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容眯起眼,深聚的精芒中正透出无形锋利:“如今渠延已经率领朕的六万铁骑从东面进攻
,侧后围剿,而你的精锐也在其中,非但如此,之前他们趁乱谋反,应该扫除掉不少邬王的人手
,这一举,也恰恰助了朕一臂之力啊。”
聂玉凡听到他一言一句,长指逐渐攥紧,骨节泛白。是的,加上最初一战,以及这几日的战
伤劳累,贺蒙带领的三万精锐已难再抵挡另一番猛击,无论是从战力还是人数上都败下一筹,况
且这招出其不意,更打得人措手不及。
祁容留意到聂玉凡的神色变化,唇畔渐展笑,意味深邃:“很快,朕的援军也即将赶到,到
时候你……”
话未尽,聂玉凡已经快速提起他的衣襟,正充满无限愤怒的褐瞳对视着那墨如夜染的眼,就
像雷电射入湖面,碰触间激起一道惊心动魄的光。
“你这是在提醒我么?”聂玉凡逼近那张脸,狠狠咬紧字。
祁容被他用力揪着,有些晃悠地扬起头,面色却淡定从容,似笑非笑道:“朕,只是让你看
清目前形势。”
聂玉凡瞳孔猛一缩,他心里当然清楚,如今战局形势扭转,贺蒙的兵马被控,一旦天朝援军
赶来,他们便是左右逢敌,难有出路。但同时皇帝被囚禁在绝回谷,大军们尚不敢轻举妄动,唯
今之计,最好的办法便是平息纷争,放人和解。可是他……
聂玉凡拢回神思,目光铁刃一样拖在祁容脸上,对方却似正欣赏着他的表情,眼角眉梢都隐
蕴一丝笑。
“好,好,你果真厉害……”聂玉凡眼中如燃着激灼火光,格外刺烁,转即也大笑,“可惜
祁容你想错了一点,因为我的目的根本不是邬王宝座,而是……你的命!”
他字里字外都射出一股极端坚决,哪怕最后玉石俱焚,亦在所不惜!
祁容听完,那刻骨噬心般磨灭不去的恨意,已经不止对方,也同样从他眼底渐渐蔓延开,毒
火交融,只形成了比地狱深处更具含怨地憎恨。
不过一张倾世美颜看去依然淡定自若,像有蝶儿翩跹过眼前,勾动嘴角笑意竟有些肆意地绽
放。此刻他被对方狠劲揪着,姿势虽谈不上优雅,但眉目之间流现的据傲神态,仍能充分昭示出
,他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朕若死了,自会有人继承朕的皇位,邬城即被朕的大军掌控,届时天下将归于统一,而你
就算在大军左右挟攻下侥幸逃脱,最后,也只会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
“无论如何……”祁容目光渐深渐冷,宛若蛇信一般吐着字:“你,永远不及朕。”
“哼。”聂玉凡反而淡淡一笑,“你少给我讲这些废话。如今你近在咫尺,我可不愿再从长
计议,重新想着该去如何杀你!放了你?简直做梦!”
“至于什么及不及的,今日你死在我的剑下,就已经证明……你输给了我!”
随着尾音猛一挑高,聂玉凡寒芒大盛,徒然松开祁容并抽起腰际长剑,凌寒之光立即晃过周
围每个人的脸庞。
“少帅!此举万万不可!”莫逵见状神色俱变,连忙上前阻止,“如果杀了他,敌军便会再
无顾虑地从两面夹击,以我们现在的处境,只怕到时所有人将会……”
然而聂玉凡眼中正闪烁着妖异狂热的光,浑身上下绷得死死紧紧,仿佛堆积心中的怒恨再不
发泄,他自己便先要炸裂而亡!
“好……那我就砍断他一条胳膊!让他先尝尝那种肢骨分离的滋味!”
莫逵听后大惊,正欲再劝,岂料被聂玉凡一掌震开,接着他快速举剑朝跌在榻上的人影砍去
。
眼见头顶上方一道寒辉恍若雪色冰锥带着强大冲力直下,祁容蓦地敛紧眉,生死一念间,他
竟没有选择躲闪,而是目光硬顶着那股压力望去,一股绝不屈服命运的执念正自他双眸中刹时迸
发出来!
间不容发之际,极致清冷的幽香忽如冬雪疾降满室,云袖剑光,轻音回响,不知谁的漫漫长
发,飘扬挑起了空气无数尘埃。
这一刻,世界犹如归于沉寂,只能听到血滴“啪嗒”轻落地面的声音,灵静万分,撞开空气
漾起一圈圈虚形凄凉的涟韵。
血,幻成火花,带着无比艳丽的色泽,焦痛心头。
聂玉凡的剑滞在半空,抬头望入那比剑辉还要寒冽地眸,正一瞬不瞬盯着他,同时一只纤纤
玉手,也正死死握住刃身不放。
她的手细白如雪,因此更衬出掌中鲜红,浓烈而惊心!
当聂玉凡瞄去时,浑身立即一震,手臂失力,长剑“哐”地一声掉在地上。
“小勍——”
“勍儿——”
空中,徒然传出两个声音。
奚勍只觉掌心一热,两道目光正齐齐落在她受伤的手上,比烈火烫比岩浆灼,竟比肌肤被那
剑刃割破时,痛了十倍!
随之波光斜睨,身后那人满脸焦急地想去捧起她的手,奚勍脸上瞬间浮现一丝惊一丝痛,甩
过云袖,发丝伴着身姿更加坚定地背对于他,去望另一个人。
“你还没有冷静下来吗?!”盯向眼前有些惊愕无措的聂玉凡,那宛若碧珠弹雪般的清音中
带有凌厉斥责,“你真的要因一己之私,而置众人的性命于不顾吗?”
聂玉凡怔在原地,一时仿佛被她眼中的冰雪之光而冰化。
奚勍视线直逼过去:“玉凡,你不要在执着于仇恨,去睁眼看看守在你身边的人,逵叔、成
源,还有正为你血拼沙场的贺蒙,以及那数万将士……他们信你追随你,为你出生入死,可到头
来却要因为你这个举动,因你自己的仇恨,以致遭受天朝铁骑的全部剿灭吗?难道他们的誓死效
忠,最后却落得如此一个惨败不甘的下场吗?”
聂玉凡顿觉胸口沉重到无以复加,体内力量如在快速流失一般,使得脚下踉跄。
奚勍静静凝望他,素衣披发,手心淌下的红溅在裙裾上,意外绘成凄美的朱色花纹。她姿容
犹似溪中皎月,清丽下却又散发着朦胧不清的哀伤。
“玉凡,醒一醒吧……我不能让你背负上更多人的血。”奚勍认真劝说,声音里开始夹起一
缕轻柔,“释帝和解,平息纷争,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啊。”
接着她视向地面,拢紧手,已然下定决心:“一切都还来得及,撤兵回到邬国,然后,我随
你一起回去。”
最后一句,聂玉凡几以为听错,表情震愕:“你……仍愿意……”
即使他被仇恨啃噬了心;即使他败到迷失自己;即使他已经挑明开她的心。可她选择的人,
仍然是……
没有摈弃,也没有继续逃避。
他变成如今这般,全是因她而起,如果再丢下,真不知道还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我会陪着你,直到,你回到从前的自己。”奚勍开口,存于眼中的已经不是那份深深愧疚
,而是坦然如碧海蓝空般的,亲情与关爱。
同时,她心弦一紧,猛然间,仿佛听到身后有什么破碎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即将完结,深深地呼唤大家,再让我燃烧一把吧:求收藏~求鲜花~
☆、靡碎
那种感觉;就像空心琉璃从天端倾倒;摔得支离破碎;并且发出天地间最为纯粹的声色;而四散
飞扬的晶莹亮片中,却隐藏着的各色伤悲;一片片晃过眼前;多得刺目,多得数不过来。
心脏随之传来由后牵扯的疼痛。好似谁站在山崖悬边,朝前方云雾处伸手千百回;明明幻景
虚空,可仍执着地朝前伸去;想要将什么拼力挽回。
奚勍有些不受控制地转过头,那如同浸过皑皑冰雪的脸庞,正带着一种麻木哀绝,近乎悲灭
地映入眼帘。
祁容一言不发的望着她,表情是那样难以置信;那样意念神灭,仿佛月陨石沉,之前眉眼间
所散发的倨傲光彩,也于霎息被残沙侵蚀得一干二净。
奚勍注意到他的唇朝着自己轻启轻阖,似乎找不到说话的感觉。内心立时矛盾生痛,干脆不
要看,转身随玉凡往帐外走去。
祁容见此,胸口一震继裂,欲挣扎奔出,却被两旁将士以长枪拦截,他睁大眼死死望去,滚
热的血抵住喉咙,几乎要被那股味道呛出泪来:
“勍儿——”
急雪乍翻香阁絮。多少日夜如梦,窗下映孤影。
“勍儿……”
轻风吹到胆瓶梅。寄胜雪无限思,碎碎又落落。
“勍……儿。”
难道,终是。心字已成灰。
前方人一点点离远,他唤得声音不大,却是撕心裂肺,直至第三声,素衣佳人终于停步,微
侧眸来。
是一种错觉,她的眼神已不再冰冷,她的表情已不再淡漠,外面光线穿透帐缝打照在皎花玉
容上,流转着一层晶薄霞光,眉目如画,秋波如水,宛若一卷漫漫铺展开的月景春华。
“你,忘了我吧。”良久,她淡淡落下句,眼中分明蕴着什么,却敛尽深处,散发出微弱柔
和的光。
祁容面若死灰,可目光仍直望入她眸底,拼劲生命般,想将某种情绪望明望穿。
奚勍适时垂睫,尔后,又云淡风轻地补上句:“若是忘不掉,便当我死掉吧。”
投去的瞳光霎时涣散,一种无可接受的震痛忽然让祁容视线一片模糊,有瞬间,他开始什么
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到,只是脑海不断回响一句话,问着自己:
若是忘不掉,便当她死掉了?
好,说得真好,说得真轻巧啊!
然后再亲眼看着,她随那个人离开吗?
这一刻,祁容只觉五内俱裂,悲伤欲狂,整个人处于崩溃中却浑然不知。
当爱到山崩地裂时,剩下的,便是粉碎毁灭。
“中秋之夜……朕,等你。”
就在奚勍即离营帐前,祁容意外迸出句。他低下头,灰白无泽地长发遮挡脸容,在无人可见
的墨眸中,光绪重聚,竟是那样决绝,不悔。
他知道的,那道横于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血色鸿沟,如果消除不掉,就会成为今世阻隔。
既然她释不掉,那么——
“朕欠你的,一定会偿还……”
最后一声极低,却来自肺腑心魂,震荡徘徊。
奚勍神色微诧,从那长发垂掩下,竟隐约看到他唇边抹开惨淡的笑,好像越裂越深的伤口,
有血液渗出,滴在心口。
这该是与他,最后一面了吧?
如此想后,呼吸有些凝滞,心脏跟着痛起来。但即使痛楚难当,痛得快绞乱神智,又能怎样
呢?
他们之间,根本无法回到从前。
将那番话从脑海抹去,奚勍终于迈开脚步,薄薄一层帐帘,最后掩住她的身影,也掩住祁容
眼底残存的光亮。
“小勍。”到了外面,聂玉凡很快执起她受伤的手,仔细看后,痛心难抑,“先去……包扎
一下吧……”
“嗯。”奚勍轻应。目光往上扫,却见他低头不动,犹如玉石雕像,脸上正浮现颓败、懊悔
、自责的神情。
奚勍眼中闪逝一丝疼惜,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柔软温度,宛若湖光碧波注入僵凉的身躯
里。
聂玉凡猛一抬头,对上那双似有清溪流淌般地瞳眸,错愕之下,竟有片刻失神。
“玉凡。一切都不晚。”奚勍与他瞩目,笑容恍凝雨后初曦,生动明丽。语气挚然道,“我
们一起回去吧。”
那句“我们”,就像洒满阳光的巨大暖幕笼罩全身。聂玉凡怔怔看着她,忽然觉得眼角干涩
,喉咙热涌,有什么情感喷薄欲出,后来却戛然而止,因为此时此刻,他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
“我帮你……上药。”接着他声音有些急颤,一时不知所措的神情,竟让人感到如此久违而
熟悉。
天光被枝叶筛成的细碎光洒在两道身影上,有如星子般闪闪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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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双方主将进行一番交涉后,那场你争我夺的战争,终于以和解的方式解决下来。
聂玉凡率领精锐回到邬国,同时为防止另一方中途有变,双方都采取分散撤兵的作法。释放
祁容,彼此各在紧要地域保持了平均人手,直至皇帝平安出谷,留守于后的天朝铁骑才慢慢撤离
,而其余邬军也从绝回谷陆续退回。
此次战事令双方都折损不少兵力,邬国尤为严重,王室政权遭受外敌内乱,如今已乱如一盘
散沙。而天朝大军虽从战略上取得优势,但以最终结果来看,不得不说,它其实属于一场败仗。
皇帝平安返回帝都,让文武百臣统统松下一口气,前段日子因为战况,他们个个急得火烧眉
毛,寝食难安。现在他们的帝王终于有惊无险,平安而归,这下子心底总算踏实下来。于是马上
,公文奏折开始络绎不绝地呈上,臣子觐见议政,抚慰君心,对于他们来讲,祁容无恙才是最重
要的,只要国泰君安,凭借天朝当今势力,稍作一阵喘息,之后便能再次发动猛攻。况且容帝正
值盛年,邬国现在又是苟延残喘,还怕将来拿不下来吗?
寿心殿,祁容盯着御案上的黄绫折子,面无表情,眼神几如死灰一般黯然无彩,这种情绪并
非受折中内容影响,而是回到皇宫后便如此。仿佛一直处于某种沉重打击中,难以恢复过来。
那最后一面,那最后回眸,那眼底究竟蕴着什么?
其实,心中已经了然。
“陛下……”桂顺从旁瞧着他脸色,比出征前更显憔悴万分,就像团白纸被丢弃灰烬里没有
生气。正想劝他休息,下瞬却听到殿外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看到最先出现的人影,内心反而
一喜。
“父皇——!!!”
清脆宛若玲琅的声音传响整个大殿,振得人心清醒。
此刻殿门前,一道小小身影闯入视线,缀宝锦帽,玉带金靴,穿着绯色上绣金丝纹的小华袍
,腰间一条精致流苏还在半空垂扬。让人一眼望去,目光便有些收不回了,只因面前人明明年纪
还小,容貌却已是美地出奇,正如世上最美水晶散发着最美光辉,无论走到哪里,都格外醒目。
祁昀跨过门槛时,身后那群小太监已经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纷纷跪在殿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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