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明媚;暖风拂面。小镇街道上人流熙攘;车马往来;其中大多数是挑担做买卖的;喧嚣
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主道上;一辆四轮华盖马车辘辘驶过,绕行几条街巷,最后停在一处寂静的豪宅前。
男子从车厢中走下;锦衣绣袍,黑纹缎靴;静静伫立门前,悬于腰际的流苏正随风轻摇。
车夫上前叩响门环;没多久,便出来一名年轻少妇,看到他们,不禁喜出望外:“是公子回
来了!”
对方点头,随着欢喜声步入院落来到大厅,甫坐,茶已被人奉上。
他拈盖啜口,再一掀睫时,眸辉冷寂如星,扫视过两旁:“夫人呢?”
少妇笑容未褪,忙答:“今日天好,带着润儿去林子里玩了。”
薄唇微启,却没逸出字音,他侧头望向窗外的那株梨花树,如今时值四月,正是梨花白雪香
的景象,清风一吹,吹得雪瓣摇曳,落英缤纷,四周地面皆铺了一层薄薄白色。
想起那时常站在树下的身影,褐眸中也仿佛飘进柔软的花瓣,旖涟波动。
********
小镇几里开外有片小树林,溪水明澈见底,花鸟结伴相欢,风景可说美极,若继续往深处走
,便是通向后山,那里树茂草丰,更有飞禽走兽,镇上人常常结伴在此打猎。
空中飘着不知从何处刮来的碎花瓣,纷飞旋转,待风紧了,它们便像成群结队的小蝶,翩跹
忽上忽下,有些落在小溪上,如洒了淡淡胭脂;有些栖在草丛里,如缀上艳丽粉珠;有些夹在发
丝间,如找到一世的依恋……
溪畔树下,轻灵衣角拂空,宛若拈不住的大朵皎花,一身素雪,更胜姮娥清绝,映入溪镜之
中,只见冰姿绰约。
她静静看着浮水游花,目光正和溪面一样澈,一样冽。不久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首而望
——
霎时,风止、云静,一张绝丽珠容,好似惊了天地。
“夫人!夫人!”不远处,有个小男孩欣喜地叫着,见她回头,跑得飞快。
“润儿。”奚勍一诧,瞧他中途被石子绊倒,身闪掠近,扶起在怀中打量,“摔着哪儿没有
?”
润儿摇摇头,将掉在地上的野花重新拾起,五颜六色,开心地递给奚勍:“夫人,这是我刚
刚摘的,喜不喜欢!”
他笑容也仿若染上花的颜色,纯净灿烂,奚勍接过来,声音柔和:“喜欢……”
润儿今年六岁,是李嫂的儿子,出生不久父亲就将他们母子抛弃,不知所踪。李嫂独自抚养
孩子,住在偏巷的一间简陋小屋里,每日靠卖竹篮维持生计。润儿四岁的时候,就已经乖巧懂事
,李嫂身体一直不好,后来得了大病,卧床不起,他把做好的竹篮拿出来,每日自己上街去卖。
奚勍记得那年冬天,雪花下得紧密,他穿着破布衣衫,瘦小身体被冻得哆嗦不止,一只小手
却死死揪住要进入丝绸庄的她,为地,是希望自己能买一个竹篮。
奚勍得知情况,将他跟李嫂安置在聂宅,而李嫂为人诚朴,奚勍未免她心里过意不去,待病
情好转些,就安排一些轻微杂活给她。虽说聂宅大,但家仆并不多,而且每个人都随和亲切,正
如这家主人一样。润儿极其喜欢奚勍,总跑到窗前看她,奚勍闲暇时会教他读书写字,时间久了
,彼此相处得倒真跟自家人似的。
奚勍伸手抹去他鼻尖沾的泥渍,微微笑着。润儿因幼时营养不良,身体一直显得瘦小单薄,
扶住他的肩膀,奚勍思绪却开始飘向远方——
时间快如白驹过隙,转眼已经五年,那个孩子,如今也得有这么高了吧……
奚勍的眼神,渐渐变得恍惚而黯然。
回到聂宅,莹怜最先满脸堆笑地迎来,身后跟着成源,去年春时他们已经结为夫妻。
“莹姑姑,这是我在林子里采的!”润儿将怀里一大捧花递上。
“嗯,真好看。”莹怜亲切夸道,抚弄一下他的头,抬眼望向奚勍,笑了笑:“夫人,公子
今天回来了。”
奚勍一愣,随即绕过他们往大厅走去。聂玉凡之前已换过常服,这会儿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看到奚勍进里来,他动作一顿,马上放回茶杯。
眼里映入那张熟悉俊美的面庞,如有柔软絮条压满心头,奚勍微笑开口:“玉凡,你回来了
……”然后看一眼旁边的莫逵,彼此点头示意。
“嗯。”聂玉凡起身走近,褐瞳中正流闪着难得一见的柔光。
“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一个时辰前。”聂玉凡将目光落在她头上,骨节修长的手指,像轻拂而来的一缕风,
拈去黏在发丝间的花瓣。
奚勍发现他眉梢眼角染着几分沧倦,看来这次旅途并不轻松。可他回来并没立即回房休息,
反而坐在前厅喝茶,奚勍知道,他是在等自己。
“听说莹怜说,今天你带润儿去林子里玩了。”聂玉凡随口问着。
奚勍轻“嗯”,不知想起什么,脚下细微挪动一步:“你才回来,还是先休息下吧。我去…
…换件衣服。”
聂玉凡视线随她的背影而去,直至完全消失,才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过会儿莹怜领着润儿进来,看看周围,“咦,夫人呢?”
“回房了。”聂玉凡又恢复淡淡无绪的语气,转身也准备离开。
岂知润儿听他说完,忽然道:“公子!”
聂玉凡侧首,目光像孤夜中的清冷星辉,洒在他身上。
润儿不禁缩下脖子,才道:“之前回来的时候,我本想去树上摘果子,谁知道中途窜出一条
蛇,还好我被夫人护着没事,可夫人自己却受了伤。”虽然对方说没事,但他心里还是很担心。
聂玉凡眼中光绪似乎激荡了下,最后转头留下句:“我知道了。”
*******
聂宅占地较大,但园内布置朴素内敛,青灰色砖墙围隔,里面草木葱茏,相映成趣,幽径阁
楼,错落有致,十分地清幽宁静。
奚勍与聂玉凡住在西院,其中有多个房间,奚勍就住在双层砖漆小楼里,下是厅,上是寝居
,平时透窗眺望,可见远处密林,视野阔亮,景致也是极好。
至于东院便是莹怜与成源一间,莫逵一间,因为李嫂坚持,带着润儿和其他家仆住在后院。
聂玉凡顺着旋梯走上二楼,敲响房门。
奚勍开门一见是他,有些愣怔:“怎么了?”
聂玉凡也不吭声,目光往里扫,她的房间向来干净整洁,所以正摆在妆台上的金创药很快落
入眼中。
奚勍顺他视线一瞧,心中顿时明白:“听润儿说的吧?只是小伤,微不足道。”
“我看看。”岂料脚下一空,身子竟被他打横抱起,直接往床边走去。
奚勍怔怔看着那俊秀侧面,仿佛融玉浸了水,散发柔润光泽,一时间眼睫掩落,宛若低垂的
叶尖,被风拂得颤动。
“在腿上吗?”聂玉凡将她放置床上,动作实在太轻,就好像现在的她遍体鳞伤,哪里都不
敢乱碰。
鞋子被脱去,奚勍心中悸紧,抿动唇:“玉凡,我自己来吧。”
“左腿吗?”聂玉凡抬头与她目光接触,其中绽放的柔和与担忧,如水一般流泻入眼。
奚勍瞧他坚持,最后有些无奈地应道:“嗯……”
聂玉凡一点点把裙子往上卷,当露出那优美纤长的小腿,脸上绷紧的线条都柔缓许多,冰肌
若脂,玉洁剔透,因此上面的两个血色小孔,显得格外清晰。
“没毒的。”对方检查的仔细,奚勍笑他小题大做,“这点伤,真的无碍。”
“那么当时……你在想些什么?连一条普通的蛇都能伤着你。”聂玉凡忽然一语问到重点。
奚勍怔然。蛇要伤的人是润儿,或许只要她轻轻一挥手,就能解除一切危险,可当时也不怎
的,她眼中所注意到的不是蛇,而是对方瘦瘦小小的身影,几乎出于一种本能反应,让她以自己
的身体来保护对方。
奚勍默不作声,聂玉凡则小心翼翼为她上药,稍后,头也不抬道:“是不是润儿的存在,让
你想起什么,又或者,替代成了谁呢?”
这句话简直像利刺一样,毫无预兆地戳进胸口,奚勍身体禁不住一震。
“别动。”聂玉凡的注意力却集中在腿上的伤,神情专注,似乎早忘记刚才都说了什么。
等上完药,聂玉凡才坐在床边看着奚勍,想要看清那张玉容,伸手捋过耳侧长发,并顺着发
丝流滑到腰际。
“小勍。”他启唇轻轻唤着,声音飘出别人从未感受过的温柔,“你喜欢这里吗?”眸底氤
氲起一层深色雾气,浓迷而压隐,仿佛伸手一触就会褪散,可偏偏又难以触近,反而将人缠绕其
中。
奚勍有些神迷,对视回答:“喜欢。”
“可为什么我看不到你笑?”他紧接着问,声音转成低沉,眸色也越发深黯。
奚勍被那呼出的气息逼得窒息下,忽然把脸一偏,结果,反倒扑哧笑出来。
这回换聂玉凡愣住,疑惑。
“聂玉凡,你平时不笑就算了,干嘛还要扯上我。现在、刚才,我不是都在笑吗。”奚勍捂
嘴,斜眼睨他。
聂玉凡被这么一闹,神情略显不自在,低头道:“我不是指这个。”
奚勍微微一怔,既然不是指表面,那就是指心里了。下瞬覆上他的手,含笑而肯定道:“当
然是真的。”
目前他们所居住的这个小镇,位于天朝与邬国的交界处,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镇子虽然
不大,但人口流动较多,有来自各处的客旅商贩,所以街市上总显得十分热闹。
五年前他们来到这里,所需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同时奚勍也发现,聂玉凡身上最不缺的就是
钱,不久还在镇上开了丝绸庄给她经营,至于钱的来源,他不说,奚勍也不问。
而彼此既然住在一起,未免外面闲言碎语,他们便伪装成夫妻,住在西院分房而睡。
其实这些事,都是聂玉凡主动提出,奚勍随着他的意答应,日子一直过得平平淡淡,后来住
进润儿,宅子才开始热闹起来。
此时她的一言一语都如细细夹暖的风,吹进心田,聂玉凡不禁反扣住那只手。
奚勍任他握着,随即叹气:“不过你这次出行一个月,确实久了点,而且只让逵叔跟随,别
说是成源跟莹怜了,我都有些不放心。”
奚勍知道他私下有自己的事,平时都是通过飞鸽跟对方联络,五年里一共出行过三次,前两
次都不超半个月,可这回,却足足一个月。
听到奚勍这样说,聂玉凡双瞳里忽然迸发出异样的光彩,就仿佛宝石脱离开尘埃,受到洗涤
,攥紧她的手在掌心中摩挲,可声音依然是刻意压抑出的沉稳:“下次,不会了。”
奚勍笑起来,眼光一直瞩目在他唇角浅扬的弧线上。窗外刮进小风,吹得肌肤又暖又痒。
你在这里,所以我,怎么可能让自己出事。
聂玉凡低头,在心底这样告诉着她。
☆、花火
晚上;奚勍与聂玉凡一起用膳,莹怜从旁伺候,屋外不时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润儿已经用
完饭,这会儿正跟成源在院子里玩,莫逵双手环胸,站在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西院里种的花多;从春天开始就满园飘香;沁人心脾;润儿常喜欢拉着莹怜他们在这儿做游戏
。至于聂玉凡,只要奚勍没觉不便,他就不管,掺和不到一块就回自己房间,里面有多阁室,隔
帐垂幔,外面的嬉闹声完全传不进来,而他的房门前,只种着一株白梅树。
奚勍听屋外玩得热闹,不时透窗望去,嘴角缀起浅笑,就像白色梨花飘卷在云朵下,淡淡的
温软与恬静。
聂玉凡注视;不动声色地夹了鲜菜到她碗里;之后又闷不吭声地低头吃饭。
很快,一双红箸也伸到碗沿,他抬眼对上奚勍冰澈含笑的眼,如饮甘露一般,让人清醒后,
又欲醉其中。
“你也多吃些。”奚勍同样夹菜到他碗中,关切道。
聂玉凡半垂浓睫;眼神里有轻柔的波动。
二人每次用膳时都极其沉默,偶尔小聊几句;再互替对方夹菜。一旁的莹怜看在眼里,表面
不显;心里却是愁极,他们这样都保持五年了,怎么一点进度也没有!虽说是伪夫妻,但聂玉凡
对奚勍的心意她可是心如明镜,或许从当年朔王攻城那夜,她就已经看清看明了,所以才放开去
接受另一份情感。现在成源待她可说无微不至,小两口过得十分甜蜜。莹怜希望他们能跟自己一
样幸福。
莹怜清下嗓子,忽然笑着开口:“夫人,公子这次回来的巧,后日就是烟火节,咱们一起去
吧?”
每年四月初十,镇上人们会以放烟花的形式来喜迎春天,晚上主街连接河边巷道,灯火通天
,夜市人盛,吃的玩的应有尽有,可谓热闹非凡。
但这种热闹奚勍从来不凑,连过新年也是一直呆在宅子里。聂玉凡更别提,基本用完膳就直
接回房,偶尔见他跟莫逵一起,也不知在商讨些什么。
莹怜故意扯着嗓子问,目光往窗外瞄去。果然,润儿从院内跑到窗边,满脸兴奋地问:“咦
,夫人也跟我们一起去吗?”润儿知道奚勍喜欢清静,所以像这种热闹节庆从来没硬缠着她去,
结果刚才一时听差,以为这次不同以往。
奚勍被问愣住,莹怜赶紧顺他话道:“是呀夫人,跟我们一起去吧。李嫂的病现在养得差不
多,这回也答应陪润儿去呢。如果夫人也来,润儿他得多高兴。”
奚勍听完,瞧见润儿扒在窗边,正用一双充满期盼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一时心里微动,实在
不忍他失望,点点头。
莹怜暗自心喜,既然奚勍同意,边上那位也就差不多了,开始朝润儿身旁的成源挤眉弄眼。
成源傻愣看着,半晌才会意,却是开口结巴:“夫、夫人去的话……那公子,要不也,也一
起……”最后意思可算表达出来,然而他刚抬头,就遭莹怜一记白眼:又不是让你杀鸡,紧张什
么!
聂玉凡瞧向奚勍,彼此目光触碰,似乎都有诉不出的沉重汇聚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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