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奚勍听后双腿一软,险些瘫在他怀中。
聂玉凡随即揽住柔细的腰,附耳轻轻:“怎么,你怕了?还是舍不得他?”
近在咫尺的呼吸触在耳畔碎发上,勾起一阵温热暖痒。奚勍却没有半分反应,眼神呆滞,宛
若化成泥塑木雕。
他们筹谋已久,一旦贺蒙举兵谋反成功,玉凡就可以顺利登上邬王宝座,同时杀掉祁容,天
朝定然陷入恐慌混乱的局面,由此邬军直指天朝,夺天下也绝非难事。
或许,祁容死了,玉凡称帝,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然后她就可以与她的昀儿见面,永远生活在一起……
只是为什么。胸口正缺氧一般难受,身体被灌铅一般沉重,藏于心底的某种东西快被狠狠刨
出来,可她不知道,不敢看,只能痛苦拼力地制止着。
聂玉凡收尽她表情,唇边冷笑终于降成一道惨淡苦极的线条。
他太了解她了,比她自己更甚。可现在他宁愿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懂,这样就不会在心癫痴
狂下还忍受着焚烧之苦!
他不甘心!既然痛,那就一起痛好了!
“走……”聂玉凡猛然掼起奚勍的腕,双眼红似火烧,“我现在就让你见他,看看这个天朝
帝王,如今是副怎样落败不堪的模样!”
奚勍目光一碎,整个人忽然变成坏掉的木偶,任他连拖带拽的拉下崖边。
*******
离凹谷不远的一片山林里,已经驻起邬军营帐,而祁容与五千铁骑军也被囚禁在阵中。
一路上,奚勍被聂玉凡强拉前行,树影浓雾不断浮于眼前,竟让她有种身心虚空,不知归于
何处的迷惘。
营前,莫逵已换上铁甲劲装,带领众兵等候。不久见聂玉凡脚下踩火似的匆匆赶来,先是一
惊,随即又瞧他拽着一脸僵白的奚勍,略微不悦地皱起眉,朝前躬身:“少帅。”
聂玉凡不理会,双眼扫过四周营帐,只问:“人呢。”
莫逵听他语气急躁,显然是针对那位最至关重要的人:“正被部下们严密看守。”
聂玉凡睨去一眼,发觉他神色渐沉:“怎么了?”
莫逵道:“对方虽然被虏,却屡次开口对少帅不敬,属下只好点了他的穴道。”
“哼。”聂玉凡喉间冷嗤,“带路——”
“是!”
奚勍手腕一紧,又被他拽着前进。瞧向越来越近的营帐,心脏急剧紧缩,下刻恨不得弹出胸
口,嘴里喃喃道:“不……”
当临近帐前,她抓住聂玉凡竭力停止脚步,眼神失去冷静,盯着蓝色帘子一阵紧慌,就像里
面有什么令她害怕并且难以面对的东西。
见此,聂玉凡头脑又被刺激得隐隐作痛:“进去!”二话不说就将她拖进去。
聂玉凡命人都退到帐外,视线一下扫向那道隔室玉屏,从内透出一抹朦胧人影,若隐若现,
好似眨眼间所带来的幻觉,可望定,却又真实存在着。
奚勍目光停驻在那里,那瞬间,整个人竟像从轮回浮梦中醒来,一下子有太多太多的悲郁沉
重倾覆而来,难抵难阻,压得身体颤栗,无法动弹一步。
五年了,这个曾经伤痛灵魂,让她埋骨一样想从脑海中埋葬的男子,现在与她之间,不过隔
着一屏距离。
奚勍有些失神地望着,而聂玉凡终于松开她的手,压抑狂意怒火,径自绕过玉屏,待瞧见静
静坐在榻上的那个人,褐瞳骤然一缩。
☆、相顾
聂玉凡看着他;情绪经过一阵天翻地覆才逐渐缓和下来。蓦时;一种同病相怜的痛楚漫在心头
;忽然令他想笑;很想大声地笑出来——
“没料到吧,今日你我;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聂玉凡耸动肩;略带佻薄的口吻里含着冷冷讥嘲,以及,无法磨灭的甚深怨怼:“祁氏容帝
……久年未见;别来无恙?”
听到这声“问候”,祁容慢慢抬起眼。因身体被点中穴道;动弹不得也讲不出话,此刻瞧向
聂玉凡;神情却显出未醒似的朦倦,犹如梦中一次不经意的抬头。即使看了,也难兴任何波澜。
他面无反应,就跟聂玉凡这个人不存在似的。聂玉凡不以为忤,眉梢扬高:“你在我面前装
也没用。堂堂帝王如今沦落为阶下囚,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不知其中滋味,究竟如何……”
任他逼近问,祁容也面色无绪,纤黑长睫宛若花丝一样半掩,当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时,却意
外扫见那立于玉屏后的丽影,绰朦而盈柔,如绘在屏风上的美妙仙姿。
并且是那样熟悉、怀念到……
悲伤。
心痛。
仿佛下一刻。
就要因这种悲伤而灭。因这种心痛而亡。
须臾,他胸口有了剧烈起伏,目光开始死死盯在那里,好比空荡荡的躯壳终于寻到遗失许久
的灵魂。双眸乍起涟漪,一层接千层,无穷无尽地扩散,之后形成骇浪一样的汹涌震动!
聂玉凡顺他视线而睨,唇角冷然,声音却透出刻意轻柔:“小勍,既然来了,何不让他见上
一面。”
屏后纤影微动,祁容的瞳孔瞬刻扩大收缩,似乎那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呼吸,他的心脏
。
同样,奚勍也因自己的心跳被撞得身体摇晃。没去看,就已经感受到从屏风内传来的强烈目
光,像火花溅在肌肤上,激得血液细胞都在快速膨胀。
她隐抑垂着睫,踌躇半晌,终于迈开脚步。
薄薄玉屏后,祁容衣冠华整,正安静坐在榻上。
当初一个转身,让彼此隔如遥世,而今再遇,却是相顾无声,惟剩千丝乱,万缕痛。
然后,奚勍僵化般地屏住呼吸。
只因某种变化,让人始料不及,难以承受。
那似蒙了灰的眼,不见墨润如玉,只余沧黯无光;那似生了锈的发,不见柔滑如绸,只余枯
燥干涩;那似涂了蜡的肌,不见晶莹如雪,只余苍白僵凉。
面前人,他形销骨立,即使依旧拥有着倾天倾地的绝美容貌,可看去更像一具空洞的幽魂,
奄奄一息的花,有什么比病痛更加巨大的痛苦,正在一点点摧残、消耗着他的生命。
不过五年,他却如同过了五十年。
熟不知有种思念,是世上最毒的毒药。
惊心动魄的风华好像一下子熬到了苍穹尽头,不是曾经病痛的孱弱单薄,而是了无生气,跟
一个枯木朽株的老人几乎没有差别。
那散在玄色衣肩上,曾经让人分辨不出的流墨乌发,现在竟然还掺杂了缕缕华发。
奚勍简直以为自己眼花,昏厥一样的震惊与锥痛立时搅乱了大脑。
这个人是祁容吗?那美若天人般高贵绝尘的男子,为何此刻她快要认不不出来?
而就在现在,那一双沧黯灰寂的眼望着她,却瞬间迸发了强烈的疯狂的骇然的金色华芒,是
疯魔一样近乎吞噬的目光,可眸底分明又带着勾心摄魂的痴眷、炽热刻骨的相思、颠覆天地的狂
喜,以及,那么无边无望的哀哀欲绝。
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如此干干瞪着她,像是身体燃烧,拼尽了生命,看得人那样神慌意乱,
那样撕心裂肺,那样痛彻悲极。
奚勍只觉心口裂开一道缝,冰层细缝一样越裂越大,浓稠的红里混合着灼骨伤痛一起流淌出
来。眼眶更被那目光冲击得太过猛烈,酸涩而红肿。
她想抽动下手指,却发现浑身发虚发软,完全使不出力。下刻躯体向左倾,被轻易拽入那结
实的怀中。
聂玉凡得意冷笑:“真是似曾相识的情景,祁容,你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日吧?”
祁容一直目视奚勍,此刻也不知是因他的话、他的动作,还是瞅见对方脖颈上的某物,眸心
尽处终于被刺激得破裂,纷纷扬扬着缭乱碎影。万蚁蚀骨一般的痛楚,不得不咬紧牙根,唇齿间
弥漫起浓烈的血腥味。
而奚勍在被聂玉凡揽入怀中的一刹,就已经侧过头,双瞳失去焦距似的难聚光点,看什么都
是迷蒙一片。
聂玉凡微扬下颚,看到祁容终于露出那种绞心挖肺,难言难嚎的痛苦表情,深褐双瞳正兴奋
满足得一紧一缩,简直跟感受着大雨淋洗那般畅快——
“不出三日,邬国的整座城池将归于我手。至于你的援军已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到时候,就
等着替你收尸好了!”
他说完,突然感到怀中人瑟瑟颤抖,不禁压敛眉睫,更加狠力地把她往胸口按,同时抬头凝
向祁容,冰冷一笑,显得胜券在握。
听到这番话,祁容也终将视线移到他脸上。神情依然不恐不惧,又恢复之前那副淡淡倦倦的
模样,唯有唇线似扬非扬,冲着他,感觉似笑非笑,隐约还透出一股叫人抓不住的东西,诡异地
很。
面对这种表情,聂玉凡可谓厌恶至极,攥拳哼笑:“你这条命我先暂且留着!倒要看看你能
装到几时!”
说罢他落臂侧身,见奚勍还伫在原地不动,便伸手将她拉出玉屏外。奚勍脚下踉跄,最后眼
角只映入那袍上灰白的发。
如今天朝铁骑落网,贺蒙开始率领麾下的三万风翎精锐攻向邬国城池,想必不出三日就可突
破王城!而这种趁乱谋反的举动,令邬王和一群臣子慌了手脚,据说邬王当时得知消息,竟吓得
抱头躲在床榻之下!
天色入幕,绝回谷四处弥漫起黑朦朦的雾岚,抬头不见星夜,寂静得有些糁人。
邬军驻扎的营地燃着熊熊篝火,将士们巡守的身影不断出现在各处角落。主帅营帐里,奚勍
看着桌上饭菜,玉洁冰清的容颜正被烛火晃得恍惚,眼神也带着点点迷离与茫然。
她犹如陷入一场错乱纠结的混战中,身心思想总在承受着一次次痛溃袭击,当达到极点时,
便剩麻木与迷失。
聂玉凡坐在旁边,二人都是一句话不说地用着膳。
稍后,有将士进来禀报。
“拒食?”聂玉凡听完,放下手中红箸。
将士点头,犹豫下道:“他说……皇后在这里,坚持要见……”
奚勍表情不变,只是眸光微微晃了晃。
聂玉凡径自冷笑:“他当这是哪里?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么?既不吃,灌也要给我
灌下去!”
“是!”将士领命,立即退出去。
随即聂玉凡眼中凝聚起阴霾,讥笑:“凭他这副模样,竟然还硬撑着上战场。”说罢不知想
起什么,目光化成刀片似的往奚勍那边扫。
奚勍低头不语。
聂玉凡瞅她用箸一味夹着碗里米粒,浓眉纠紧起来,也不知是怒是忧:“怎么了,他不吃,
你也要跟着不吃么?”
奚勍动作一顿,只瞧聂玉凡将桌上的菜肴统统夹了一遍,最后递到她碗里:“都吃了。”
奚勍凝视碗里堆积如山的菜,嫣唇抿动几下,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慢慢吃下。
聂玉凡从旁看去,眼底这才浮现松动下来的温柔,就好比漾起一涟一涟波纹的残瓣,再怎样
被风吹得受伤,也依然能散发淡淡的香。
他的手忽然覆上去,怕冷一般摩挲着她洁滑手背。声音里含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怪
我吗?或是……恨我。”
奚勍一愣,并没有抬头,目光直直盯着桌上某处。隔过许久,脸上竟仿似露出轻渺的笑:“
从来都没有。”
聂玉凡被这话触得胸口一痛,因此又忍痛地问:“那么,他呢?”
奚勍落下眼帘。不是不答,而是根本不知。
聂玉凡喉咙里泛起苦味,一开口就被吸入的空气灌穿遍体。同时她的反应,更加刺痛着眼睛
:“其实你很想见他吧?”
奚勍欲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聂玉凡嘴角又噙冷诮:“反正他已经时日无多,只要拿下
王城,我就会让他看到我的胜利后死去。所以这几日你若还有话要讲,便去对他说吧……我不会
阻止。”
奚勍看到那白皙手指像拢着眷恋一样,从自己手背上慢慢移开。接着身侧一凉,他起身走出
营帐。
☆、伤涌
奚勍独自拥有间小帐,就驻在帅营旁边,一旦有异常情况发生,彼此都能很快知晓。
深夜时分;她的精神仍然恍恍惚惚;睁眼是玉凡充满怨恨的面庞;闭眼是那一头灰白的发。仿
佛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场荒唐混沌的梦,连痛都如此不真实;又或是;她已经习惯到麻木。
第二日,聂玉凡从清晨起就与莫逵等几名将领在帐内讨论战事,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想起
他昨日那番话;奚勍离开自己小帐,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因聂玉凡的关系,路上巡守的将士们对她态度都很恭谨。来到祁容所在营帐前;奚勍背光而
立,婉丽的眉目显得模糊而晦蒙。
负责看守的成源走上前,奚勍开口问:“还是不肯吃吗?”
对方点头。奚勍神色平静得宛若一潭死水:“我进去看看。”
之前有过聂玉凡的吩咐;所以成源不觉为难,马上退旁让路。奚勍知道,玉凡肯放心让自己
去见祁容,其实并非是信任自己,而是他们现在身处绝回谷,即使自己真带祁容逃离,也逃不出
他的掌心。
况且,她根本不会这么做。
奚勍掀帘步入,玉屏后方,一袭玄色袍角滑落在榻边,祁容正闭目静静躺着,松散的灰白长
发半遮面容,看去睡熟的样子,显得如此单薄而伶仃。
不禁让人觉得,那是已经四分五裂的水晶碎片,被弃在一个阴暗角落,日久天长,慢慢蒙落
上灰尘,永远地黯沉无光。
奚勍目色停滞在他身上,茕然伫立,犹如一团无声的雪。
或许感受到那股说不出是冰冷还是忧悒的目光,不久,祁容堪堪睁开眼,一道素衣纤影不经
意映入视线,流银霜花一样带来猛然刺亮,待逐渐看清,便被那美迷蒙了双眸。
一时心境怅怅恍恍,仿佛曾经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在这一眼静望下,经过千回百转,一
下子过去数度轮回。
祁容意外地看着她,像在分辨梦里梦外,随即,马上支起身。
与此同时,奚勍的手已经伸去,在他一愣下,点中穴道。
奚勍让他这样静静坐着,面色肌肤泛透雪光似的清冷,衬出眼神亦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