队人马自城内的临时兵部赶到城门口的时候,守门的这支鬼子的重装小队,已经被这帮山上来的活阎王砍杀的一个活口不留!
轻重武器全部被缴了不说,偌大的城门上,“血债血偿”四个用鲜血写就得大字,红艳艳的跟晚照的斜阳交相辉映,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金色!
那些仿佛是从地下冒出来的鬼蜮骑兵,自然是早就消失的不见踪迹。城门顶上,却留下一桌香案,一只排位!排位前三支高香袅袅,香案前,龙飞凤舞的一纸悼文:
千秋凝碧血,以身殉城,警儿孙勿忘国耻!
万古留忠义,舍命报国,告慈考必收河山!
落款是:不孝子血祭
带队的鬼子队长气的一刀砍翻了香案——香案断裂两截,方才露出案下捆作一堆儿的冒着青烟的手榴弹!引线是拴在桌子腿上的,随着香案的翻倒,轰然响起的爆炸声震惊了整座文州城!
之后的三天,山上山下之间竟然平静的不见一丝战火!
但是,看似相安无事的平静背后,却是精细致命的情报大战!
三天后,鬼子先发制人,连端了城里的两个联络点,都是山上土匪的家眷!两家五口人,连老人带孩子都被活活吊死在城门楼上!
时志飞等人应时而动,当天夜里发动偷袭,无声无息的战斗之后,天明之时,城头上的五具尸体已被偷梁换柱,赫然换成了给鬼子通风报信的汉奸一家!
除了他夫妻二人,还有一对老父母,外加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一家子正好也是五口人!
云锦本来就不赞成他们做得如此狠决,听说其中有个半大孩子之后,更是冲着众人一通发作!
但是,非常时期,不用重刑,城里众多的山上家属的安全便无法保障!那个孩子虽然有些无辜,但是杀一儆百的效果确实显著——自此后,原本跟鬼子多少有些牵扯不清的家伙,一遇到涉及此类的问题,无一不是三缄其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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